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嶙微微皱眉,他看着女杀手泛白的面孔,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冒出。几缕白烟在他眼前飘过,他不为所动,并继续发问:“钱正康在你们那边拿了什么好处?前线空袭的事儿是你们的里应外合吧。”这个疑惑,他需要答案。
不意外,但却也的确可惜,女杀手又恢复了沉默。她什么都不说,好像是遇上了什么敏感事件一样,用沉默来回对所有的尖锐疑问。
“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价值。”秦汉嶙击穿她的把戏,他锐利地告诉她,他已经从她身上得到了答案。
女杀手对待东洋的忠诚从来都不用质疑,正因为她的忠诚,她会慌乱,会担心被人识破。当她的沉默被击破时,她便开口回应:“你应该去问钱司令,而不是我。”
要是女杀手说一句‘不认识钱正康’,或许秦汉嶙还会有所迟疑,会思考是不是自己的推测有误。但女杀手的这句话让他非常确定,东洋人和钱正康的关系不一般。他笑了一下,‘指点’出她话语里所透露出的信息,道:“看来,钱正康和你们联系得挺频繁的。一个小小的东洋女杀手都能清楚地知道钱司令的全名是钱正康。”
“知道他的姓名并不稀奇。”女杀手即刻回怼,似乎藏着想掩盖的心思。
到了这一步,秦汉嶙不再想与她多说了。他看向章厅长,语气轻快地讲:“继续关着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章厅长和秦汉嶙走出刑讯室,他心里也有疑惑,便问:“那女杀手也没有说错,知道钱司令的姓名应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这应该不能用来断定钱司令和东洋人有联系吧?”
秦汉嶙往楼梯那边走,他边上楼边说:“但也至少证明,钱正康在东洋人那边是有点儿‘位置’的人。如果他不重要,女杀手从一开始就会给出回应,而不是在我激了她后,她假装不在意的样子说让我去问‘钱司令’。”
“假设她就是不知道呢?沉默不一定代表她有别的想法。在被您说了之后,她就直接地告诉您她不知情。”章厅长跳出固定思维,把思路往简单的方向引导。“少帅,我觉得这事儿搞不好就是通敌,我们要谨慎。”显然,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背锅,也不想惹钱正康这种人。
“那她就应该回答的是‘钱正康’这三个字,而不是‘钱司令’。”秦汉嶙停下脚步,发觉章厅长的思路不是很对。他看对方还在皱眉,便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如果钱正康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要带上他的职位来称呼?凭着女杀手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嗤之以鼻地将‘钱正康’这三个字说出来吧。假设东洋人仅仅只是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可他若不是在所谓的大东亚共荣的圈子里头蹦跶,能让人脱口而出‘钱司令’这三个字吗?”
秦汉嶙说的是有道理的,这样的推测不是没有可信度。但是,秉持着严谨的态度,还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工作理念,章厅长犯难了。“这……这……”他纠结难受,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您要怎么做?总不能现在就把钱司令给叫回来配合办案吧。他在前线正带着兵呢,您不好这么做,我也不能这么做呀。”
“你就先把那个东洋女杀手给关着,别让她死了。钱正康的事儿,暂且先等等。”秦汉嶙是不可能放弃掉这条线索的,只是他也清楚他现在情况并不好,不能贸然动手。只能等了,他得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
“对了,陈副官有没有来找过你?”他想起来吩咐陈勇找章厅长去登记在北城的东洋人。
章厅长点了点头,回应:“昨晚就来找了,我夜里就安排人去挨家挨户地搜了。到今天早上,基本上是登记得差不多了。”
“辛苦章厅长夜里还出来办事。”秦汉嶙嘴上客套了一下。
“应该的,反正我昨晚也要办私印东洋报纸的那些人。”少帅让他干活,他还能不干?章厅长昨晚就几乎没睡,想着自己个儿今年怎么着也得捞个劳模的称号当当。
说到私印报纸,秦汉嶙顺便问:“报纸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我看今天街上倒卖这东西的人的确是少了。”
章厅长在心里暗想,这能不少吗?大刀阔斧地抓,都快闻风丧胆了。“连夜查处了大概有个十家,但应该还有藏匿得更隐蔽的没被找到。虽说明面上是少了,就怕暗地里还在传播。”他实事求是地讲,直言这活儿需要时间。尤其是现在城内汉奸频出,中城和东洋人又在不停地煽风点火。
“对了,少帅。您登记东洋人,还有抓私印东洋报纸,这些事儿大帅知道吗?”有一说一,秦少帅现在是停职阶段,办这些活儿一个弄不好就得连带背锅。章厅长是有担忧的,他得确认谁来担责。
从刚刚说钱正康开始,秦汉嶙就知道章厅长的心思了。他不正面回答,侧面说:“如果大帅差人过来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做的。”所以,责任他来担。
就好比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既然秦汉嶙说要来担责,那章厅长就放心多了。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脚步都有些轻盈地抬起往上层楼梯上走。他一边上楼,一边叫苦说:“少帅,不是我说。您最近还是好好地在家休养休养,别出来累脚了。最近外头不太平,您说您出去一趟,就有事情发生,我们警察厅的兄弟们都感觉实在是太累了,工作量严重超标啊!”
