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爷淡定,淡定……别把姑娘们吓着了……”
隐约听到自己名字,苏大全觉得不对劲,披上褂子就要出门查探,刚一开门,就看到有人指着他大叫:
“快看!苏大全!”
一堆人瞬间气势汹汹冲过来,将苏大全推搡进屋内,床上那姑娘早已趁乱溜了,只余苏大全一人,狼狈地蜷在床角,褂子在推搡之中被扯掉,嗖嗖冷风吹得身上好凉。
苏大全小心翼翼地推开眼前的棍子,哆哆嗦嗦地问:“各位爷….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啊…”
“苏大全!你私自将配方卖给景县城其他酒楼,坏了吴爷的生意,今儿哥几个就替吴爷好好教训教训你!”
“兄弟们!上!”
“哎…哎…冤枉啊!”没人听他喊冤,苏大全抱头鼠窜,无奈一拳难敌四手,棍子接二连三落在背上,霎时血红的印子遍布全身,血腥味弥漫开来。
慌乱之中连忙扯上一角床单,遮住那处儿匆忙逃窜。
打手们也不是吃素的,一路追着苏大全往外跑。苏大全连滚带爬,顾不得别人嘲笑指点,就势钻进一辆粪车下,才算勉强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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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天功夫,景县城都知道了苏家三老爷得罪了有钱有势的吴家。起因就是苏三爷披着床单在大街上被吴家人追着跑。
苏家祠堂。
苏大全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一把鼻涕一抹泪。
“各位爷爷、大爷、叔叔、哥哥们哎,看在同一个祖宗的份上,你们救救我吧!”
“我是把配方卖给了吴家,可我没卖给别家啊,配方是米四尝出来的,肯定是他卖的!他老娘需要人参吊命!他缺钱,不是他卖的还能有谁?你们可不能让吴家这么冤枉我啊!”
苏河政气得胡子一颤一颤,前因后果女儿早已和他讲清楚,当时就气得差点背过气,现在听苏大全亲口道来,内心愤怒更甚。平心而论,他对苏大全不薄,苏大全竟然这样回报他!
几位族老也怒目圆睁,表情难受得跟吃了屎一样,看像苏大全的眼神几乎喷火。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前段时间烧烤生意大火,苏河政回馈给族中的银钱也跟着多了不少,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没享几天清福,就被苏大全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祸害了!
倒是站在苏大全身旁的老婆苏王氏,心酸地抹了抹泪。
苏紫萍观察了一遍在场众人的表情,瞥到曾给她添妆的三婶母时,内心微微一叹。
继而风淡云轻道:“三叔,吴家酒楼打算花三倍价钱来挖米四,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若是米四缺钱,早就投奔吴家了,何至于把配方卖给别家店和吴家作对?”
众人点头,纷纷认为此言有理,米四靠味觉就能识别调料,凭本事去哪里不能赚钱,怎么也不至于得罪苏家后又开罪吴家。
苏紫萍勾唇一笑,看来她的引导对众人起了作用。
顿了下,又道:“既然你说吴家冤枉你,那去告官好了。”
此话一出,祠堂霎时安静,稍微喘口气都清晰可闻。
苏大全的脸色比哭还难看,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拍着大腿哀嚎道:“哎呦!我的大侄女哎!你是不知道,那吴二明的表舅是河间府的通判!我还告官呢!人家不把我抓进去就谢天谢地了!”
苏紫萍早已知晓吴家的底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说法就是想诱使苏大全上勾,主动把酒楼的一成股份还回来。
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苏紫萍借势下坡:“不敢报官的话,你就老老实实把吴二明收买你的银子还回去。”
没有更好的办法。几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点头。
族长无奈地挥了挥手:“苏三啊,事已至此,吴二明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如数还回去,早点跟他们断了关系。以后找个正当营生,老实做人吧。”
苏大全涨红了脸,有些支支吾吾,“可是…可是…可是我都花光了…今天来找老祖宗,也是想大家帮帮我…”
族长皱了下眉,试探道:“多少钱?”
“一…一千两…”
闻言,站在一旁的苏王氏脸色刷白,身形摇摇欲坠,低声呜咽道:“你…你有这么多钱也舍不得给我爹添十两丧葬费…你怎么能…”
“臭婆娘没你说话的份儿!”苏大全怒喝:“你有兄有弟,轮得到我给你们家出丧葬费?”
其他人听闻面面相觑,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你这个败家子哟!”
“一千两银子都抵得上咱们全族两年的花销了,你…你竟败光了?”
“家门不幸啊!”
都在感叹一千两银子太多,没人帮苏王氏说话。这个朝代女人地位不高,一旦出嫁就和娘家再无关系。每每这时,苏紫萍就特别感谢苏老爹,竟能顶住家族压力不再续弦,并且还打算将酒楼传给她。
话说回来,苏大全实在过分。吴家给了他一千两好处费,不但只打发米四十两银子,连老岳丈的丧葬钱都舍不得出,简直自私透顶。
想到这里,苏紫萍内心无比酸涩,到底是老实人好欺负。
苏大全见提到钱后众人纷纷别开脸去,咬咬牙,跪着爬到苏河政面前,“哥!大哥!你还记得祖父的嘱托吗?拿不出钱吴家就要剁我一条腿!你一定要帮我啊!”
