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回过头,孙奥运的眼镜片正反着白光,坐在魏山意身后,娇娇弱弱的用胳膊挽着魏山意的头顶上比耶。
魏山意见秋禾转过身来,眉毛跳了下,看着她,也傻乎乎的笑。
碍于人多,秋禾撇撇嘴就当是打招呼了。
她不爱看这类纯爱影片了,看多了只会让人沉浸在傻傻的幻想里。
还不如和老孙在手机上侃大山有意思。
她早就不是那个心态澄明,充满好奇的少年了。
她宁可娱乐至死,混沌和假笑才是生活下去的麻药。
“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看八点的?”
“加班。”
“奇了怪了,听说过体育老师生病的,没听过体育老师加班的。怎么?喊你去给学生补数学呀?”
“别闹,那天我送我媳妇了,没赶上。”
“你媳妇呢?”
“去胜州支援去了,我这当大厨的没媳妇的日子,可是真不好过。”
“没关系,你给我俩做饭也一样,不胜荣幸。”
“我是专一的娇夫,只给于蕾同志服务,不好意思了,咁多位。”
“什么,你和于蕾你们俩结婚了?”
“秋禾,你干嘛呢,我就这么不重要吗?你说我结婚你不来,发的请柬你也不看,搞半天都不知道于蕾是我媳妇,秋禾,我想哭。”
“哭吧哭吧,待会儿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怪不得于蕾这么一学霸进了县医院,一定是恋爱脑犯了。”
“我跟你讲秋禾,于蕾这几天不在,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脆弱的小心灵。”
魏山意的余光看到孙奥运的屏幕一次次的闪烁,心里有些酸,嘴上却什么也不说。
他的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在电影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祈祷,她能回头再看他一眼。
可到了电影结束,他还是没能如愿。
她近在咫尺却不在意他,她的坚定牵扯着他的思绪游离。
孙奥运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好同学,他们当然有话聊。
他比他们的人生少了三年,他们的话题他无法插嘴,他不过是一个浅薄可笑的弟弟。
电影散场,秋禾拉着孙奥运在后面走:“于蕾不在家,一起吃釜山烤肉呗。”
“呦,有妹夫在真好。”
秋禾给了他一记爆栗:“妹夫你个大头鬼呀!我是你姐。”
魏山意挤了个转瞬即逝的笑脸,默默的朝前走。
走了好久,直到回头才发现没人跟上来。
他四处找不到人,有些无力,摇了摇头,是他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下一秒,手机响了,电话里秋禾声音暴躁,语气焦急。
“魏山意你去哪里了?我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不慌不忙的听她说完,嘴角泛起了酸酸的笑意:“我在排队买奶茶呀,你们呢?已经到了吗?”
他边说边走到卡旺卡店前,用手势点了三杯全家福,店里一个排队的人都没有。
末了,嘴角的笑意融进了心里,难忍悸动。
他克制冷静的反问了一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走不丢的。”
“快点回来啦,老孙和我都有点饿了,我们要开餐,我们要大吃一顿。”
到烤肉店时,秋禾和老孙面对面靠墙坐。
魏山意自然的坐到了秋禾身边。
他的座位靠近过道,可以理所当然的帮她拿餐具和小食,一边烤肉,一边递到她碗里。
孙奥运来回看两个人微妙的变化“啧啧”起来。
“我说两位,差不多得了,恋爱的酸臭味吵到我眼睛里了。”
看秋禾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魏山意压着笑意扭过脸去偷乐。
秋禾打了下孙奥运胳膊,把魏山意包好的烤肉卷夹给小奥林匹克:“别瞎说。”
魏山意看着虚张声势的秋禾偷笑,却并不解释。
他一脸得意得来回取餐。
“魏山意,多拿点牛肉,我要吃牛肉。”
孙奥运见状,也吵着多吃牛肉。
“今天可算碰到了牛肉知己了,在家我媳妇不知道从哪儿搞的营养学理论,不让我吃牛肉,大禾子,我这日子苦呀。”
“来秋大姐这儿,秋大姐管够啊。”
聊着聊着,孙奥运开始说起了当年班级里同学的近况。
魏山意插不上嘴,只在一边当沉默的魏大厨。
他听着他们读书时的恶作剧,同学的现状,老师的八卦,看着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他明知道秋禾只是好奇老同学的生活,可被冷落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们在工作上接触人情冷暖,而他仅仅只是一个实习过前途未卜刚出校门的毕业生。
