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大脑里那个正义小人如何劝说,她是万万不肯挪到书桌前复盘的。
哪怕用半个小时背背政|治简答题呢?
用功的念头在床的诱惑下节节败退。
她躺在床上却并不能心安理得的放松。
每天的学习计划都完不成,每天都在泄气,每天又都在鼓励自己。
究竟是在鼓励自己还是欺骗自己,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是在制造终究作废的作业量而已,究竟学到脑子里多少,她说不上来。
成长就是不断的在每一个关口学会不同的思维模式。
又在下一个路口转换方向时,打破它。
躺了几个小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大喊却害怕隔壁的秋爸穆妈。
无奈只好坐起身,颓唐的顶着鸡窝状的头发。
“姜哲老师,不如这样,我每天用费曼学习法,跟您复盘学习情况,我不怕丢脸的。”
四点钟,姜哲还没睡,回复了一个“OKK”的表情包。
又过了很久,姜哲发来了一句话:“你必须清楚的了解每一秒钟花在了哪里,才能在这一年里跑赢大多数人。”
她又补了一句:“不,你已经错失了小半年的时间了。”
抓耳挠腮,更焦虑了,更崩溃了。
早晨梳洗时,手机里弹出了一条信息。
秋禾以为是姜哲发布任务来了。
“秋禾大大,迷弟给你打call,请务必坚持坚持再坚持。”
叼着牙刷的秋禾对着镜子邪魅一笑,突然霸总上身觉得自己光环无穷大。
“老娘是谁呀,是秋禾呀,怎么可能被打趴下呢,加油,秋禾,你是最棒的。”
她回到卧室,把手帐本捂在心口。
每天规划日程太繁琐了,等一年后她再拾起手帐本做个艺术家吧。
她定了定心把本子塞回抽屉里。
秋爸晨练还没回来,穆妈还在睡觉。
她随便套了件T恤和短裤就出门了。
体育场的田径跑道总湿漉漉的。
热身的时候,秋禾抬头看了看天空,荷包蛋色的太阳从东边一点点翻出来。
就像童年无数次期待与太阳赛跑,与时间赛跑时那样。
后脑勺有团热烈的火非燃不可了。
“坚韧不拔,不抛弃不放弃,永不言败,一战成硕。”
她转过头像纪录片煽情环节时的演员一样看着魏山意,嘴角控制不住疯狂上扬。
魏山意则像幼儿园老师那样慈祥得拍了拍手。
“拍什么手呀?接着说呀,亮个相吧,小宝贝。”
用马丽的声音和马丽的手势。
魏山意的掌声一直没停下来,一脸宠溺的看着她耍宝。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某些人不要有得失心。”
“行行行,我得失心重,那我就永远跑在你前面。”
又是新的一圈,等结束时,秋禾已经喘到无法说话,不过疯跑的后果是,心情还挺好的。
“魏山意,以后来书店的路上,我就唱|红|歌给你听,咱俩考研的道路上,谁都不能消极,听到了吗?”
“今天要唱什么?”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魏山意看着她,微笑着,接了一句:“寒冬腊月呦,盼春风~”
相视一笑,秋禾坐在电动车后座上边唱边挥舞着双手:“若要盼得呦,红军来~”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即使偶有侧目的路人经过也无所谓,新的一天有前所未有的明朗。
崭新又美好,生机勃勃的朝着未来进发。
“喏,拿着。”
午饭时,秋禾递给了魏山意一盒酸奶桃子燕麦杯。
“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从家里偷得,快点吃掉,不然就变质了。”
秋禾用家里的东西没有一刻觉得理所当然。
做燕麦杯一时兴起,为了弥补愧意,晚上回去后给穆妈带了一包开心果。
学习上她不再计较仪式感,考试紧迫,任务繁重,那就抛开一切,追逐本真吧!
