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酒店门口,夏天的疾雨卷着路面柏油焦化的土腥味一股脑的落了个畅快淋漓。
秦蘅从身后跑来,叫住了秋禾:“阿禾,对不起没想到他喝酒变这样,谢谢你今天照顾我,这是我们甘州的百合干,你带些回家煮汤。”
“谢谢你,秦蘅,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阿蘅握住了秋禾的手,眼泪含在眼睛里:“不是的,不是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秋禾擦去她的眼泪,轻轻地抱住了她:“秦衡,我们大家都是你在细阳的朋友,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要憋着,我们大家都在呢,一定要为自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秋禾冲啊
第13章 对不起,骗了你
车子驶过大桥,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刚进到城区,太阳就出来了。
环城河面上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周围货车一辆辆呼啸而过。
车外阳光毒辣又猛烈,车内紧闷,汽油味扩散开来,催的秋禾有些头晕恶心。
“晕车吗?”
“嗯,是有点,刚刚喝了点酒,头疼的厉害。”
魏山意起身把车窗都打开。
“压住这里,一会儿就好了。”
他伸出左手将修长的手指摁在右手虎口处的位置,示意她模仿。
“这里是合谷穴,可以缓解晕车的不舒服。”
她摁着合谷穴,手又酸又涨,疼得直撇嘴。
按了一会儿那阵儿恶心劲儿勉强忍住了,头痛舒缓了些。
他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包青梅和一瓶雪碧,细心的撕开包装袋,拧开了雪碧,一并递给她。
她接过来,仰起头猛灌了一大口。
风暖烘烘的从窗外灌进来,汽油味被窗外的青草味吹散。
可清醒后,刚刚在婚宴上被王子当面嘲笑当众出丑的尴尬情形也毫无征兆扑了过来。
虽然自己已经豪情万丈的教训了他,她还是没底气的后怕。
她不得不承认她说了谎,她是个虚荣心极强的骗子。
秋禾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托福讲师,我是助教,就是平时给学生查查单词,答疑解惑的,也不会讲课。”
她耸了耸肩,低着头不再看他。
任他接下来是要鄙视她还是要疏远她,她都无所谓。
她向来不害怕关系破裂,也不害怕断联,她只害怕那种悬而未决的尴尬。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里都装了什么,无非就是失落和自卑。
这是不用照镜子也早烂熟于心的答案。
这答案是靠着她童年无数次绝望发酵而来的,长在她的眼睛里,刻在她的脑子里。
每次发生的诱因,过程和结果都一样,早已成为了固定公式。
过往有无数次,她只要觉得自己犯了错就一定会束手就擒的跪在一边,等待着秋爸穆妈的棍子落下。
她原本可以光明正大承认自己的没出息,可她没有办法。
真实的自己摆在眼前时,就是格外的难堪。
秋禾来自高考大省,今年25岁,二本英专毕业,就业雷点踩满。
她大学期间挺用功的,按部就班把英专生三件套都一次性考完了:专四,专八和教资。
本来计划瞒着家人考研,可学校在大三的时候硬要拉着一帮人去酒店实习。
来到北京,眼界是开了不少,但考研的最佳时机也耽误了。
半年之后回到学校,已经是什么课老师都敷衍了事抓紧赶进度的大四。
为了赶快促成他们毕业,学校开了很多捷径。
校领导们干脆把英专该有翻译课也换成旅游酒店相关,让他们赶快修完学分。
她匆匆忙忙的完成了论文答辩和专八考试。
拍完毕业照,终于能闲下来喘口气了。
回过头一想,已经到了要自谋生路找份工作的关键时刻了。
秋禾的家庭条件还可以,本不至于到为了生活放弃升学的地步。
可每当面临重大抉择,有求于父母时。
父母总会收起关切的面孔,敲打她:“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在读书的弟弟!”