秋禾明明不爱八卦,可单独和老孙这样的搞笑男聊天时,话匣子就合不上,一个劲儿的瞎打听。
“老孙,其实留在家里也不错。”
“可不,细阳发展的不错,稳定比啥都强。”
有句话说得好,“族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留在细阳的同学靠着家里的补贴,都过得蛮好,大都买房买车不加班,周末抱着孩子到处玩。
她想想自己至今还没个正形,忍不住感慨。
魏山意包一个生菜卷,她吃一个。
他的手机放在秋禾旁边,手机来电一个接一个,三个人谁也没注意。
“天呐,魏山意,你姨妈找你,打了好多个电话。”
魏山意拿着手机走出烤肉店。
透过店铺的透明玻璃,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焦灼不安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接完电话回来。
“家里有点事儿,我回庐城一次,你们好好吃,单已经买了,玩的开心哈。”
她目送他离开。
吃完烤肉天都黑了,不知道是魏山意不在还是接受的信息量太大,秋禾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怎么缓解,干脆回到书店看书。
晚上回家,路过三小门口,风依旧是夏天的湿热,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蒸的人喘不过气。
周末的翰林广场很热闹,她走在镜湖路上,隔了那么远,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手机拿起放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
“到庐州了吗?”
两分钟后,屏幕上闪动着来电显示。
她迫不及待的接听,他电话里的声音和面对面很不一样,沙沙软软的。
“我到庐州了,你呢?回家了吗?”
“事情解决了吗?严重吗?”
秋禾有些隐隐的担心,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不要忘记早起,一个人不要忘记吃早饭。”
他的话语干脆利落,她的心脏突然像只鸽子般雀跃起来。
“有什么事儿,你要和我讲,不要憋在心里,我算是你在细阳唯一的好朋友了吧。”
“那我呢?我是你唯一的好朋友吗?”魏山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问,却碰巧和她一起各说各话了。
两个人同时问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
“嗯,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呢?”
魏山意清咳了两声,在尴尬中把自己的问题咽下。
他翕动唇舌,在她还没来得及作答时,主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猜猜看哈,你在人民路吗?”
“不对。”
内心短暂地震后,听到他放弃刚刚那个问题转而回答她的,秋禾迅速恢复平静。
“迷鹿集市?”
“还不对。”
“猜不出来,告诉我吧!”
“三小门口,你家楼下。”
“送信吗?”
魏山意有些慌张。
可电话那面只传来了秋禾的无可奈何。
“呃,咱就和信没完没了是吧?”
他立刻放下把心收回肚子里。
他明明没那么快乐的,现在却只会傻笑。
“那你那么晚为什么还在那儿?”
“我在好梦圆,不过这儿的黑森林和我小时候的味道不一样了。”
“等我回去买给你。”
“好,那你快点回来,我不能没有一起吃早饭的饭搭子呀。”
魏山意本来要留在姨妈家几天的,可这下不想了。
“后天就回去,等我回来。”
回程的火车下午四点到站。
从高铁站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书店。
下午四点的书店,血色的夕阳从窗外猛烈地折射进来。
那时秋禾正坐在书桌前为文章的字词句修改苦思冥想,还没从书本里完全苏醒。
抬头就看到魏山意,冲她傻兮兮的笑。
“我给你带了礼物。”
段子里说庐城最出名的景点是庐城南站,能带什么礼物呢?
下了楼,魏山意的电动车座椅下是一簇盛开的刚刚好的荷花,养在一个青瓷花瓶里。
浅粉色的花瓣上拥簇着冰晶般的水珠,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庐城没什么特色,我就把夏天送给你吧,还有超级苦的黑森林。”
午睡后的秋禾脸红的厉害,贴贴花束,满是清凉。
“谢谢你,可惜我不能带回家去,你帮我带走,好好照顾它们,可以吗?”
不忍看他扫兴,她抱着花瓶,摆了剪刀手的姿势。
“帮我拍张照,好不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荷花呀?”