秦汉嶙听懂了,这是嫌他麻烦。他走上楼梯,略有不快地回应:“这两天辛苦章厅长了。”
“辛苦倒是放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现在物价疯长,工资也不加。再这么弄下去,不是说人手够不够的问题,大家伙儿不是饿死的,是先给累死的。”章厅长虽说是倒苦水,但站在他的角度,这也是实话实说。
“行啦,加工资的事情我留心。等我复职后,我帮你去找人事那边问问。”秦汉嶙听得烦,他知道章厅长话里的意思,便一口给他答应下来。但是,问归问,究竟能不能加,不是他说了算的。
一楼,照顾商彤霁的小警察见领导们出来了,他赶紧将人带去会客室。
商彤霁从地下室出来后,就在会客室里吃烧麦。警察厅食堂的烧麦还真不错,红烧酱汁浓厚不说,糯米饭里拌的肉粒和笋丁那是又大又多。她连着吃了三个,感觉晚饭都吃不下了。见到秦汉嶙来了,她打了个饱嗝,并指着盘子里还剩的两个,和他说:“留给你吃的,特别好吃。”
章厅长看少帅夫人被招呼得不错,他赶忙狗腿地指使小警察,让他去食堂打包十个过来,说要给秦汉嶙带回家。“夫人喜欢就好,我们食堂没啥拿得出手的,就是烧麦做得那是真不错!下回,您来尝尝我们这儿的面。”
秦汉嶙看了一眼盘子里有他拳头那么大的烧麦,看品相的确是不错。他听章厅长对商彤霁如此‘盛情邀请’,便忍不住呛一句:“还下回呢?章厅长不是刚刚才说,我们夫妻过来总是要给大家伙儿添工作量嘛。这下回为了来吃面就给大家添麻烦,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那……怎么会是添麻烦呢。”章厅长窘迫地找补,他没底气地回应,只觉自己是个呆瓜。
秦汉嶙看他吃瘪,只见对方一张老脸皱得就像是大肉包上的褶子一般好笑。他轻笑摇头,牵起商彤霁的手便打算带她回家去。“十个烧麦我拿走了,下回我尽量不来‘吃面’。”他故意打趣章厅长,换着法儿逗他说:“等有空了,你把你们食堂的厨子借我用用。我知道,你这儿的食堂师傅是从人家酒楼里挖来的。”
第140章
晚上6点,商彤霁和秦汉嶙已经回到了洋房,且正坐在餐厅吃饭。
秦汉嶙夹了一个烧麦到商彤霁的碗里。他看她支着脑袋,筷头在饭碗里戳了又戳,便出声催促道:“还不吃呢?不爱吃的话,就吃个烧麦吧。”从警察厅带回来的10个烧麦被拿出了4个回锅蒸热。
商彤霁把烧麦夹还给秦汉嶙,放下筷子,摇头说:“不吃了,我吃不下。”主要是她在警察厅的时候吃多了。她拿起手边的巾帕,擦了擦嘴,顺带把自己的饭碗也推到了他的手边,讲:“你把我这碗米饭吃了吧,我是一点儿也吃不下了。”
看她一脸发愁的样儿,不知道的还当她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儿呢。秦汉嶙心里清楚,知道她是怎么个回事,便吐槽说:“让你在一楼等我上来,你倒好,吃了三个拳头大的烧麦。看吧,这下吃不下晚饭了。”
“行啦,行啦。你怎么就像是我爸在训我一样?”商彤霁讨厌他这幅老气横秋的训斥态度,她皱起眉头,实在是不满。“不就是一顿晚饭嘛。我少吃这一顿又没什么,你犯得着说这些?”
