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怪气道:“哟!这不就是不敬婆母的苏家女吗?”
苏紫萍被她倒打一耙的本事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驳斥,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我娘子孝不孝敬我娘亲与你何干?”
苏紫萍惊愕回头,见顾南言沉着脸跟在她身后,不由竖了个大拇指。小顾能处,有事儿真上。
“你是…”李妇人见苏紫萍身后跟着一位仪表堂堂的少年郎,一时摸不清底细,有些支支吾吾。
苏紫萍粲然一笑,亲切地挽住顾南言的手肘,笑眯眯道:“这是我相公呀!你又是哪里来的老东西,上赶着做人婆婆?”
青年手肘骨骼分明,坚硬中带着些柔软,苏紫萍情不自禁掐了掐对方臂上的软肉,仰着头朝顾南言甜甜地笑了下。
从顾南言的视角看去,苏紫萍弯弯的眉眼里盛满了他的脸庞。
她眉目狡黠,唇红齿白,鬓间散开的几抹碎发微微扬起,生动美丽。
满身的烟火气掩不住幽谧的桃花香,飘飘钻进鼻孔,淡淡的,很勾人。
顾南言喉咙有些发紧。
李妇人久久才从惊讶中缓神,“你…你是那个乞…乞丐?”
顾南言身形微微一僵,苏紫萍注意到顾南言的变化,轻轻拍了拍顾南言的手臂,朝李妇人道:“你好意思说别人是乞丐?你三天两头跟我苏家要钱,跟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你…你…”李妇人见旁边人都嘲讽似的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苏紫萍破口大骂:“小蹄子你别得意,你生不出儿子乞丐也会休了你!”
苏紫萍正要骂回去,顾南言顺势将其揽在怀里,沉声道:“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真正该操心的是,书院的人若知道李高炎的娘亲厚着脸皮找前亲家要银子,会不会被人耻笑?”
“对哦”,苏紫萍反应过来,跟着帮腔,“我相公也在翰辰书院读书,和李秀才同班呢!”
这话戳到了李妇人的脊梁骨,原本得意的脸色登时大变,顾不得质疑乞丐有没有资格进书院,手指哆哆嗦嗦指着顾南言,“你…你敢多嘴我跟你没完!”
不待人赶,灰溜溜就走了,好像生怕顾南言将此事传到书院给他儿子丢人。
一场闹剧暂时落幕。苏紫萍知道,李家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按照书中剧情,她和李秀才是官配,天定红线被她强行扭转,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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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凉风习习,吹来青蛙呱呱,伴着虫鸣,奏响了好梦的催眠曲。
顾南言却久久不眠。
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堂屋已经漆黑一片,他定定地望着那处。微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
月挂柳梢,就像少女的眉眼,让人心绪难安。
他摸不透她。原以为她精明,天生长了商人的脑子,凡事以利益为重,就连当时提出供他读书,都存了要他报答的心思。
后来,她会在米四做错事后送上五十两银子,会在自家三叔背叛后又招揽三婶进酒楼帮工。
他又觉得她是世上顶善良的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独独对李秀才一家冷眼相待,甚至明显能看出赶尽杀绝之意。
两人貌似只有退过婚的交集吧?还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
灵光一闪,忽然照彻,那日书院高台之上,少女曾在李秀才面前说出“婚前不许寻花问柳,婚后不许纳妾通房”的惊世之语,莫非…莫非…
……莫非她最看重的竟是男人的贞洁?
心突然狂跳,像是地底深处突然烧起一阵岩浆,激荡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顾南言捂住胸口。
长久,舒了口气。
第22章
次日,顾南言起了个大早去学堂。
距离秋闱不满一月,功课要更加用心才是。
一进门,发现同窗们看他的眼神多少有点奇怪。
路过王麻子处,听得一阵轻哼。
“听说没?苏家使了银子去河间府打点,卯足了劲儿要供女婿考解元呢!”
只见王麻子一边说话一边侧目去看他,眉宇之间满是挑衅。
顾南言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李高炎的方位,李高炎正翘着二郎腿,扬着下巴,眼神流露出三分戏弄四分愤怒,就好像谁杀了他亲娘似的。
顾南言立时明白了。李高炎大抵知晓了昨日李妇人去苏家酒楼讨钱未果之事,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呢。
耳边隐隐传来嘁嘁察察。
“人家绍阳府的案首,考个解元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不能这么说,有钱了不起啊!对我们多不公平啊!”
“要是花银子管用,小张公子还是官二代呢,岂不是也能考解元?”