魏山意没感到什么扫兴,秋禾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
他点点头,退后几步,蹲着找了半天的角度。
镜头里的那个女孩不知道自己很美。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明眸善睐,和荷花相得益彰。
明明只走了三天而已,却像分开了一个世纪那么焦虑。
“魏山意,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可惜我和爸妈住在一起,以后你要和我报告花的状态哦。”
“好,如果你喜欢,我将来就种一院子的荷花给你。”
“你说什么?”
路过的车辆鸣笛声刺耳,秋禾摁着耳朵询问。
“我是说,种一院子的荷花,欢迎你来赏玩呀。”
“阿姨和叔叔没怪你太早回来吗?”
“欸,不会,我能早点儿回来,他们挺欣慰的。”
“我好羡慕你有这么通情达理的爸爸妈妈。”
秋禾一听到谁有模范父母就两眼放光。
她没留意他说这话时吞吞吐吐的神情。
他笑得很勉强。
他低头看着她深邃双眸,浓密的睫毛像一片云。
她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的是他的压抑。
他在心里对她轻轻说:“请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就一次。”
“你说什么?”
身后的货车一辆接着一辆,刺耳的鸣笛声也一阵接着一阵。
她看他嘴唇微动,抬高嗓门想询问。
他喉结滑动了下,依旧落寞忧郁的注视着她那片睫毛下的阴翳。
他的目光比阳光还要炽热,似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车辆过去,街道又恢复了低分贝的平静。
快到傍晚了,光线也柔和了些。
他狠搓了一把脸,再望向她时已恢复了理智。
这次回来,他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话。
譬如他不能带她走,不能说真心话。
可站在她身旁时,他就觉得一切明朗。
她再次抬头,用小时候被长辈宠溺的温柔语气第三次发问。
“晚饭吃点什么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底的声音飘不到对岸
第17章 满头是血的中元节前
魏山意老老实实的学了几天后,家里又有事了。
秋禾一大早从床单堆里挣扎出来,一看手机,又请假了。
她撇撇嘴,闭着眼睛又睡了会儿,一不留神儿睡到了八点。
到书店学了没几个小时,秋爸就打电话来说有事让她回家一趟。
一点过后,一家三口带着纸元宝和鞭炮来万寿山墓园给爷爷奶奶扫墓。
“平时不都是农历15才来吗,今年怎么要提前一天呀?”
穆妈进了园子就格外小心,瞪了秋禾一眼,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秋爸:“现在不是传染管的严吗?提前一天来人没那么多。”
秋禾无奈耸耸肩,在墓碑里找爷爷奶奶的位置。
“爸,妈,七月十五回家来看看,家里给你们做了大餐!孙女也回来了,一起聚一聚。”
上次来扫墓还是清明,隔了这么多天,墓碑前的贡品都空了。
上供用的餐盘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姑妈给爷爷买的仿真玫瑰花束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墓碑上爷爷微笑,奶奶严肃。
一家老小二十几口,所有的孙女,媳妇,孙子,女婿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可他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时间把亲情拉得好远,把爱人也拉得好远。
父母在墓碑前翻动火桶,桶里的火焰烧得很旺,托着不真实的空气,墓碑上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站在父母身后,看着爷爷奶奶的遗像,火苗卷着黑烟,烤的人视线模糊。
她还记得中考考的很差,却一点儿也不难过,在街角偶遇到爷爷缠着他买烤肠的情景。
那是爷爷最后能在大街上自由闲逛的时光,也是她最后能肆无忌惮无理取闹的时光。
再不会有了。
无论任何时候,爱你的人总会带着你的天真和任性一起离开。
她在心里默念:“今晚来我的梦里吧。”
依旧是爷爷微笑,奶奶严肃,他们一动不动,永远离开了。
秋禾放下手中的花和果篮,经过爷爷奶奶墓碑旁一排排长眠的邻居们,到墓园角落的水池洗餐盘和花束。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墓园的每一个角落,来扫墓的人很多,墓园并不安静。
一只母猫在给刚出生的小猫舔毛,几只看门狗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墓园管理处晾晒的咸鱼干。
她回头看着父母,他们嘴里念念有词,伛偻着布置鲜花。
他们像两棵牢牢地守着传统的冬青树。
空中飘着元宝纸钱的余烬,这是个蓝天白云下闲适的午后,逝去好像也不算太过悲伤。
三个人磕完头,在刚洗好的盘子里摆上贡品,静静地等着黄裱纸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