他有说什么吗?秦汉嶙感觉她不耐烦的态度和秦桃芝倒是有得一拼了。他拿起她推给他的饭碗,夹了一口米饭。在吃之前,他看着她使性子的面孔,好生与她说:“都是做夫人的人了,怎么还有小孩子脾气呢?”
男人致死都是少年,女人嫁人就不能是少女了?商彤霁感觉秦汉嶙的逻辑不是很对,便回怼说:“你这话说得……搞得只要成为人妻或是人母,我就必须得放弃掉一部分自我。我感觉……”
“少帅,夫人,陈副官来找。”商彤霁话说到一半,杏仁进到餐厅,将陈勇带了进来。
秦汉嶙和商彤霁有关于人性的家常话题被迫终结。陈勇站在餐厅外,他看餐厅里面的领导及领导夫人还在吃饭,便稍有尴尬地说:“我去客厅坐一会儿,少帅和夫人先吃饭。”
“什么事儿?”秦汉嶙注意到陈勇的手上拿了一个牛皮信封。
“还是先吃饭吧,等少帅吃好了我再说也一样。”陈勇犹豫了一下,感觉还是先不讲的好。毕竟,他今天来说的事儿也不是什么下饭的好事儿。
越是这么说,秦汉嶙就越是不想放他走。他放下筷子,问:“你吃了吗?”
陈勇不知道秦汉嶙为什么要问他吃没吃,他一时之间脑袋没转过弯来,便老实地回答:“还没吃呢。”
“杏仁,去添一副碗筷。”秦汉嶙索性也不让陈勇坐到客厅那边等了,就让他坐下来一起吃饭。他看自己的副官还傻乎乎地站着,就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说:“过来吃饭。”
陈勇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封,他想着,原本不是这样打算的呀。算了,秦汉嶙就是想知道,他还能瞒住不成?索性,他就坐过去,想着领导叫吃饭那就吃呗。
两菜一汤,一个荤的,一个素的,说不上多好,但也绝对不算差了。他接过张妈给他盛的米饭,说了一声‘谢谢’,便将筷子伸向荤菜。
荤菜是糖醋小排,小排被切得很小,用冰糖熬制的酱汁满满地裹在小排上,一口下去,唇齿间就像是酸甜在开会,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这股味儿。吐出骨头,他不着急咽下,扒了一大口米饭,就着嘴里的糖醋滋味,将肉和米粒一块儿咀嚼,香糯的口感仿佛就像是在吃汽水泡饭。
秦汉嶙把烧麦往陈勇那边推,邀请说:“今天从警察厅拿来的烧麦,你尝尝。”
“您又去警察厅了?”陈勇咽下嘴里的东西,惊讶地看向秦汉嶙,问:“我昨晚就安排了洋房巡逻的人,也都要求他们配枪了。您……是遇上了什么吗?”他以为是他工作没有做好。
商彤霁看他瞪大眼睛,紧张兮兮的模样,便摆手解释说:“不是家里的事情,是今天我和秦汉嶙去喝咖啡的时候,遇上了带炸弹的。这不,就又去了趟警察厅,做笔录去了。正好,你家少帅也问了问日本女杀手的事儿。”
商彤霁说得轻松,陈勇听得心里一突一突的。他夹了一筷子清炒大白菜往嘴里塞,边吃边问:“怎么还有带炸弹的?我这也没听说北城城区有哪儿炸了呀。”
“没炸呢。就是看见有人拿着炸弹往我停车的地方走,我担心车子被人放炸弹,就叫章厅长过去搜查了。除了车子要拆毁,其他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秦汉嶙深度解释,以防陈勇过度解读。
“说说吧,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秦汉嶙把话题转移到陈勇身上。
话题被带回到了陈勇这边,他下咽的动作下意识地变慢,并且还特地看了眼秦汉嶙碗里的饭。他看他吃得差不多了,便尝试着回答说:“前线来了战报。”
“钱正康的战报?”秦汉嶙边问边舀了一勺汤放到饭碗里。他将碗里剩下的一小口米饭戳散,变成了一碗汤淘饭。汤淘饭吃起来爽快,他仰头就是几下解决。
陈勇放下筷子,他看向秦汉嶙,点头说:“是的。”