苏河政低头望着跪着求饶的堂弟,内心百感交集。他们是一爷之孙,叔父去的早,苏大全从小跟在他们家生活,两人胜似亲兄弟。念着祖父的嘱托,他做酒楼发家后,为了给堂弟一个依靠,划拨出一成的股份,让苏大全年年领分红。
没想到竟不知足,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坑害自家。
苏河政闭了闭眼,无奈地叹道:“配方是萍儿的,该不该帮你,自然萍儿说了算。”
苏大全求救的目光立马看向苏紫萍,丝毫没了叔父的作派,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道:“侄女哎,你三叔这条命就在你手里了!你行行好哎!”
边说,边拽了拽自家老婆的衣角,示意自家老婆一起说好话。
苏王氏面露窘迫,膝盖一弯刚要跪下,就被苏紫萍托住手臂。
“三婶母,您且坐着。”苏紫萍满是怜惜,将面色苍白的女人扶在座位上,继而气定神闲地看向苏大全:“三叔,我是晚辈,您跪我我害怕折寿。”
“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您将酒楼的一成股份交出来,我就替您还这个钱。”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苏大全一听,这还了得?跪都懒得跪了,蹭地一下站起来,叉着腰朝苏河政叫板,“大哥,瞧瞧你教得好女儿,一点后路都不给弟弟留啊!”
苏河政有些于心不忍,“萍儿,股份的事…”
“爹,您说要我处理,这就是我的条件。
有这一成股份,三叔永远都有退路。这回的麻烦尚且可以处理,万一哪天他拿股份去赌,只怕把整个苏家拉下水。”
“那你要我以后靠什么吃饭!”苏大全理直气壮。
不只苏河政,众族老见苏大全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纷纷摇了摇头。
“我早有打算”,苏紫萍淡然道:“三婶母可以来酒楼做管事,赚得钱给你发生活费,也免得你老去赌。”
此言一出,苏王氏愣住了。苏紫萍朝她点点头,以示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她唯一能帮苏王氏做的,苏王氏的娘家以前开过成衣铺,总有几分耳濡目染的管事能力,纵使没有,她也可以教她。
如此,既给苏大全留一线生机,也能提高苏王氏的家庭地位。
苏大全一听懵了,“你说什么?女人能管什么事?”
“女人怎么不能管事?”苏紫萍颇不服气,“我在酒楼数月,哪样不比男人做得好?要不是你横插一脚,酒楼早就在我的带领下发大财了!”
这话一点没错。若非苏大全捣乱,酒楼第二家分店都开了。多年的心血不能白费,苏河政迟疑片刻,终于下了决心。
“今日族老做个见证,你若愿意交还那一成股份,我和萍儿就替你出这一千两银子。”
眼看没了丝毫转圜余地,苏大全别无选择,在苏家族老的见证下,骂骂咧咧签了让出股份的协议书。
苏紫萍看了眼协议书的红手印,内心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没了苏大全这颗定时炸弹,她才好放开拳脚去做事情。
临走之前,苏王氏从祠堂小跑出来,拉住苏紫萍,小心翼翼道:“萍儿,我…自从嫁到苏家,好久没做过工了,我担心…”
“您别担心”,苏紫萍拍了拍她的手,“三婶母,不瞒您说,接下来我要做一番大动作,正需要细心的人帮我管理。”
第21章
在苏紫萍的一番计谋下,景县城各大酒楼的烧烤生意如火如荼,百花齐放。
同行一多,苏家酒楼的利润不比以前,但也好过被吴家单方面打压。
那边吴家想做独家烧烤生意的美梦落了空,只得含恨抛售堆积如山的食材,众酒楼趁机入手,又薅了一波羊毛。
归根结底吴记酒楼不讲信誉在先,当初说好一起打压苏家,拿到配方后便翻脸不认人,不怪人家弃暗投明。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大全和吴家酒楼很快就知道是苏紫萍放出的烧烤秘方,那又怎么样呢?
苏大全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他还要指望苏紫萍给他老婆发的月例过活,吴家更是有苦难言,一腔怒气无处施展,这个苏紫萍,不按常理出牌,宁愿伤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
吴二明现在一闻到烧烤味道就犯恶心,以前那焦香嫩肉是招财进宝的吉祥物,现在则是濒临破产的催命符。好在祖宗基业庞大,不然还真不够他嚯嚯的。
去找通判表舅帮忙,表舅却警告他说吏部考核在即,关系到能否进京任命,让他安稳几天,待到尘埃落定后再为他出气。
尘埃落定…非得一年半载不可!那时苏家酒楼怕是已经骑在他们头上拉屎了!
