天香阁的头牌，也不知道本事如何，瞧这架势是要唱曲？
可在这样的台上，跳舞更有优势些吧？
她端起酒杯，眯眼打量。
芍药上了莲仙台后，有人搬来把小凳给她坐，她先冲着湖畔几面的百姓们一一欠身后才转过来对着八角亭落座。
她没有多余的话，先随意的扫了两下弦，清亮弦音响起，方才还乱糟糟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晚风吹过湖面，带走白日燥热，撩起佳人广袖，露出莹莹皓腕。
芍药抱着琵琶微微偏头，启唇先低吟两声：“啊啊啊……啊啊啊……”
她音色清透干净，一开口便叫人心神宁静。
君怀瑾微微放松，笑着点头，有点东西，难怪敢第一个出场。
琵琶声声慢，吟曲句句情。
“三月枝头春来绿，白沙堤旁等旧友。”
“去年惜别折柳赠，欲语还休。”
“夜夜愁肠千百转，独倚高楼。”
“盼君折桂打马游，赐妾红袖……”
唱到情动时，围观众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只觉心中悲凉无奈。
芍药眼波流转间隐有泪光，可转瞬即逝，又垂眸，玉指纤纤，声急情浓。
“日日相思付水流，蹉跎情愁。”
“却不知、那情郎、已忘红楼。”
“啊啊啊……啊啊啊……”
“对影自怜无人诉，又隔三秋，不堪受。”
琵琶声陡然激烈起来，情绪由低沉转为高亢，衣袖翻飞间，芍药抬眸，傲气凛然。
“君既无情我便休，谁挂离愁？”
“天高海阔逍遥游，独泛轻舟。”
“妾如草木亦有心，谓我何求？”
“抱香不落北风中，宁做枝头独秀。”
“思悠悠，恨悠悠，请君听我一句劝。”
“莫思量，斩离愁，抛却一身凡尘累，来日振翅向九州！”
芍药眼带笑意，红唇开合，最后一句唱的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琵琶声声如玉珠落盘，字字恳切，叫人赞叹。
最后收尾处，芍药一扫弦，广袖轻扬，余音幽幽，回荡在碧临湖上。
周围一片寂静，直到她抱着琵琶起身说：“一曲《莫思量》望能博诸君一笑。”
“好！”
“芍药姑娘——”
有人大喝一声，整个碧临湖都沸腾了起来，掌声雷动，欢呼迭起。
芍药粲然一笑，昂首退场。
第29章 公子，别跑嘛
看着美人从长长的石桥上走过，君怀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虽是风尘红袖，亦有豁达心胸。
天香阁芍药，确实不错。
旁边的几人也笑着议论，和着百姓们的欢呼声，有点杂乱。
她随意的听了一耳朵，副城主对芍药赞不绝口，“这般好嗓子，好听！”
李绣芳嗤笑一声：“好嗓子谁不爱呢？我瞧着也喜欢的紧。”
“那你可别和我抢，折袖楼的让给你。”
副城主拈起花生扔进自己的嘴里，谈笑间就定下了一个女子的归属。
君怀瑾听着不适，却没表现出来。
她一转头，余光瞥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刘世荣，就见他盯着芍药的方向，见芍药上了轿，立刻起身离席。
君怀瑾一挑眉，啧，这家伙不会又看上了芍药吧？还真是父子一脉相承的风流多情啊。
在这儿干坐着也没劲，君怀瑾想着起来走走，她附在李绣芳耳边小声道：“家主，我去更衣。”
李绣芳点点头：“去吧，快去快回。”
“嗯。”君怀瑾起身的时候，明显注意到那白衣女子看了自己一眼，她心下微动，没有乱走，而是往小轿那边去了。
好巧不巧的，正好看见芍药从小轿上下来，皱着眉问：“在哪儿呢？”
扶着她的丫鬟说：“在后面的小巷里。”
芍药明显不大乐意，但又不好明着拒绝，便和丫鬟说了一声往小巷去。
第二个下轿表演的是其他楼的姑娘，君怀瑾没什么兴趣，便跟上芍药，想看看刘世荣打什么主意。
小巷里没有灯火，漆黑一片，只有巷口沾了点黄色的光，芍药刚走进去没两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拉了进去。
君怀瑾在斜对面看的分明，眯了眯眼，快步走到巷口边靠墙站着，听着里面的对话。
“刘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黑灯瞎火怪吓人的。”
芍药被吓了一跳，多少有些不满。
刘世荣嘻嘻赔笑：“唐突了佳人，是我的错，只是方才听了芍药姑娘的《莫思量》，觉得心情激荡，便想和芍药姑娘探讨一二。”
话说的不怎么正经，尾音更是暧昧黏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接下来想干嘛。
君怀瑾抽出腰间折扇，刚转身便听到了芍药呵斥一声：“刘公子请自重，若是想与芍药春风一度，天香阁的大门随便公子进入，若刘公子想花言巧语哄骗人家，那是万万不成的。”
刘世荣还欲纠缠，“我真心一片，芍药姑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君怀瑾自黑暗中无声笑了下，随即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跌跌撞撞的往巷子里走，这下可把里面的两个人吓得不轻。
刘世荣虽然风流浪荡，但在人前又要装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是以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芍药不动声色的和他拉开距离，抬头看去，便见一人背光而来。
