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也拿着吧。你的鞋码比我小一点儿,你要是不穿,这鞋就白买了。”商彤霁还是想劝杏仁把皮鞋收下。
杏仁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眼里有她的坚定。“夫人可以去百货商店换鞋码,换一双您能穿的就行了。我呢,穿惯了布鞋,觉得穿布鞋自在。”她低头瞥了眼手上的布鞋,笑着说:“拿了夫人送的新鞋还能绣新花样,我觉得挺高兴的呀。”
“杏仁,你这样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商彤霁的补偿杏仁不要,她心里也是有失落的。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说人家不想要,她也不能硬塞。“你不要皮鞋非要布鞋,你可真勤俭持家!”她收起皮鞋,轻哼着与杏仁开玩笑。
杏仁见商彤霁笑了,便也跟着笑。她将另一双杏色的布鞋拿起,特意问:“夫人要是也喜欢绣花鞋,我给您也绣个鞋面吧。反正,绣一双也是绣,绣两双也是绣呢。”
第141章
洋房二楼是主仆情深,岁月静好,而一楼的餐厅则完全是相反的气氛。陈勇把信封交给秦汉嶙,他紧张地看着领导,简要地把信里的内容提炼出来,说:“钱司令打胜仗了。”
钱正康打赢了?秦汉嶙拆信封的手略微顿了一下。他心里很矛盾,甚至是有一股强大的失望盖上了他的心头。他继续拆信封,问:“这里头装的是捷报,对吗?”
“捷报一出就送到了大帅那边,您手上的这份是我找人誊抄来的。”这么重要的战报陈勇怎么可能拿得到第一手的呢。不过,他也算是尽力了,消息一到他就找到熟人手抄了一份过来。“大概是下午4点左右,捷报就传出来了。”
抛开秦汉嶙的个人立场,这份捷报的意义对于北城来说实在是非凡。起码,北城割裂的局面已经成为了过去,整个北城已经全部收入了秦观啸的囊中。
秦汉嶙原本以为钱正康会继续在前线做手脚,所谓的北城大统一得等上个至少一年半载。期间,他料定各种小事儿一定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就在这封捷报传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现实偏偏就是不按照套路走,一切的变幻永远都不会让当局者琢磨透。
“他功成名就了。”秦汉嶙看完捷报后,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捷报的内容非常短,只有一行字,上头写的无非就是时间地点和人物,还有‘胜利’这二字。陈勇瞄了一眼,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没想到,钱司令还真就把北城最后一块地给收了回来。这下,他可算是全身而退,成了北城的功臣。”
钱正康是功臣,而秦汉嶙又算什么呢?至此一战,钱正康赢他一头,他也算是被彻底地扣上了扰乱前线的骂名。也许,还要再多个‘庸才’的帽子。秦汉嶙不知道,这算是钱正康的把戏,还是他真就是水平不到家呢?他心里不服,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结局已经被死死敲定,他就是输了。
“其实您去送大洋的那会儿真应该听一听大帅的叮嘱。”陈勇也是这会儿才体会到了秦观啸的良苦用心。但凡那会儿秦汉嶙能送了钱就走,后面的糟心事儿绝对会少上许多,钱正康也没有机会打成这场翻身仗。讲句不尊重上级的话,钱正康算是踩在秦汉嶙的背上站起来的。
马后炮的话说了没意义,秦汉嶙把信放回信封里装好,回应道:“我又没能力把时间往回倒拨,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更何况,北城的仗都打完了,钱正康也成了名将,我还能如何?”