她想过毕业后,如果每天都闲在家里考研。
即使不花家里的钱,也是要被亲戚邻居们说闲话的。
她也不好为难父母。
毕竟母亲骂街和父亲扇巴掌的功力一流,闹起来不好看。
何况毕业了,本来就应该好好工作。
几年后,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一辈子也将就过去了。
可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甘。
这不甘压在心里,像一包泛黄的泪水,她也不配说出来。
泪水蒸发后,就变成眼睛里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人总是这样,遇到抗争不来的不公时,总想着美化它,升华它。
美化过的苦难,也许日后可以变身艺术,成为一种崇高的精神。
可以任意抽离出别样的破碎感供后人代入欣赏。
可苦难自身并不会改变,她又回到了实习的城市北京。
靠着专八和教资,勉勉强强找到了上一份助教工作。
直到上次裁员,她才终于有了机会可以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她不能让随波逐流的人生继续慌张下去。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抓住小学,初中,高中的每分每秒改变自己,可惜木已成舟,我就这样了。”
魏山意知道秋禾是什么样的人。
她故作混不吝的眼睛里装满了得过且过的恐惧。
他默默地接过她手里的雪碧罐。
“晕车好些了吗?”
没能像预想的那样被对方鄙视,讥讽和不屑,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她内心的防线融化了。
她抿起唇边,看向一侧,不知道该说什么,像个默默等着挨罚的孩子。
“秋禾,我很荣幸可以听到你的秘密,没有人是永远幸运的,大家都一样,可你有你的坚韧,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眼前的这些不重要。”
他的眼神纯粹坚定,像一杯雾气腾腾的热牛奶。
她无力抵抗这过于耀眼的纯善,张大嘴巴做了个鬼脸。
“谢谢您。魏导师有什么秘密吗?不可告人的那种,也告诉我一个。”
他的眼中的温情骤然陨灭,变得严肃起来,摇了摇头:“我没有,我一直都在很平庸的生活。”
秋禾努努嘴:“好吧。”
手机里叶淮宁发来了最新的战地观察,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屏幕怼到他面前,笑得前仰后合。
“你猜怎么着,你那一拳打得刚刚好,能让他彻彻底底领悟到犯贱是不对的。”
“你们是小学同学?”
“对呀,我们从小就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他经常我在学校的表现告诉我妈,让我妈揍我。”
秋禾气愤地咬了咬嘴唇,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没办法,他妈妈还挺可怜的,对我们家也不错,我没办法跟他彻底绝交。”
“你放心,他以后绝对不会了。”
秋禾嘴里含着话梅,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如同霸总小说似的发言着实把她吓到了。
“你把王子怎么了?”
魏山意看到她呆呆的样子,脸颊两侧又泛起两粒梨涡。
他不谈王子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决定回细阳了?”
“因为我穷呀,小朋友。”见他一脸傻气,秋禾索性把自己的自卑全盘托出,毫无顾忌。
“在家考试的话,不需要交房租水电,物价也低,省下来的钱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多划算呀,我们金牛座从来不算亏本的账。”
她又拿起一粒话梅含在嘴里,把包装袋自然而然的交到他手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车窗外。
“魏山意,我的终极梦想就是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没有人斤斤计较你的过去,也没有人嘲笑你的生活,没有攀比也没有争吵。”
她把手合拢放在膝盖上。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和你相处起来就格外舒服,可能因为你是全然的陌生人吧,嘻嘻。”
两个人像小孩儿一样对视着笑了起来。
秋禾打量窗外馄饨店的位置,阳光化作了金色的风轻轻托起了她的头发。
他在心里兀自默念:“秋禾呀,秋禾,我可不是全然的陌生人呀。”
车停在了馄饨店前。
一口舒缓的馄饨鲜汤入喉,晕车症状彻底得到了缓解。
“我最近找到了一个上岸北外MTI的学姐,她快毕业了,我把她微信推给你,好不好?她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类型,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你和她交流不会有负担。”
之前考研对于秋禾来说还只是一时冲动,为了逃避裁员和同事奚落不得已而为之。
可现在被王子撺掇后,她必须背水一战下了。
十岁的秋禾以为有了漂亮衣服,自己就不会再烦恼。
二十多岁的秋禾知道,只有敢于反抗,拥有权力和资源,才能在社会丛林中获得一席之地。
叶淮宁把秋禾拉回了那个她曾经退掉的高中同学群。
王子在众人的压迫下,被迫和她道了歉。
手机里信息一条接一条,先是于蕾发来慰问:“别放心上啊,小秋禾,考试加油,看好你。”
接着孙奥运也来安慰她:“没想到,秋禾你这么有勇气,考上了也教教我,我也试试,王子那孙子就是单纯的嫉妒,赶明儿我给你出气,把这孙子灌倒睡个三天三夜。”
秋禾早就不生气了,反过来说:“太上皇息怒,回去好好教育下你们家王子,别再惹是生非了。”
魏山意介绍的研友叫姜哲,和他一起毕业于吉林大学。
好友通过后,姜哲一直也没有回复。
秋禾看了看她头像,是个白皙可爱的姑娘。
头像照片上的她穿着灰色的西服抱着胳膊。
秋禾之前也拍过那样的工装照,背景乏善可陈,姿势僵硬。
出片后,真是看一眼都要崩溃的程度。
不过姜哲不一样,头像里的她像一首清丽的小诗。
秋禾转头问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之前是一个学生会的。”
“真没想到,你这么内向的人也会参加学生会。”
“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姜哲是外联部的,经常和我们组织部打交道,一起办活动。”
“我从来不参加什么校园活动,没想到吧,什么外联部组织部我一概都听不懂,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就觉得我可冷漠,可不好接触了?”
