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临水村还是一片祥和，三十五岁宋茹和丈夫方云男耕女织，家境不算富裕，但养活夫妻俩绰绰有余。
但以为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村子里爱嚼舌根的免不得讥讽几句，是因为眼红还是其他原因不可知，宋茹和方云也不在意。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即使没有孩子也完全不影响，但偶尔还是会觉得两个人有点寂寞。
正是这个时候，方云外出务农，回来的路上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瞧着奄奄一息。
方云不忍，就把他背了回来，宋茹立刻去找村里的大夫的，大夫说他是饿的，吃点东西好好养着就好了。
夫妻俩才放下心，宋茹当即去煮了一碗菜汤面。
第131章 最难偿还恩怨债
不知道是被香味诱惑的，还是又饿醒了，面刚端来，孩子就醒了，此时他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见到陌生人很是戒备，连连往床里缩。
宋茹笑着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是临水村，你晕倒在下面的河边，是我丈夫把你背回来的，大夫说你是饿的，我给你煮了面，趁热吃点吧？”
孩子见他们长得和善，又实在饿的难受，端着面碗被烫的斯哈斯哈直吹气也要吃。
把宋茹和方云逗得哈哈大笑，方云劝他：“慢点吃，小心肚子不舒服，你太久没吃东西了，不能吃这么急。”
孩子确定没人跟他抢，这才慢下来。
等一碗吃完，他看着自己满身的脏污，有些不好意思。
方云就烧水让他洗洗，穿自己早些年的衣服凑合一下。
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感动的直哭。
“你是哪儿的人啊？父母呢？怎么会晕倒在河边？”
宋茹温和的问他，孩子边哭边说：“爹娘早就死了，我是一路……要饭过来的，家里没有亲人，我……呜呜呜——”
孩子说着说着又哭了。方云听到这话和宋茹对视一眼，都很是同情。
孩子见两人淳朴善良，便恳求他们留下自己，自己会做牛做马报答。
正好宋茹夫妻没有孩子，想了一天，就答应把孩子留下，还取了个名字，叫方一念。
自此，两人之家就变成了三人之家，方一念跟着方云种地打猎，学了些本事，三人的日子越过越好。
宋茹也喜欢他，进城的时候总带着他，给他买糖和一些小零嘴。
那真是三人最幸福的时候。
可时间长了，村里闲言碎语就多，还有许多同龄的孩子趁方云和宋茹不在欺负方一念。
方一念一开始还会和他们打架，后来就懒得理会，不再和这些孩子玩，话也变少了。
宋茹问过几次，方一念都说没事，他们也就没当一回事。
可谁知，就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方一念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走上了邪路。
过了五年，方一念十九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群奇怪的人，他们先是在村子里借住几天，后来和村长说要去后山看看，村长就带他们去了，这些人在山里绕了很久，最后选定了一块地方，和村长说想在这儿盖房子。
村长不敢随便做主，想去找城主拿主意，城主自然是没同意。
不仅没同意还要村长留意这些人的动向。
村长就照做了，还委婉的劝这些人离开，可是这些人并不死心，几次和村长发生了争执。
这些都被方一念看在眼中。
后来他们还是离开了，村子里平静了一年，第二年秋，村长得了急病去世，村长一位空缺，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方一念也想做，宋茹和方云自然是支持的，可他在村里人缘算不上太好，没多少胜算。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那群奇怪的人忽然找上了他，告诉他会给他一辈子用不完的钱，帮他当上村长，他只要允许他们在后山盖房子就行。
方一念就答应下来，反正盖房子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盖就盖呗，那边的地方偏，城里的人又不会来看，自然发现不了。
于是他立下字据，答应了这些人的要求。
之后这些人就包围了村子，恩威并施，推着方一念上了位。
方一念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狠，宋茹和方云更是难以置信，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一念想反悔，不料那些人拿出他立的字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方一念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卖了，日后就都是凤凰门的仆役。
村民奋起反抗，方云带头不同意，却被人领头的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还是方一念苦苦哀求才把人放了。
方云被抬回家的时候就快不行了，请了大夫来也只能是拿药吊着。
期间宋茹想出去给官府送信，结果刚出了村门就被凤凰门的人抓了回去。
那时的凤凰门里还是男子为主，杀手全是男子，整个村子都不够几个人杀的，宋茹被当绑在村头的柱子上给众人看，说这就是擅自逃跑的下场。
有人试图往外送信，第二天信和人头就被放在了门口。
至此村民们彻底不敢反抗，接受了这个事实。