“话不能这么说呀。您是少帅,是大帅唯一的儿子。说句封建的话,在有皇帝的那会儿,你就是太子爷。别说是一个钱司令,哪怕是宰相这类也得在您之下。”陈勇劝秦汉嶙别想得太悲观,毕竟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总是幸运的。
这话可真是把秦汉嶙给逗笑了。陈勇是真敢说,他则是从来都不敢这么想。“陈副官,时代已经变了!你可别扯这种胡话,听了直叫人害怕。”回想秦观啸的金戈铁蹄,他父亲能杀出这么一条路,旁人又为何不可?时局可以一夕之间变更,执掌时局的人也同样。“不提这个,我老头子还活着呢,暂且还轮不上我去想这事儿。”
陈勇不知道该说秦汉嶙是人间清醒呢,还是要说他遇事过于悲观?可能这就是人无完人吧,就算是身居高位,但也并非事事都能做到不慌不乱。“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没多想什么。少帅您也别想得太复杂,咱还是可以乐观面对的。”
说到乐观,陈勇心里就沉了一下,并皱眉说:“前线大捷虽说是好事,但是吧,您这边恐怕是复职之后会有所变动。”据他私下和督军府的熟人聊天时得来的消息,秦观啸可能会把秦汉嶙的职位做出调整。具体调整到什么位置上,他还暂且没套出来。不过,秦汉嶙升职是肯定无望了,前线那事儿都让他停职了,只怕是复职之后就降职。
听出来是打预防针的口吻了,秦汉嶙后背靠在椅背上,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知自己将要何去何从的迷茫。是迷茫吗?他暗暗地问自己。也许,还含着郁郁不得志?
“随他的便,有本事他就把我给革职咯。”秦汉嶙觉得烦,便故意带着纨绔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不像样的话。他想呼出一口气让自己能有所喘息,可浊气就是要郁积在心里。
气话就是气话,陈勇听了就当没听到。反正是一句提醒,本意就是要让秦汉嶙做好最坏的打算。“暂且还是避一避锋芒,别让有心之人找出话柄的好。至于钱司令,既然他打了胜仗,还是给他留点儿面子吧。”他真心提出建议。
道理说了千百遍,谁会不懂呢?可秦汉嶙缺的是道理吗?他自嘲轻笑,问陈勇:“如何避锋芒?是不抓东洋人,还是任由钱正康在督军府越捞越多?”他就认定东洋人和钱正康有关系,且非要搞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秦汉嶙一脸的不甘心,陈勇也是无奈。“是鬼是人总是要露马脚的,急于这一刻实在是没有必要。”他想劝秦汉嶙别太心急,该放的时候就放吧。
“吃好了没有?”秦汉嶙心里杂,他听不进陈勇说的话。看向桌上的残羹冷炙,他问对方,想下逐客令。
这一通说完,陈勇就算是饿也没有胃口再吃了。他知道秦汉嶙需要安静,便站起身,说:“少帅您还是好好地想一想吧。我看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陈勇走了,洋房一楼就只有秦汉嶙他自己。他还是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一桌的饭菜,他发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摸不到走出去的路,也看不见敌人在何处,甚至于,他连自己都看不到了。
他讨厌这种失去方向的感觉,他也不想在死水潭里漂着。不,他应该在死胡同里,不是死水潭。算了,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想不通,却也不接受。
“都8点半了,你怎么还坐在餐厅里吃饭?”商彤霁在楼上等了一会儿秦汉嶙后,就去洗澡了。洗好澡,她看了眼时间,发现他还没上楼。心里存了担心,她来不及把头发擦干,拿着毛巾就往楼下走。
她看他一脸的严肃,好像是这顿饭吃出了气来。气压不高,她轻手轻脚地挪开他身旁的椅子,坐到他边上,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高兴吗?”
“没有什么事儿。”他把阴郁藏起来,将笑容重新挂上脸颊,并且,下意识地把她搂到怀里。湿漉漉的头发沾上他的手臂,一阵湿黏的冰凉感让他侧过头看她。带着宠溺和关心,他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然后与她柔声说:“头发都没吹呢,你干嘛要着急下来?”