那人走了两步忽然顿住，随即疑惑的问：“有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世荣当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一次两次的，总在他和美人调情的时候出现，他要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想起上次在寻芳院外的经历，刘世荣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人该不会真的对自己有非分之想，所以见他离席特意跟了上来吧？
想到这个可能，刘世荣更觉得浑身蚂蚁爬一样的难受。
“哎呦，刘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我们还真是有缘呐~”君怀瑾故意拿腔作调的走过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刘世荣走过来。
刘世荣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逼近，但哪儿是手哪儿是脚还真看不分明。
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你——”
“啪！”
小巷里便响起了一声脆响。
芍药：“？？？”
她捂住自己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的嘴。
刘世荣也懵了：“你敢打我？”
君怀瑾立刻赔笑：“哎呀……抱歉抱歉，刘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在哪儿啊？”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我他么的在你前面！”
“哦。”
“啪——”
又是一声，芍药：“……”
刘世荣：“？？？”
“你特么不仅聋还瞎是吧？”
他额角青筋直跳，也伸手往前摸，想看看君怀瑾在哪儿，然而什么也没摸到，一边的芍药贴墙站着，眼睁睁看着君怀瑾错开刘世荣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后，随后抬起手对着刘世荣的后脑勺就抽了下去。
“啪！”
“哎呀？怎么又打到了？”
芍药：“……”她有点想笑，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但她又不能出声，于是越发严实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君怀瑾忽然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然后反手又是一抽，“啪！”
这回的声音比前几次都响，芍药憋得难受，肩膀都颤抖起来，半弯着身子，恨不得直接蹲坐在地上。
“你个狗东西，故意的是吧？你别以为李寡妇罩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刘世荣气急败坏的转身，双手像两个桨一样在身前胡乱扑腾。
君怀瑾早就退开了，在两步之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故意夸张的说：“啊？你怎么叫家主李寡妇啊？”
刘世荣发现自己一时嘴快，讪讪的咬了咬牙，“你……”
“没关系的刘公子，谁叫我喜欢你呢，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正好这里没人，咱们不妨好好的聊聊，来，给我亲一口，我最喜欢刘公子这般俊的人了~”
刘世荣脸色铁青，“你别过来——”
“怕什么啊，来嘛……”
君怀瑾作势要扑过来，刘世荣立刻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你给我等着！”
等人跑没了影，君怀瑾脸上笑意尽收，折扇一展，轻摇两下，冷声道：“孬种。”
芍药近乎惊奇的看着她，忍不住笑道：“多谢公子替芍药解围。”
她欠了欠身，君怀瑾坦然的受了，“你倒是有颗玲珑心。”
说着她折扇收起，在芍药的头上轻轻的点了一下，“疾雪覆尘埃，青鸾鸣春来，踏枝扶摇上，且看盛世开。”
芍药一愣，随即恭敬道：“梅雪堂下属芍药，见过楼主。”
第30章 心如花开
君怀瑾用扇子抵住她的手，让她直起身子来。
她方才吟的这一首并非是什么诗，只是她小时候随意写的四句话，后来长大了母亲和外祖父让她培养自己的势力，她便想到了这四句，取了前两句的头，分别建了疾雪楼和青鸾卫，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这四句也成了他们彼此交换身份的一个暗语。
除了这两派的人，谁也不知道。
芍药起身后笑着说：“楼主是认出了芍药的身份，所以才跟来的吗？”
君怀瑾摇摇头，“我见你头上戴着梅花簪子，但没有多想，跟上来也不过是看不惯刘世荣，单纯不想让他得逞而已。”
“那楼主怎么……”
“这里如此昏暗，若非特意训练过，寻常人该如刘世荣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但你能准确的找到我的位置，还能看清我手上的动作，必然是练家子，我思来想去，就试探一下。”
