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伞走在青石巷,忽闻有人低吟浅唱,循声抬头看去,便见美人倚窗而立,宽大的衣袖成了灰蒙蒙天地间唯一亮色,红的像她扇上血桃花。
她定睛细看,美人轮廓逐渐清晰,偏生她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楼上美人忽而到了眼前,默默的看着自己落泪。
君怀瑾顿觉难受,伸手想帮她擦一下,结果碰了个空,她陡然惊醒,发觉只是个梦。
窗外日光熹微,她翻身坐起,捏了捏眉心,不解的咕哝:“怎么会梦到沉璧?”
还是梦到她哭……虽然哭的很好看吧……
“嘶——想什么呢?”君怀瑾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努力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从脑中驱逐。
她翻身下床,喝了杯水后冷静多了,“定是这些日子经常见面的缘故,想的多了便会做梦。”
估摸了一下时间,这两日她便能收到回信,到时候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
然而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晌午她刚用完膳,李绣芳便又来找她下棋。
君怀瑾一听这俩字就头大,恨不得把府里的棋盘都烧了。
但她现在又得耐着性子哄李绣芳,只能硬着头皮下。
李绣芳倒是高兴的很,没察觉她的异常,边下边问:“这几日身子可舒坦些了?”
“舒坦多了,我一直在按时喝药,钱大夫也说再喝上半月,便能彻底好了。”
这当然是假话,什么时候好就看君怀瑾什么时候吃解药。
李绣芳闻言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好,我这些天一直惦记着你的身子。”
君怀瑾摩挲着黑子,心下暗笑,惦记她的身子?馋她的身子还差不多。
也不知是谁自打得了沉璧的画便夜夜宿在书房,后院那群鸡精早就不满了,成天凑在一起抱怨,她偶尔撞见,还要跟着被奚落嘲笑一番。
君怀瑾故意把黑子落错,说:“让家主担心了。”
“无妨。”李绣芳摆摆手,看起来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她笑着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嗯?”君怀瑾疑惑的看她:“家主要让我出去吗?”
“是带你出去。”李绣芳端起瓷盏抿了口香茗,惬意的说:“明日便是周城的花魁大比了,也算是一大盛事,你初来乍到,想不想去见识一下?”
“自然是想的。”君怀瑾眼里尽是期待,“怎么比?”
“一般是各家青楼出人在碧临湖上表演才艺,取才貌双全者赐名花魁,天香阁和折袖楼是周城最大的两家青楼,往届花魁皆出自这两家,其他家没什么人,但也会出个节目凑凑热闹,混个脸熟也是好的。”李绣芳解释道:“两年前的大比,胜出的是折袖楼的怜香,不过怜香……”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嗤笑一声:“今年不成了,天香阁之前输了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怕是要搞个大的,到时可有的热闹。”
君怀瑾闻言走神片刻,怜香她有印象,不就是之前被沉璧骂的那个吗?被刘世荣那渣滓骗的人情两失,还没了孩子。
身子不好肯定不能上,那会是谁顶上?
沉璧?
想到这个可能,君怀瑾捏着棋子的手不由得用了几分力气。
“桃儿?”
李绣芳唤了她一声,君怀瑾立刻抬眸笑问:“怎么了家主?”
“届时我会作为评审之一出席,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人多,免得冲撞了你。”
君怀瑾乖乖点头:“是,我知道了。”
才怪。
好不容易能出门,自然是要抓紧一切机会传递消息。
“家主是评审啊?评审有几人?都是谁?”
君怀瑾语气天真好奇,李绣芳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城主、副城主还有城中的一些富商老爷都会去,还有……”
说着李绣芳忽然顿住,君怀瑾敏锐的察觉到,落下一子装作没听出来,问:“百姓也可以去吗?”
“啊,书生之类的也会去,百姓在湖两边看。”
李绣芳若无其事的遮了过去。
“这样啊,”君怀瑾垂眸浅笑,掩去眸中深意,“那确实是挺热闹的,我还真得去开开眼。”
第27章 对门的都是冤家
六月二十五,风清气正,云舒日朗。
晨曦初至,周城自睡梦中复苏,街上就动了起来。
折袖楼和天香阁几乎是同一时间开的门,两家人走了个对面,随后一翻白眼开始阴阳怪气。
天香阁的妈妈绯衣丰腴的身子堵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粉色的小手绢,轻轻一甩就咿呀的说了起来,“啧啧啧,今儿就要比试了,也不知你家准备派哪位姑娘上场,哦,不会是折湘的那个义女吧?”