商彤霁背过身,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让他帮忙擦头发。听他口气倒是带了几分轻松的意思,心想也许是他只是在想事情吧,其实真就没什么大事儿。“我都等了你一会儿了,看你一直都不上楼就下来找你咯。而且,我听杏仁说,陈副官7点不到就走了。他都走了,你还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干什么?”最后这句问话是真带了情绪,她对他下班不上楼表示出了些许不满。
这份不满倒是显现出了妻子管丈夫的意思。秦汉嶙听了觉得有点儿甜,他很享受这种被心爱的女人所需要的感觉。这让他很满足。“我没干嘛,就是想点儿事情。这不,我夫人来催我了,我这就给你提供服务。”
阴阳怪气地开车,商彤霁觉得他真是有够讨人厌的。她享受着他给她擦头发,然后同样阴阳怪气地回怼他:“谁要你服务,我有手有脚,才不要你呢。”
秦汉嶙帮她把头发擦到半干。他前倾身子,双臂环在她的腰际,将她搂进怀里,问:“真的不要?”看着她的耳朵逐渐变成红虾的样子,他故意开她玩笑说:“可是我记得你总是喜欢对着我说……要……”
“诶呀!你走开!”商彤霁就知道他没个正形儿。她一把将他推开,羞愤地说:“我就不该下楼来找你,我真是多事!”她指着一桌子的冷菜冷饭,觉得他好生讨厌,“你吃你的冷饭去,别上来!”说完就要走。
她的娇嗔能解他一时的忧愁,可问题归根结底却始终摆在那儿,它越积越多,似乎已经被他搅和成了一锅乱粥。看着她转身上楼故作不理他的背影,他不免要想,这些愁是不是让他遇见她的代价?
一声叹息终究还是从他的胸腔里挤了出来,他忍不住要笑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呢?算了,就算是代价又如何?他不向来都是鱼与熊掌都要兼得的性格嘛。
这一局,他非要赢!
第142章
大概也就是十来天左右,秦汉嶙在洋房里被通知,他的停职结束了。商彤霁在客厅陪着他一块儿,当听见陈勇过来通报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定。照道理,她应该替秦汉嶙高兴的,至少这位秦少帅在熬过这无所事事的十几天后,终于又有事情做了。站在她的立场来看,这算是好事。
“明天又要上班了,今晚就早点儿睡吧。养足精神,别复职第一天就迟到。”陈勇走后,商彤霁压着心里的不安,与秦汉嶙认真地说两句关心的话。
秦汉嶙将她搂抱到怀里,他看着她现在已经有了做他夫人的架势,心里还挺高兴的。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表达着他的亲昵,说:“我又不是孩子,夫人叮嘱的我知道。”
他这十几天也没怎么出过门,为了安全着想,他就一直和商彤霁在洋房里懒散度日。时而逗逗狗,时而睡个懒觉,甚至去洋房花园的小池塘里还钓过鱼。说实在的,这种生活还真挺腐蚀人的,他从开始的难耐,已经变成了习惯,甚至是享受。
“我是认真的,你别不当一回事。”商彤霁看他一脸的自大,她板着脸提醒说:“停职十几天也不算是小事,但至少现在你爸是决定让你回去上班了。你上班第一天就好好表现,别再惹他不高兴。虽然他是你爸,但他也是你的领导呀。做领导的么,最要面子了,你凡事别和他顶着来。”
在洋房里宅着的这些天,她听了不少他和秦观啸的事情。总的来说,就是父子俩一个脾气,谁都有自己的主意,而且也都寸步不让。所以,她想着还是叮嘱他收着点儿脾气吧,别再弄出些别的事情来。毕竟,这个时节不是什么好的时候,凡事小心点好。
秦汉嶙理解她的关心,可话听多了难免会心生烦躁,尤其又是他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本想说些让她别管的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的眉眼里有他,他又何故要惹她不高兴呢?犯不着和她置气,她也不过是关心在意他。
收起他的脾气,他点点头,耐着性子应下说:“知道了,我的夫人。”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楼梯那边走去,且与她像是孩子一般地讲:“我现在就去洗澡沐浴,争取8点就睡觉,明早儿天一亮我就醒。我保证,一定不迟到!”