魏山意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接着在秋禾看不到的另一侧偷笑。
“对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冰山顺着洋流从西伯利亚搬到细阳了。”
“那可不是么,冰山美人说的就是我,多写实呀。”
魏山意强忍笑意,却被扭曲的嘴角出卖。
秋禾有些羞耻,拍着他的肩膀:“憋回去,别笑了,给我忍着。”
看着魏山意听话的秉着嘴角,她倒先破了功,暗笑起自己来。
馄饨好吃是好吃,可惜店里只有风扇,没有空调。
此刻,她脸上的粉底开始结块脱妆。
“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下再去书店,正好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
“我现在不能回家。”
“为什么?”
“我妈今天出差回来,说不定这个点儿正在家里呢,看到我化成这副模样,估计又要念叨我。”
“你一定疑问为什么我都是成年人了,连这点自由也没有?”
秋禾放下筷子,看着魏山意欲言又止的疑惑自问自答。
“倒也不是没有自由,我一直就不喜欢在我爸妈面前表现出我成熟的样子来,好像一直都挺难为情的。”
从小到大,秋爸穆妈总爱靠谈论她的身材外貌变化来增进感情。
这个过程并不温馨,在秋禾看来,充满了不适感。
他们聊她的脸部的颧骨怎么膨胀了,下巴如何的尖翘,议论她没有幼童时期的天真可爱了。
他们聊她发育了,腿变长了,变粗了,连穆妈的腿都比她细。
他们骂她来月经时弄脏内裤。
笑她一个冬天就一件棉袄,问她和衣着干净的同学走在一起,这么寒酸为什么不自卑呢?
他们抓包她因为无聊偷用穆妈化妆品在脸上做实验,斥责她不要脸故意不让理发师把头发剪短啦!
听他们议论自己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只困在玻璃罩里的动物。
秋爸穆妈一起手拉手,在这个只有她的动物园里闲逛。
她是在这个罩子里唯一的原住民,在这里出生,长大,也注定要在这里死亡。
她从不习惯,反抗,到最终适应再也离不开,罩子带给她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一旦她要冒犯玻璃罩子的限制时,她就会自觉开始自我修剪。
秋爸和穆妈孜孜不倦的教诲声和玩笑声在她周围,呈360度旋转的态势,梦里也不停歇。
“反正我可不愿意和我爸妈呆在一起了,听他们说我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正好我可以用公主学习法,前段时间在社媒上总能刷到,说的是学习前着装得体,反而可以通过增强内心的仪式感达成对自身的约束力,进而提高学习效率,我今天正好试试看。”
“公主学习法?”
“不过我可不当公主,我身为女皇陛下,将要主持社稷大业,现由帝师肖秀荣老师,向本皇汇报辩证法之要闻,我要认真评析。”
“那我就是女皇的书童。”
“好,书童开启你的专注之旅吧。”
她打开手机,里面是她事先录制1000题错题集录音,她闲着没事儿就倍速播放,磨耳朵加深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哲来了,秋禾的噩梦,嘿嘿嘿
第14章 一些让人难过的学习动力
出租车开到了商场门口,秋禾进到电梯里还不忘记嘴里要时刻保持念念有词。
直到进了书店,在书桌前坐定。
“下面是要按照帝师韩刚的指点,本皇要批阅下西洋文奏折。”
她翻开书包,胡乱找了一通,什么也没找到。
秋禾小声点点他的书本:“有A4大小的活页纸吗?忘带了。”
等汗慢慢干了后,秋禾拿着卸妆小样在商场洗手间里把自己的妆容卸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