顾南言被迫成为人群焦点。一般闲杂事等,他不屑于与人争论,只是科举事干重大,万一被有心人做文章,白的也成黑的了。刚要解释两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大清早的,哪个这么讨喜,预言小爷中解元?”清亮的男高音穿透课堂,回头看去,一个男子大摇大摆地掀帘而入,身着墨青色锦袍,头戴一顶银冠,手中折扇轻摇,吊儿郎当颇为自在。
正是张二痞。
王麻子快步上前,殷勤地接过张二痞的书篓,含笑道:“张兄,咱们听说某人有个好岳丈,偷偷往河间府塞银子想让女婿夺头名呢!”
张二痞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顾南言,随后折扇一合,扇柄“啪”地拍在王二痞头上,喝道:“蠢货!今年的主考官你道是谁?是天子帝师!你这编排之语若传出去,那帝师雷霆一怒,怕是乡试整个景县城都要全军覆没!”
乡试,所有学子都要去府州考试,他们景县城的学子,自然要去上级单位河间府赶考。
李高炎闻言,瞳孔先是一缩,继而又渐渐放松下来。看来主考官定是那齐太傅无疑。
前段时间他三天两头去张府寻张二痞,拐着弯向师爷打听出来今年的主考官姓甚名谁。隐约听说是天子帝师,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老师。
给师爷塞了几两银子,师爷才告诉他说天子帝师中有位姓齐的太傅,河间府东光县人,借着探亲的功夫,顺便做个主考官。
东光县离景县城不远,勉强算半个老乡,他这才起了攀附的心思。苦于没有金银,告诉他老娘后,他老娘自告奋勇要给他筹钱,却没想到去了苏家打秋风,还被赶了出来!
苏家忒不地道!当时求着他们家结亲的时候,光是下定就出了二百两,现在不稀罕他了,居然弃若敝履!
愤愤不平之下,假意跟王麻子倾诉一番,王麻子头脑发达,又爱两肋插刀,登时谣言就传遍了课堂。
李高炎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流言传得广一些,最好传到齐太傅耳中,出于避嫌,也不会点顾南言做举人!
王麻子却吓得不轻,至少没见过张二痞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哆哆嗦嗦地问:“有…这么严重?”
李高炎起身,走到张二痞面前,手搭在张二痞肩上,哥俩好地宽慰道:“张兄言重了吧?若真是谣言,顶多对顾南言印象不好罢了,不至于牵连景县城的众学子。”
众人纷纷觉得有理。
张二痞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那齐太傅,堪称当朝第一纯臣,最是刚正不阿不讲人情,前些天知府大人投其所好,想要为自家亲戚谋个盐运史的职位,你可知他怎么处理的?”
“怎…怎么处理的?”李高炎有些磕巴了。
“他连夜上疏,点名那知府的亲戚心思不正,建议去岭南做三年知县磨性子!”
岭南穷山恶水,荒无人烟,去那里做官,与流放无异。
“嘶——”众学子纷纷瞠目,知府的面子都不给,这位太傅刚正得过了头啊!
李高炎终于变了脸色,“若是齐太傅知道有人妄图攀附他,该当如何?”
张二痞沉痛地摇摇头,“轻则先入为主认为景县城学风不正,重则今年景县城的举人一个不点。”
官二代的身份摆在那里,没道理说假话吓唬他们。
明明站着都流汗的天气,李高炎平白打了个冷颤。
竟有些庆幸他娘没要到钱。
张二痞见当事人顾南言与世无争,自顾自坐在座位上温书,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指节轻扣两下桌面,“喂,你那岳丈真去和齐太傅攀关系了?”
顾南言一撩眼皮,“未曾。”
顿了下,淡淡瞥了李秀才一眼,又道:“昨日李秀才的母亲倒是去了岳丈府上,以为儿子打点为名要钱。”
沉稳的语气天生令人信服。
污水被人泼了一身,没必要再为歹人留面子。
众学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李秀才攀附未果,造谣中伤顾南言呢!一时间纷纷侧目,生怕李秀才酿成恶果连累大家。
张二痞转头看向李高炎时也多了几分埋怨。
“李兄,你糊涂啊!”
倒不是为顾南言说话。他爹兼负县谕,景县城若再不出科举成绩,乌纱可就戴不稳了!而顾南言是景县城最优质的种子。
他向来纨绔,可也懂得靠爹吃饭的道理。
李高炎没想到顾南言当众拆穿他,面色大窘,支支吾吾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直到夫子授课才缓过神。
细细想来,张二痞居然为了顾南言当众驳斥他,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实上,好像自从张二痞知道顾南言曾考过案首后,对顾南言的态度就好了很多,都不跟他们一起吐槽他了!
再看顾南言,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如入定佛子,好像不会被任何事干扰心神。
还有袍角处那一圈精致的卷云纹,更是如乌云盖顶般刺目,一丝一线都在嘲讽他没钱活该被人取笑。
这样的人,失态时会是什么样子?