只把注意力放在知识点和练习上。
“把那句话写在我翻译笔记的第一页吧,你今天早上说的。”
她打开翻译练习册的扉页,递给他。
他只写了六个字——得失心,放轻松。
“不是呀,是前面那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呀。”
“这个是总结版。”
之后每天,她都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学习。
只是晚上到家后,她的腰像几十万吨推土机呼啸而过一般,疼得刻骨铭心。
按照魏山意的建议,在后腰垫上一个巨大的热水袋就可以缓解腰痛。
她躺在热水袋上就不想再起来,于是就把写完的翻译稿一条条拍成照片,存在手机里复习。
发给姜哲的复盘视频里,她不再死抓着偶像包袱不放。
视频里的发型总是乱蓬蓬的,表情也是各有各的奇怪。
她把出门时间缩短到十分钟,之前的精致追求,早已经不在乎了。
睡前的半个小时最为关键,她主要背翻译词条和百科词条。
费曼学习法和前后置记忆法不会骗人,她写出的句子渐渐的摆脱了那股中学生的奶里奶气。
不经意间,她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熟练运用外刊里的句型和词汇。
她背书时不再纠结于某一句话,背不会就过。
重复才是王道。
长跑也越来越强了,二十天后,她从只能跑半圈变成了三圈。
虽然不是立竿见影的进步,但整个人却从之前松松垮垮萎靡不振的皮囊里剥了出来。
“对了,秋禾,你最近怎么不写信了?”
“我早已经放下了呀,上次就是最后一封了。”
秋禾说话总是绕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弯子。
她自嘲着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明知道石沉大海,还要做无用的尝试。”
“没有,一个人的真心有什么可笑的。”
“我可不是苦哈哈的尝试,我给他写信是对自己的青春做最后一次告别。”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知道,他给我写过回信,写了好几年呢!和谁说谁都不信。”
“可高考结束,我可以完全自由的和他见面了,可以大笑着和他大聊特聊了,他却再也不回复了,反正就是消失了。”
“她们觉得我是撞鬼,哈哈哈哈哈,我也不自作多情,干嘛呢,姐姐我这么优秀,缺他一个嘛?”
魏山意在她身旁静静地听她讲完。
他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擦肩而过的人,像听一个事不关己的遥远故事。
故事很有趣,他点了点头。
“秋禾,也许一天你会再见到他的,也可能再见面时,他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怎么可能?”秋禾不屑得撇撇嘴角。
“一定会的。”他坚定的看着她。
“为什么?”她狐疑得凝视着他的双眼,看着他呼之欲出的自证。
停顿了数秒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啦,姐无所谓。”
因夏季用电高峰期,魏山意住的小区停了电。
他进家下意识的按了下玄关的灯。
无果后,在黑暗中随便冲凉,摸索着躺在了床上。
枕头下是两本又厚又大的书—《西综讲义》和《英语阅读真题》。
枕书而眠的习惯是很多年前一个女孩教他的,说这样睡着后知识就会进到脑子里。
他从不费心思,总是虔诚的信奉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三点钟来电了,也到了他要起床的时间。
自回细阳后,每天都是如此。
月光透过窗帘冷冷清清的照着每一个房间。
无论是去厨房还是回卧室,他低头看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影子。
可他一点也不孤单,她的声音就在他空荡荡的心里陪着他。
他披了件薄外套,打开向西的窗户。
在城市扩建之前,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糖酒家属院。
那儿有一群他羡慕不来的孩子,开朗又勇敢。
他们和他不一样,他们可以不分昼夜的玩皇帝与士兵的游戏,他们就是有那样的自由。
现在的窗外被三小建起的高楼完全遮挡。
糖酒家属院早已隔在高墙之外。
窗外是囊括万物的黑夜,他伸出手去,消散的暑气薄雾一般缠绕着他的手臂。
不知何时,夏夜的晨雨簌簌的落在了他指缝里。
雨越下越大,蒸腾的水汽迷濛了眼眶。
窗外斑驳的霓虹灯光在大雨里汇成缤纷的海洋,好像只要再用心一点,真心就能顺着洋流游到对岸去。
他把目光从对远方的问询中挪开,从枕下拿出西医综合,对着暴雨磅礴的窗外,开始了新一轮的复习。
他自认是一个沉默的人,不善言辞,隐忍怯懦。
越想要得到什么,越居于人后拼命谦让。
但是这一次,他却再也不能允许自己怯懦下去。
他也爱着她呀,爱一个人,有什么可笑?
他只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证明就可以救下相思入骨的他。
只要进了医院,成为一名正式的医生,他就敢交托出一切的真相,换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这很迫切。
第二天午饭过后,叶淮宁来电话了。
“钟可攀要我问你,你和你男朋友最近看不看电影呀?”
“不看,他怎么对魏山意这么感兴趣?”