君怀瑾轻笑，“倒是试出了意外之喜。”
芍药眼睛亮起来，崇拜的看着君怀瑾，“属下之前接到堂主的命令，要属下来给楼主送信，但属下之前没见过楼主，只知道是李绣芳身边的公子，是以犹豫很久不敢妄下定论，打算找机会试探一下，没想到先被刘世荣缠上了……”
君怀瑾忍不住想笑，所以看似是她“英雄救美”，是芍药拒绝刘世荣，其实是她们俩互相试探，而刘世荣只是个啼笑皆非的意外。
“不说他了。”芍药从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一纸密信递给君怀瑾，“这是堂主让属下给楼主的东西，堂主还让属下带一句话。”
“什么？”君怀瑾把信收好。
芍药说：“堂主说，副楼主已到宜城，请楼主放心。”
“时清来了？”君怀瑾这下心情是真的好起来了，“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是，楼主保重。”
芍药快步出了巷子，等她走了一会儿，君怀瑾才若无其事的出去。
回到席间，李绣芳看她一眼，“怎么去了这么久？”
闻言对面的刘世荣几乎是立刻转过头来，幽幽的盯着她，难掩紧张。
君怀瑾笑了下说：“我对这边不熟，绕了半天才找到地方。”
说着她的脸有点红，似是不好意思了。
李绣芳笑了下，没再问，“看看，沉璧要上了，你不是想和她学舞剑？”
“是……哎？她今天穿的是水袖？”
君怀瑾期待的抬眸望去，就见沉璧从轿上下来，这次喊人的换了个衙役，他一敲锣，“铛”的一声，瞬间让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
“折袖楼沉璧——到！”
不过才几日，君怀瑾再见到人的时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以为兰沉璧此次出场定是盛装打扮，艳压群芳，没想到另辟蹊径，竟穿了件水青色舞服，上衣紧紧的贴合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腰肢，修长双臂，下裳倒是柔软，颜色从腰际往下逐渐加深，在裙摆处沉淀成了翡翠色。
水袖和裙子同色，他轻轻的挽起水袖，从石桥上走过，两侧的灯照在他的裙子上，显得尤其清亮。
似有所觉，他忽然扭头看了过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君怀瑾莫名觉得他就是在看自己。
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不过须臾时间，他又转了回去继续往前走，快的仿佛只是君怀瑾的错觉。
等他在莲仙台中央站定，君怀瑾才恍然大悟他为什么要穿的这么素淡。
在橙黄色的灯火照映下，红衣反而没那么突出，而水青色的衣服被这么一衬，像极了水中月，湖心莲，亭亭玉立。
见她看的目不转睛，李绣芳有些吃味的把酒杯递到了她唇边，“怎么？觉得她好看？看的这么入迷？”
君怀瑾眨眨眼回神，接过酒杯看着李绣芳，真诚的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谁都爱看，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家主也是美人，若此时台上的是家主，我也一样会看的目不转睛。”
她语气真诚，眼神清澈，李绣芳想生气都发作不出来，“行吧，这次饶了你。”
君怀瑾笑着给她倒上酒，没再说话。
兰沉璧站定后没有立刻开始，一群赤裸着手臂，穿红褂子、头上缠着红抹额的汉子们抬着大鼓走了上来，八面鼓镇八方。
众人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握着鼓槌垂下头，后面的石桥上一站一立，站着的吹了一声悠扬响亮的笛子，笛音穿透湖面，像是某种开战的信号，瞬间唤醒了沉睡的战士。
八个大汉齐齐抬手，鼓槌重重落下。
“咚——”
一声闷响后，兰沉璧忽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右手的水袖轻轻的搭在左肩。
“咚！”又是一声有力的鼓点。
兰沉璧忽然动了起来，右手的水袖一甩，在空中划出一道月色，随后左手也跟着打了出去，水袖尽情舒展，笛声和着鼓声，逐渐加快速度。
他赤足飞旋，裙摆如绽开的水莲，身姿轻盈灵巧，一个探身，腰肢下沉，长腿后踢，如振翅欲飞的蝶。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随后笛声渐渐低下去，琴声起，肃杀之外又添柔情，兰沉璧垂眸浅笑，漫不经心中透着几分轻蔑，随后他足尖轻点，腾空而起，一个倒踢紫金冠引来声声惊叹。
君怀瑾亦是眼前一亮，她身子不自觉的前倾，屏息凝神。
轻巧落地后，兰沉璧顺势倒在地上，身子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弹了起来，足背绷紧轻点地面，右手轻轻划过侧脸，露出他微挑的眼尾和似笑非笑的唇边。
刹那间，君怀瑾心如花开。
美人如玉卧水间，月似沉璧落湖面。
水袖轻招巫山云，惊鸿一瞥疑见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