绯衣掩唇轻笑,眼角眉梢尽是得意,“哎呀,她第一次登台,不会怯场吧?万一又手滑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李府的事虽然没传开,但这个圈子里混的多少听到些风声。
绯衣就是故意拿这茬膈应人呢。
折袖楼开门的是个小厮,闻言有心骂回去,但又说不过绯衣,这条街上谁都知道绯衣是个混不吝的,嘴皮子最是厉害。
他欲言又止,让绯衣更得意,“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又是被折湘捡回来的哑巴吧?她这人也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买伶俐人,专捡你们这些赔钱货,真是蠢透了。”
“你——”小厮到底年轻,脸气的通红也骂不出什么,只能恨恨的啐了绯衣一口:“得意个什么劲?你家姑娘厉害,不还是输给怜香姐姐了?”
“呵——”绯衣冷笑一声,上下嘴皮子一碰,刻薄道:“那时候芍药刚来,不成气候,输了也不丢人,不像怜香,竟是个痴情种,弄垮了自己的身子,要我是折湘,早就把她赶出去了,免得晦气。”
“我不嫌晦气,你在这儿乱吠个什么劲呢?怎么?昨晚剩饭没吃饱?不然怎么一大早在这儿发狗癫?”折湘穿戴整齐从一边出来,推开小厮,自己站在门口和绯衣对呛。
“你骂谁呢?”绯衣一挽袖子瞪眼剜着她。
“谁应了就是谁呗。”折湘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即对小厮勾勾手指说:“以后看见这样的绕道走,免得她忽然发病冲上来咬你一口,好人不与狗计较,记住了吗?”
小厮瞥着绯衣扭曲的脸,努力忍笑,但说话的颤音还是出卖了他:“是,妈妈,小的记住了。”
“行了,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来守着,别把疯狗放进来了,我上去看看我们家沉璧。”
“得嘞~”小厮欢快的应了一声,转头喊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堵在门口,和绯衣面面相觑。
绯衣:“……”
她一咬牙一跺脚,头上的珠钗乱颤:“哼,得意个什么劲,等着瞧吧,等你们输了,我天天在这儿放鞭!”
……
折湘说的轻松,一转身脸就沉了下来,这次花魁大比能不能赢,她不知道,但必须得出个人挫一挫对面的气焰。
兰沉璧虽然多才多艺,但她总是不放心。
上了二楼,她抬手敲了敲兰沉璧房间的门,随后推门进去。
此时的兰沉璧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擦剑。
折湘看着他没上妆显得有些冷硬的侧脸,微微失神。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擦剑,这把剑是折湘小时候为了安抚他买的。
那时的兰沉璧才八岁,被她从废墟中救出来后昏迷不醒,整整三天,第四天醒来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光脚下地就要去报仇。
虽然不知道仇人是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就是凭着满腔恨意支撑,翻窗出了折袖楼,直直往城主府去。
好在折湘及时发现,半道把人拦下了,抱着小小的兰沉璧红着眼说:“好孩子,你现在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是死了,谁给他们报仇?你得好好活着,好好吃饭练武,等你成为绝世高手,谁也拦不住你。”
“真的吗?”这是兰沉璧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折湘点点头,拉着他走到了一家铁匠铺子前,骗人家说这孩子不拿到剑非要闹,所以才没穿鞋。
铁匠认得她,有几分交情,正好铺子里有把新打的剑,本来是客人定制的,但临时反悔不要了,剑就扔在一边放着,见折湘要,就便宜点卖了。
折湘把剑给了小小的兰沉璧,那把剑对当时的他来说还是有点沉的,但他接过之后愣是一言不发捧回了折袖楼,像捧着根救命稻草。
……
“妈妈,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兰沉璧擦完把剑收回了鞘中,转过身来看着折湘。
折湘回神,勉强笑了笑:“你这习惯十几年如一日,还真是一天不落。”
兰沉璧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不见半点女装时的柔美,他脸色沉肃,戾气逼人。
“因为只有每天早上擦一遍才能提醒我大仇未报,隐忍行事。”
折湘抿抿唇,最后无奈叹息。
兰沉璧说完脸色倒是稍霁,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折湘皱皱眉说:“叫人换壶热的不行?每次都喝隔夜的冷茶。”
她念叨一句,知道兰沉璧不会听,自己在桌边坐下说起今晚的花魁大比:“晚上就要上台了,你准备的如何?我和你说,对面那死婆娘今儿一大早就找我们晦气!”
折湘想起这件事还是生气,兰沉璧笑了笑放下杯子,“他们准备出个什么节目?”
“不知道呢,派了好几个人多方打听,硬是一点消息没有,那死婆娘防得严,不过想想青楼姑娘会的无非那几样——弹琴、唱曲、跳舞。”
折湘揉了揉太阳穴,“也不求你艳压群芳了,只要不掉链子就行。”
“妈妈放心,这次我不会舞剑了。”兰沉璧看向一边架子上挂着的舞衣说:“今天只跳舞。”
“行,东西都检查过了吗?没问题吧?”