秋禾搭电梯下楼接电话,百无聊赖的踢着商场草坪旁的白色石子。
“《情书》重映了,你也不来?”
“什么时候?”
这是高中毕业前全班在一起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高三九班青春的特殊印记。
不过对秋禾而言,它只代表着六年级暑假的一个午后。
一个窗外白杨沙沙作响,窗内风扇规律转动的午后。
她和沈均从补习班偷跑出来,一人一支香芋雪糕,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午后。
如果可以再重温下这部电影,那她的告别就跟彻底了,她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放下沈均了。
“那我是一定要看的。”
“说定喽,钟可攀送的情侣票,来给他捧捧场哈。”
“那你们都会去吗?”她有点心虚,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魏山意假扮男朋友吧。
“是的,老钟好不容易开业了,都去捧捧场。”
“什么时间?”
“我们定在今晚八点,你要是忙就捡中午场吧,过几天再去看。学习再忙也要放松放松嘛。”
“那我自己去就得了。”
越长大她就越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称心合意的顺着她的喜好生长。
朋友,同事和老同学,这些长久积攒下来的关系不容易。
朋友毕竟是朋友。
“怎么,小魏忙成这样呀?你也太惯着他了,你们两个都要去,给老钟凑人气的。”
果然,撒谎的后果就是一个谎接着一个谎。
眼下她前途未卜,实在不想再给他人制造笑料了。
“好,我带上他,谢谢你呀叶淮宁。”
叶淮宁叹了口气:“谢我干嘛,我躲你还来不及呢,这些年你太伤我的心了。”
秋禾在另一边苦笑,这些年她过得并不怎么好,老朋友一个也不联系。
她相信自己有天一定能把过往不堪推倒重来,飞黄腾达,到时候再衣锦还乡。
可这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学历和思维的局限把她钉死在了失败的框架上。
无论是骗人还是骗自己,都不能带来一丝的改变。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变,咱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电话另一头的叶淮宁久久没有给出回应。
秋禾咬了咬嘴唇,换了个话题。
“宝宝几岁啦?读幼儿园了吗?我过几天登门拜访,你老公要是表现不好,看我给不给他大耳光吧。”
“你呀你,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不说了,不说了,我女儿叫我呢。”
“魏山意,魏山意,周六看电影吗?我得了两张赠票。”
周六那天,她穿着白衬衫裙,背着青草绿的邮差包,像一只衔着绿叶的白鸽飞奔向他。
“走吧。”
辛苦学习了这么久,姜哲终于答应给她放了一天假。
周六中午12点,电影开场。
可能是在暑假,一群家长带着孩子乌泱泱的赶在他们之前进来。
一大群人密密麻麻的坐在了他们周围。
两个人票号不在一起,几个小朋友也不太愿意调换座位,只好分开坐。
秋禾坐在了他前面一排:“等结束了去吃烤肉好不好?”
他乖乖点头,眼睛跟着她移动。
灯暗下去了,电影开场了,音效和画面都在用力将观众带到剧情里。
画面由冷变暖,两个藤井树骑着单车自山坡上下来。
这个情节她还是无比熟悉的。
她第一次看这电影的时候刚小学毕业,还是个胖乎乎啃着绿色心情的的准初中生。
偷偷从穆妈给秋天赐报的补习班逃课出来,去了沈均家里。
那天沈均家里没有大人,他满头汗珠赤着脚抱着西瓜踢上冰箱门。
西瓜切开,一人一半坐在地板上。
午后,浅粉色窗帘被风扇微微吹起。
两个孩子看不懂影片里欲说还休的情愫,无聊的看完后,又换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等过几天去公园捡柳枝,一人做一把魔杖怎么样?”
“还要梧桐树枝的,在楼下捡。”
“有了魔杖,就可以天天打架了。”
“沈均,你不是好孩子吗?也会打架?”
“好孩子是演给大人们看的,在你面前我可不当好孩子。”
“我也不当傻孩子。”
她晃着脚丫,看着沈均恍然大悟又气又恼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长大后的屏幕比那时小小的黑箱子电视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女树为什么在父亲葬礼后见到男树会笑。
她的生活也早就不一样了。
回忆像一瓶开了盖的可乐,越来越淡。
屏幕闪烁,孙奥运发了条信息。
“大禾子,你猜我跟谁在一起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小奥林匹克。”
“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