正如他所说,复职的第一天,秦汉嶙6点就起了。他并未叫醒商彤霁,心想让她好好地睡,别跟着他早起难受。6点半,他吃好早饭准时出发。
由于他的车在警察厅被拆了,他现在出门主要是靠陈勇接送。陈勇也是一大早就来,稍稍等上个十分钟,秦汉嶙就上车了。他计划好,先送自家少帅去督军府上班,然后再开车去秦公馆送秦桃芝去上学。
“少帅,您今儿早上要不要先去大帅那边?”陈勇一边开车,一边问秦汉嶙复职第一天的打算。他也不是想管领导的意思,主要是钱正康要回来了,他想问问领导的想法。
秦汉嶙坐在后座,透过摇下的车窗,他看着北城城区卖早饭的商铺正营业得红火,心里能感受到北城一天天都在变化。到底是往好了变,还是往坏了变,他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是讲不清楚。
“再说吧。”他还是不想去,因着他大概能猜到秦观啸会让他做什么。他不想接触钱正康,心底生出了许多的抗拒。
陈勇能理解秦汉嶙,北城战事平定,秦汉嶙如今倒是走了下坡路。打仗被阻挠,想做些什么去挽回局面,却不曾想让人摆了一道。现在可好,只怕回去就得降职。外加上,闲言碎语漫天飞,从工作能力到私人感情,这位少帅从当初的骁勇善战,到现在没有一桩事儿是被外人叫好的。
外界和内部的双重压力一定是非常折磨人的,要是一个想不好,钻了牛角尖,恐怕是真的再也走不了上坡路了。
陈勇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秦汉嶙,鼓励地说:“去一趟也没事儿。毕竟您是少帅,大帅对您肯定是有许多的任务要给。北城安稳之后,您要做的事儿一定不少,估计呀比以前要忙得多呢。”
好话谁都会说,听了当真那可就真是笨蛋了。秦汉嶙知道陈勇的意思,他也明白是他自己有问题。“逃避可耻,我知道。你不用和我拐着弯儿地说,我心里清楚。”他还是比较喜欢清醒地活着。可能这样会比较痛苦,烦恼会比较多,但至少他不用绞尽脑汁地骗自己。
有些人呀,就是揪着自己不愿意放过。明明知道现实情况想得太过于清楚会很痛苦,可还是要去逼着自己把眼前的一切都给看得无比透彻。陈勇觉得,想得太清楚是要短寿的。人间清醒,最痛苦了。
早上7点不到,秦汉嶙就到了督军府。坐回他空关了大半个月的办公室,他亲自把窗帘拉开,将窗户都推开。呼吸着从窗外吹进来的新鲜空气,他坐在办公桌前,顺手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烟。
‘咔哒’,雪茄剪利落地剪去雪茄头,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烟点上。一大口雪茄烟从口腔里吐出来,他坐靠在椅背上,抬起右手又抽了一口。也就是两口烟的时间,他就站起身来,同时,他把雪茄头按到了烟灰缸里。
他一向骄傲,不想让人看低,也不愿意让自己看低自己。他稍稍整理了一下军装,就推开门去秦观啸的办公室。他还是想好好地谈一谈的,下一步的路他得清楚。
“大帅,少帅在门口说要见您。”大帅办公室门口的守卫兵敲门进秦观啸的办公室,禀报秦汉嶙来找。
秦观啸不意外秦汉嶙一上班就来找他,他点头表示让守卫兵放他进来。
“年纪轻轻的,大清早就抽烟,你学的是哪杆老烟枪?”秦观啸在秦汉嶙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烟味。“你现在年轻,我劝你最好还是戒掉的好。”他现在是年纪大了,香烟这个东西被医生建议尽量要戒掉,故而也抽得少了许多。当他闻到儿子身上的烟味时,不免要皱眉教导一番。
秦汉嶙没心思和秦观啸讨论‘吸烟是否有害健康’的话题,所以听见了以后也就胡乱地点点头,含糊地带过去。他拿了一张椅子,坐到他父亲办公桌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事情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