李高炎咬牙切齿,特别特别想将这朵高岭之花摁进泥里狠狠踩塌。
“张兄”,李高炎拍了拍坐在他前面的张二痞,作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今日是我冲动了,合该跟顾南言道歉,可否请你课后出面,咱们叫上顾南言,去丽春院一起吃酒!”
若是顾南言同意了,自然有办法让其名声扫地,若是不同意,那就是不给张二痞面子,他也能趁势挑拨张二痞和顾南言的关系。
“???”
张二痞悄悄瞥了顾南言一眼,此人通身气质卓然出尘,与丽春院的脂粉气格格不入,这李高炎到底在想什么?
“丽春院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李高炎挤眉弄眼:“俗话说,一起喝过酒、一起票过昌才算真兄弟!张兄你说是不是?”
张二痞思索片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是他误会李高炎了。男人嘛,只有在那种场合才能真正交心。
夫子一走,张二痞阔步走到顾南言身边。
特地揖了一礼,“顾兄,下学后去丽春院一聚?”
第23章
顾南言正在低头整理书本,闻言手一顿,继而疑惑抬头。
张二痞见顾南言一脸懵懂,也跟着愣了愣,转念一想,顾南言这种人,不会连丽春院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吧?于是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顾兄,李兄有意向你赔罪,打算在通仙坊丽春院摆宴请酒,届时找几位小娘子作陪,岂不妙哉?”
说这么明白,应该懂了吧?
顾南言微微蹙眉,目光朝李高炎看去。李高炎连忙收敛起眼底的算计,假装客气远远揖礼。
顾南言多么玲珑剔透的人儿,心思一转,便猜到李高炎没安好心,这是打算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呢!
“怎样?这点面子顾兄不会不给吧?”
见顾南言迟迟不答话,张二痞一旁催促。
在他看来,男人花心了点儿根本不叫事,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堂堂县丞公子,出门从来前呼后拥,极少主动邀请谁,课前又帮顾南言出了头,顾南言没有理由拒绝他。
更何况顾南言吃苏家,住苏家,不是上门女婿,胜似上门女婿,平日哪来的胆子接触别的女人?今天借着他张二公子的名头,就是传到苏家员外耳朵里也不怕的,肯定乐不颠答应。
“多有不便,抱歉。”顾南言淡淡道。
“什么?”张二痞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李高炎闻言,顿时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假装看好戏。没想到顾南言定力如此之强,但没关系,依张二痞的性子,肯定会亲自教他学做人。
顾南言岂会让李高炎遂意,思忖片刻,朝张二痞招了招手。
张二痞满腹狐疑附耳过去,待得听闻顾南言一番话后,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这表情,看得周围一圈人眼睛都直了,抓心挠肺想知道顾南言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张二公子如此表情。
顾南言说完,拿了几本书就自顾自离去了,那背影飘然若仙,遗世独立,彷佛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李高炎有点傻眼,怎么跟预想中不一样呢?
快步走到张二痞身边,假装安慰实则挑拨,“张兄莫气,顾南言无非书读得好些,做人的规矩一点儿不懂!这种人就算有朝一日入朝做官,也必定无甚前途。”
王麻子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却不料,张二痞缓缓摇头,“非也非也,是我唐突了。”
此言一出,李高炎一众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张二公子什么人啊,面子大过天,上一个拒绝张二公子的人,坟头草都有两尺高了。
这顾南言到底说了什么惊世之语,居然能让张二公子不计较被当众驳了面子?
他们哪里猜得到,张二痞的脑海中正在循环播放顾南言刚才的耳语——
“我有隐疾,除了我家娘子,旁的人都不行…可以帮我保密吗?”
可以帮我保密吗?保密吗…保密吗…
不得不说,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此刻张二痞对顾南言充满了同情,只觉得刚才的青楼之邀戳到了人家痛楚。在他的世界里,只能对一个人有反应,简直是惨惨惨惨透了!还不如割掉算了!
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便秘一般的表情,沉痛地搭上李高炎的肩膀,“不提了!今晚我请客,咱们哥几个不醉不归!”
李高炎拳头慢慢握紧,直到手背泛起青筋。这顾南言,三言两语竟把张二痞搞定了,倒让他小瞧了!
“他不会是惧内吧?”王麻子摩挲下巴猜测道,言语之中有几分看笑话的味道。
“何出此言?”
“张兄有所不知”,王麻子手舞足蹈比划着当时的情形,“顾南言入学那日,他娘子来接他,咱哥几个逗了那小娘子几句,那小娘子居然恼了,说什么择婿有要求,婚前不许寻花问柳,婚后不许纳妾通房。
瞧瞧瞧瞧,这不就是善妒吗?
我娘子要是这样,我早就以七出之罪把她休了!”
旁边有人调侃,“你娘子长什么样,人家娘子长什么样,我要是能娶到苏家娘子那般美人,恨不得天天守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