折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舞衣是水袖,还是青色的,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兰沉璧勾唇轻笑:“要的就是素,花魁大比这等盛事,姑娘们肯定都是牟足了劲打扮,争奇斗艳,我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折湘想想竟然也觉得挺有道理,便随他去了。
第28章 请君听我莫思量
日暮时分,夕阳斜沉,天际一线,橙红如火。
粼粼碎光泛于碧临湖上,倒映着岸边碌碌凡人。
碧临湖心是一莲花型的大台,距水面一丈高,周围细细雕成莲瓣模样,中心平坦的地面上绘着颜色艳丽的图腾花纹。
被莲瓣处的地灯一照,更显富丽精致。
东面有一桥连接着岸边的八角亭,届时被请来观赛的评审们就坐在这儿。
百姓们一早就挤在了湖边等着,为了防止人多拥挤,碧临湖畔皆以石栏铁索阻隔,免得有人太激动落水。
城主派来的衙役们敲锣打鼓的吆喝:“都让让——让让!”
“都挤在这儿干嘛呢?还没开始光看水啊?”
有胆子大的打趣道:“这不是怕来晚了没地方吗?先占个窝,咱们又不是书生,不能上桥啊!”
碧临湖另一侧还有一座桥,是观赏最好的地方,但那里都是留给书生的,平民百姓没有这个特权。
为首的衙役嗤笑:“瞧你们那点出息,今晚城主和一众老爷们都会来,你们老实点别闹事啊!但凡有在今晚闹事扰乱秩序的,一律请去大牢里住几天。”
“知道了——”
百姓们稀稀拉拉的应和一声。
衙役又去另一边巡逻。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城主一行人乘轿被衙役们护送着到场,君怀瑾托了李绣芳的福,跟着蹭了个马车。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头,没了遮挡,喧闹鼎沸的人声争先恐后的往马车里钻。
君怀瑾见状惊叹不已:“竟然这么热闹?我在明都的时候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这般盛况。”
李绣芳由着丫鬟给她按腿,闻言懒懒的掀起眼皮睨她一眼,“明都是何等庄严尊贵的地儿?哪能像周城这么自在快活?”
君怀瑾闻言回眸一笑:“家主说的是。”
“家主,公子,到了,请下轿——”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
李绣芳摆摆手,丫鬟先下去,摆好小凳后掀开车帘,恭敬的等着李绣芳。
李绣芳正正衣襟,下车后随意的瞥了一眼,城主就先迎了过来,“今天你与我——”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后脚从马车上下来的君怀瑾,脸顿时拉拉的老长。
“你竟然把他带来了?”城主一开口就是一股陈年老醋缸的味,酸不可闻。
君怀瑾立在李绣芳身侧,笑吟吟的看着他:“城主似乎对我颇为不满,不知道我哪里惹了城主不快?”
城主阴鸷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李绣芳,李绣芳笑意微淡:“我带他来有什么问题?来看看热闹而已,什么大不了的?”
城主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不用理他,我们走。”李绣芳翻了个白眼,拉着君怀瑾往亭子里走。
八角亭在远处看挺小的,但凑近发现,其实还挺宽敞。
君怀瑾跟在李绣芳身后上了台阶,就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眸看去,见八仙桌旁坐着的一众熟人里夹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
见君怀瑾看过去,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目光,就那么大喇喇的盯着君怀瑾打量。
君怀瑾心里闪一丝怪异的感觉,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怯懦似的往李绣芳的身边凑了凑。
李绣芳给白衣女子介绍了下,态度是君怀瑾从未见过的恭敬:“大人见谅,这人是我最近刚得的宠儿,她身子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散散心。”
说完又补充一句:“查过了,干净的很。”
白衣女子这才收回视线,姿态倨傲的说:“坐吧。”
那端着的姿态,分明没把这一桌的人放在眼里,甚至隐隐有点不耐烦。
君怀瑾若有所思,难道他们之前说的上面,就是此人?
李绣芳落座,人就算到齐了。
副城主笑着招呼道:“既然都来了,来人——告诉那些姑娘们,可以开始了。”
“是。”
有衙役小跑着出去传信,没一会儿八角亭另一侧亮起了一串灯笼,像一条苏醒过来的火龙。
君怀瑾望去,见那边停了一排红色小轿,流苏在习习夜风中左右摇摆。
第一个下来的,是个抱着琵琶的红裙姑娘,高髻如凌云,细腰似拂柳,纵使隔得远看不清脸,光是莲步轻移间的身段风韵就已足够勾人。
没等君怀瑾问,就听有人敲锣喊了一嗓子:“天香阁芍药姑娘到——”
“原来是她。”君怀瑾来了几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