方一念也被人人唾骂。
方一念一开始还很愧疚，每天在方云和宋茹的床前侍候，方云觉得他被骗了，没怎么怪他，只道他识人不清。
宋茹对方一念却冷淡了些，毕竟方云这副样子，也是拜他所赐，很难不怨。
方一念天天活在愧疚里，时间长反而变态了，他开始觉得这些人活该，主动帮着凤凰门的人欺压村民，和他关系不好的，欺负过他的，都被他派去做最重最累的活。
其中有个人失足从山上掉下去，摔死了，一家人闹到方家，方云和宋茹无可辩解，只能受着。
最后他们家被全村的人孤立排挤，可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不再与他们来往。
时间长了方云和宋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冬末，方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想借机进城找官府的人，可百般提防还是被凤凰门的人抓到了把柄，押回村里的时候，凤凰门的人叫来了方一念，当时宋茹以为方一念会救方云。
可方一念却说，只要方云发誓不再跟他对着干，不再试图通风报信，他就放过他。
方云彻底失望了，或许一开始走上这条路非方一念所愿，可时间长了，他彻底迷失其中，忘了本。
不愿再受这种屈辱，方云直接撞死在凤凰门人的刀上。
宋茹知道消息赶来后，抱着方云的尸体哭了一晚上。
直到力竭晕过去被人抬回家。
……
“……民妇没有留下方云的尸体，就怕他死了也不安宁，便烧成灰，埋了起来。”
宋茹的嗓子已经哑了，一开口就像被砂纸磨过，听的人浑身难受。
可比声音更难受的是她的经历。
“所以后来你一直装疯？”君怀瑾皱眉，视线落在后面的方一念身上，冷厉如刀。
第132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宋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民妇也想过一死了之，跟着丈夫一起去了吧，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牙，嘴唇不自觉的颤抖，眼眶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可民妇不甘心，凭什么好人去死，祸害风光？我们做错了什么？若是我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方云了，他的仇谁来报？”
方一念跪在地上，惨白着脸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当时没想过要害你们，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宋茹猛的转过头去恶狠狠的剜着他，“这话你自己信吗？若不是你一时贪念，怎么会酿成如此大祸？方云之死，你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她声音凄厉，恨意滔天，对上她的眼睛，方一念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为自己开解的话，认命的低下了头。
宋茹闭了闭眼，两行清泪落下。
沈时清叹息一声，转动自己的轮椅上前，递给她一张帕子，“夫人擦擦脸。”
“多谢。”
宋茹感激的看着沈时清，拿帕子按了按眼睛，继续说下去：“我日夜饱受煎熬，一闭上眼就是方云死在我怀里的模样，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他也在喊着自己的冤屈，我就再也不敢死了，但我微薄之力如何与他们抗衡？”
她跪在地上死死揪着帕子，满心愤恨不甘都只能借此发泄。
“所以你装疯以待时机？”
君怀瑾大概明白了宋茹的想法，她一个弱女子，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疯卖傻以此逃避村子里的眼线，就等有人来能帮她一把。
这么多年，去临水村的人肯定不少，她也像提醒自己和兰沉璧一样提醒了不少人，但能听懂的怕是少之又少。
她心里只能愈发煎熬。
这么多年，难为她撑到现在。
“是，我这些年装疯卖傻，看着村子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死了一群又一群，最后面目全非，只有我和一些老人还记得当年的事，很多人是后来到临水村落脚的，很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像王二虎和刘老三都是劫匪之后。”
宋茹撑了十多年，亲眼见证了临水村从一个普通的小村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其中心痛无须赘述，众人只听她的语气便知。
“如今村子里的绝大部分人，即使不知道凤凰门的存在，但也和方一念沆瀣一气，除了王二虎刘老三，还有钱家的、张家的，而他们家里的媳妇姑娘，大多是凤凰门里出来的……”
宋茹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她一口气把和村长有勾结的人家都报了出来，还有哪些是凤凰门出来的姑娘，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她竟然全记得一清二楚。
方一念听完都懵了，没想到她不仅没疯，还记下了这么多东西！
宋茹给的信息非常有用，沈时清让人备纸笔记下，可宋茹却摇摇头：“小姐不必让人记，这些年，桩桩件件，我都记在了本子上。”