吴家管家见自家二爷整日唉声叹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绕过亭台廊架,走到正在躺椅上纳凉的吴二明面前,俯身道:“二爷,我听说苏家女年方十七,数月前不嫁秀才嫁乞丐…”
吴二明眼皮都没抬,不感兴趣的样子,懒懒地拖着腔调:“这事儿谁不知道啊?”
“还真有您不知道的!”
“哦?”
吴管家神秘一笑,“您肯定不知道,苏员外看那乞丐女婿不顺眼,一心想把乞丐赶出家门!”
“唰”地一声,吴二明折扇一收,来了兴趣,“是吗?我还以为他们苏家不想钱财外流,特地招的上门女婿。”
“苏员外不需要上门女婿,他一门心思把女儿嫁给秀才呢”,吴管家胸有成竹,“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吴二明挑挑眉,“说来听听。”
吴管家眉梢中满是算计,“既然苏员外不满意乞丐女婿,咱们何不从他下手,给苏家女介绍一位我们吴家的儿郎,届时父母之命,让苏家女和离后再嫁…”
吴二明眼珠子越来越亮,折扇扇柄“啪”地敲在圆石桌上,“到时候苏家女就成了吴家人,看他们苏家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那苏员外无子,咱们还能吃绝户,苏家酒楼早晚挂上咱们吴家的牌匾!”吴管家眉飞色舞,好像言谈之间已经把苏家打趴下。
吴二明竖起大拇指,“妙极妙极!枉我之前煞费苦心怎么收购苏家酒楼…”话音一转,又有些沉闷,“一个二嫁女,难免委屈我家儿郎。”
“二爷多虑了,咱们先把她娶进来,届时寻个错处贬妻为妾,还不是任咱们搓磨?”
吴二明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后宅之事还是你有经验…罢了,你挑一挑族中有功名的适龄男子,谁愿意娶那二嫁女进门,我送他一座大宅子!”
苏紫萍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被围猎的对象。
她正在酒楼后院,教顾南言腌制鸭头。
夕阳余晖掠过树影,斑斑点点映在二人身上,又投射在青石砖地面上,鲜红朱裙与白锦云袍交叠在一起,恬静美好。
“小顾,盐放多了,哎——香油再多点!对对对,就是这样。”
顾南言学得很快,苏紫萍越看越满意。
本来只想让他下学后来酒楼吃顿饱饭补补身体,谁知顾南言非要帮她做点什么。
现在全城都在做烧烤生意,用的也是一样的配方,苏紫萍早已不似往常忙到昏天黑地,但是顾南言想帮忙,她也乐意回应。
谁能拒绝一个高大英俊、玉树临风、温柔俊美的…小帮工呢?
收拾完十来只鸭头,苏紫萍刚伸了个懒腰,就见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姑娘,您快去看看吧!李妇人又来打秋风了!”
李妇人就是李高炎的老娘,这段时间三天两头来酒楼要钱,说是秋闱在即,她儿子需要大把银钱去河间府打点,让苏家给掏钱。
简直离了大谱!苏紫萍担心苏老爹知晓此事作妖,每每都让伙计速速将其扫地出门。
“照往常一样,找几个人赶她走就是了。”苏紫萍随口吩咐道。
“别提了姑娘,李妇人花一文钱点了一串烤韭菜,坐在咱们摊子上不走了!还…还跟客人说…说…”
苏紫萍眉头一皱,“说什么?”
“说…说您……不能生才被他们家退婚,说…还说…他儿子李秀才看不上您,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嫁…”小伙计偷偷瞄了眼顾南言,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做伙计的都觉得不可思议,姑爷这样俊朗的人,怎么可能做过乞丐呢?
顾南言洗鸭子的手一顿,眸光深深看着苏紫萍,似乎想从那张天塌下来都毫不担心的脸上看出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在害怕什么呢?可以确定的是,他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提起他的黑历史。
而苏紫萍与李高炎的过往,他一无所知。
苏紫萍见顾南言不大开心,以为他介意别人提及乞讨过往,当即腾地一下站起来,“走,我去会会这个颠倒是非的李妇人。”
言罢,气势汹汹向外走去。顾南言见状,鸭头也顾不上拾掇了,赶紧快步跟上去。
酒楼大堂外的大排档,一位身穿麻灰汗褂的老妇人单脚踩在板凳上,鼻孔朝天,一边说一边比划,嗓门几乎盖过人声喧嚣。
“苏家女那个狐媚子,上赶着求我儿娶她,我儿堂堂秀才,官家小姐都攀得上,怎么能娶商户女?”
“要不是她爹求我,生意人家的女儿我们看都不看!”
“本来我都松口了,谁曾想那狐媚子三天两头生病,一问大夫,嘿!说是盐碱地!生不出来!”
“这哪行啊!我们老李家三代单传,必须生大胖小子!”
摊位上大多是老顾客,大家各吃各的,很少有人听李妇人瞎扯淡,也有几个好事的,围在李妇人身边追问,捧得李妇人更加跋扈。
李妇人大老远就注意到来势汹汹的苏紫萍,立马朝天一哼,市侩气息淋漓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