“你吃呀,不用管我。”秦汉嶙见他停筷,便好声叫他别拘束。同时,还特地给他夹了一个烧麦到他的碗里,“这个烧麦的确不错,你吃一个。”
商彤霁看陈勇一脸的便秘表情,说话也跟挤牙膏似的难受,她多半能猜到前线的事情应该不咋地。至少,对于秦汉嶙来说,应该不是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儿。
她不想掺和,便站起身,把餐厅让给他们。她把杏仁叫了过来,陪她上楼。
“杏仁,你过来。”商彤霁回到卧室后,叫杏仁坐到沙发那边去。
杏仁乖巧地坐到沙发上,她看见商彤霁捧了三双鞋过来时,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夫人,您不用特地买新鞋还给我的。”
今天折腾了一番后,绣花布鞋毫无意外地被商彤霁弄脏了。她不好意思把脏鞋还给杏仁,便就在出了警察厅后买了新鞋还她。
说来也凑巧,警察厅门口就坐着一个卖布鞋的老奶奶。商彤霁觉得这布鞋做得还挺好看的,针脚整齐又密不说,鞋底也软。她当即就买了两双,想一双给杏仁,一双就留着自己穿。但是,布鞋好看归好看,东西便宜只怕送出手的时候有些寒酸。思索之后,她让秦汉嶙再陪她去了一趟百货公司,买了一双成品皮鞋作为备选。
“布鞋是光面的,没有你给我的绣花鞋好看。一双杏色的,一双是水蓝色的,你看你要哪一双?”商彤霁把2双布鞋都放到了杏仁手里,想让她自己挑。“我知道你绣花好看,所以就没有买绣了花的那种。我想嘛,光面的鞋子你就可以自己绣花样了,这样会比较称心。”
杏仁低头看着手里的鞋,不好意思做决定,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犹豫了一会儿,就把鞋还给了商彤霁,并且客气地说:“不用还的,我把那双鞋洗一下就行了。”
杏仁这样说,商彤霁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你是不喜欢这个布鞋吗?没关系的,我还买了一双平跟的皮鞋给你。”她把皮鞋放到杏仁的脚边,想让她试一试。“我是照着你的鞋码买的,大小上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出入,你先穿穿看。不行的话,我明天去百货公司给你调换。”
黑色的真皮皮鞋在羊毛地毯上看起来十分地合适,可放在穿着朴素布鞋的杏仁脚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是突兀。杏仁知道商彤霁是好心,但这双鞋却让她感觉到了压力。她沉默了,不知道自己此刻要说什么。
见杏仁低头看鞋却不动脚,商彤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听秦汉嶙说了,你借我的那双绣花鞋是你留着过年穿的。新年新气象,更别说要穿新衣服和新鞋子了。你的那双鞋既然是被我穿了,那就不是新鞋了。而且,我出门前也和你说过,我会给你买一双新的还你。这不,这双皮鞋我觉得挺好的。”她还是想让杏仁试一试,至少她想让杏仁接受她的歉意和补偿。
“夫人您真不必这样做,绣花鞋不值什么钱的。脏了可以洗嘛,甚至我可以再绣一双。您给我买皮鞋,那就真的是太过了。”杏仁这下是真被弄得不好意思了,她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更不贪图什么。她看着脚边的皮鞋,感觉自己要是穿了,那就真得是拿多了。“皮鞋就算了吧,我拿一双水蓝色的布鞋就成。”她拿起布鞋,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