她从中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已经卷了页的账本，纸张泛黄，看起来十分脆弱，线也快脱落了，侍从接的时候都不太敢用力，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口气给它们吹散了。
君怀瑾接过小心的翻了翻，好人坏人一目了然，就是有些地方写的不是字，而是用一些符号替代，她理解这些东西花费了不少时间。
宋茹见状惭愧的说：“民妇不识多少字，所以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写，只能画符，小姐若是哪里不懂，可以问民妇，民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怀瑾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了，这些东西对我们破案来说很重要，宋夫人，你很厉害。”
原本宋茹已经不哭了，但是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这句肯定，算是对她这十几年装疯生活的最好鼓励。
“谢小姐——”
宋茹有些笨拙的叩首，伏在地上说：“民妇不求沉冤昭雪，只求这些人恶有恶报，不得好死！”
看着她瘦弱的脊背和颤抖的身躯，大堂里的人都于心不忍。
沈时清看向君怀瑾，君怀瑾点点头，她便对侍从道：“扶宋夫人起来，去厢房梳洗用膳。”
“是。”
侍从上前温声劝宋茹起来，宋茹知道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便顺从的起来，退了出去，路过方一念身边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脚。
方一念被踹得向前扑去，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他苦心维持了这么久的体面，这一刻彻底破碎。
他爬起来，怨恨的看着宋茹，宋茹却冷笑着说：“我等着看你的下场，以祭告亡夫在天之灵。”
说完她再也没看方一念一眼，跟着侍从去了偏房。
方一念咬紧牙关，抬头对上君怀瑾的视线。
君怀瑾似笑非笑，“方一念，我觉得这个姓，你配不起，行刑的时候，我会把你的姓抹去。”
方一念：“……”
他正准备为自己辩解一二，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转头去看，就见秦九州带着一个衙役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张供词。
“小姐，村民基本都招了，这些是供词，凤凰门那边也撬开了嘴，路大人正抓紧审问。”
“辛苦了。”君怀瑾接过供词看了几眼，随后似笑非笑的看向方一念，“把他也带下去吧，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是。”
方一念彻底慌了：“小姐——”
“嘴堵上，大晚上的别惊扰了旁人休息。”沈时清补了一句。
衙役立刻捂住方一念的嘴拖走了。
兰沉璧看了沈时清一眼，唔，该说不愧是和君怀瑾玩的好的吗？这蔫坏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
“小姐回去休息吧，这边都差不多了。”
秦九州看着君怀瑾憔悴的面色，忍不住劝了一句。
君怀瑾想了下，点点头：“好，你们也回去吧。”
她给了兰沉璧一个眼神，“你是去折袖楼休息，还是在客栈？”
兰沉璧摇摇头：“这么晚了，折袖楼的人怕是都睡了，不好去打扰。”
“那就在客栈吧，我早就让人准备好房间了。”沈时清轻声道：“就是上次我们落脚的那家。”
第133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秦九州和沈时清没有跟着一起回客栈，沈时清去看看姑娘们的安顿情况，秦九州则是去了大牢给路惊寒帮忙。
所以最后只有君怀瑾和兰沉璧一起回去。
到了客栈，两人身心俱疲，都没怎么说话，各回各的房间。
君怀瑾要了热水梳洗后，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宽袍大袖，舒服又慵懒。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睡不着，正好窗外月色明亮，她沉吟片刻，和小二要了酒，顺着窗户翻上了客栈顶，找了个位置坐下喝酒。
她的长发未束，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夜风一吹，飞扬而起。
“呼……”
君怀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拎着酒坛仰头直接对着口喝。
透明的酒液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落入她的口中。
她伸长了脖颈，眯起眼，一口气喝了大半。
酒香四溢，麻痹着人的思绪，君怀瑾放下酒坛，曲起一条腿，一手撑在上面支着头，她就这么冷淡懒散的看着寂静无声的周城。
打更人穿梭在大街小巷，巡逻的士兵偶尔走过，也只能听到兵甲摩擦的声音，无人交谈。
也无人注意到客栈的屋顶上还坐了个人。
对月饮酒，雅致又孤独。
若非无人可夜话，谁只身对月照影？
君怀瑾轻笑一声，拿起酒坛又灌了一口。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身边已经堆了两个空坛子，身侧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转头看去，眼里还带着迷蒙水光，花了点功夫才看清来人，她挑眉一笑，有些不羁，“你怎么上来了？也是睡不着出来赏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