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到读大学前,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着她。
在她得意忘形的小辫子翘起时,沈均充当她的当头一棒。
在郁闷难过时,他是一杯热热的巧克力。
他沉着的样子,总能把她从穆女士用规矩织成的网中暂时解救出来。
让她站在叛逆的基石上还可以想到更深远的东西。
但这张让她无限遐想的侧脸,在记忆存储了很久。
久到她升学,大考小考,多次离别。
久到她拖着箱子,白昼黑夜,为了生机东南西北的乱窜。
久到她的性格从腼腆多疑变得厚脸皮。
和人打交道时,她可以生产出不同的脸皮。
针对不同人群精心设计,物美价廉,效率一流,即产即用。
直到后来,他变成了她梦里一张打湿在地上,任风吹雨打的模糊照片。
秋禾跑得越快,照片就飘得越远,追不上,也看不清。
秋禾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什么场合与他相见。
在青春期漫长的进程中,沈均从一个具象的人,弱化成一个名字。
青春在2016年大学毕业时宣告结束。
她一次也没能和他再见。
他变成了秋禾回忆里的一个符号,一个执念。
就像是秋禾人生舰队指定的灯塔。
灯光从未亮起过,兀自生锈发霉,却从不弃用。
清晨人潮涌动的地铁站,冒着热气的早餐店,傍晚人来人往的天桥,深夜亮如白昼的便利店。
无论她身在何处,脑海里总摆脱不了他的影子,越想越荒唐。
现在院儿里新楼越建越多,打开窗户只能看到另一扇窗户。
远方再也没有三小的校园,远方也被硬塞进了回忆里。
糖酒公司家属院,二十年前算是县城里妥妥的优质学区房。
如今,却挤在四周连停车位都没有的狭窄街道里。
活像一座破败的水泥孤岛。
曾经像山一样的大人们变成了老人,小区里又有新的小孩儿加入。
可他们这一代,本该顶天立地的长大,却还在成熟的路上拖延。
但成为大人还是有些好处的,他们可以自做决定,自担风险。
现在既然开始了这段旅程,那就不破楼兰终不还。
【沈均:
你好哇!
兜兜转转,我又回细阳了。你肯定想不到,高中毕业后,我从没朝着自己的梦想的方向走过一步。
从上大学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为生存忙碌。
我已经不考虑那些不切实际的傻事了。
想想那个时候为了不能学美术而掉眼泪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哎!
不过我现在的新打算还是不能告诉你,等实现后再说。
你呢?很好奇你现在的进展。
如果某天在细阳,我是说在人民路上突然遇见你,你是不是要比我高许多了?
是不是会谈论起一个我不熟悉的远方?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了呢?
我曾经想痛骂你一顿。
可如果你再次突然出现,如果恰好我在某个路口遇见你。
我会微笑吗?还是只是无言的错过?
我想我可能会选择第二种,就像这封信一样吧。】
她终于在老地方写完了那封信。
学着他当年专注的样子,开始了复习。
书桌还是高中的书桌,笔还是高中的笔,窗帘还是老式的蓝色竹叶样式。
可回到眼前书本时,对于当下该做什么,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反正在家学习是彻底行不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支持我,谢谢大家
第4章 再次捡到小狗
决定自己要穿什么是个难题。
现在没有HR检查工装,她决定放松一把,站在窗边打量楼下的人怎么穿。
这几年,细阳变化的有点大。
除了家属院这一块没动,其他的地方都拆得拆,建得建,什么都不认识了。
不过就算没有开发,她对细阳也不熟悉。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除了镜湖西路和人民路这两条十字交叉的马路外,她没去过多少别的地方,活像个外地人。
从小到大,全家给她下了死命令:行动路径只有家和学校,剩下的所有地方都是龙潭虎穴。
她的朋友很少,在自己都看自己不顺眼的岁月里,她不爱和人推心置腹。
初中时,她曾经邀请一个同学来家里玩,那个同学和她一样,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已经长到了175cm。
她留着天生自然卷的瀑布长发,一进门就笑着和穆妈打招呼
穆妈没有友善地回应她,见她第一眼就恨透了她。
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打上女流氓的标签。
她自然而然失去了她这个好朋友。
也收到了穆妈的警告,从今以后不准把任何同学带到家里来穆妈。
她也不再喜欢和别人结交过深的交情。
现在镜子里的她,也有着自然卷的长发。
童年苹果一样圆圆的婴儿肥已经褪去。
站在25岁的时间节点上,眼睛里有消散不掉的疲倦,疑问和颓丧。
不过庆幸的是她还有勇气。
她下意识的要拿起爽肤水护肤。
再按照工作的那一套流程,化妆,挑衣服,挑鞋子,最后出门赶公交。
可当爽肤水的瓶子掂在手上时,她才突然惊觉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前两年没日没夜的工作,没什么乱穿衣的自由。
现在她完全解放了。
她想抛弃掉繁琐束缚,恢复自己邋里邋遢不着调的穿搭风格。
她打开衣柜,衣柜里堆叠着全家满满当当的旧衣服。
穆妈一直不舍得丢,说是留着以后退休了做手工用。
她从衣服堆里一眼就瞄准了那件曾经挚爱的布丁狗卡通肥T。
又从另一个矮柜里费力拖出了一条拼布阔腿牛仔裤。
踩上一双溯溪鞋。
最后加上一个巨大的拼布斜挎牛仔包。
齐活儿。
可临出门前,她并没从穿衣镜中看到那个曾经单纯勇敢的自己。
无厘头的穿着让她看起来像个傻子。
秋禾叹了口气,又回到了房间,脱下花里胡哨的衣服。
拿出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和黑色的西服裤,再加一双和裤子同色系的乐福鞋与之搭配。
前后在镜子前转了好几遍,还是通勤装自在。
她背着托特包出门了,先去吃饭,再去学习。
第一天嘛,不用那么严格。
“一碗油茶,三块钱的葱油饼,打一份泡菜。”
油茶是细阳的特色,鸡汤打底勾芡,煮满满一碗的花生,千张,粉丝和嫩滑的面筋。
焦脆的葱油饼切成小块,浸在油茶里,两三秒后夹起。
入口后,外层是裹了鸡汤的咸鲜酥软,里层是葱油的香脆可口。
再加上一个腌的酸甜可口的黄瓜泡菜,天灵盖都爽翻了。
小时候,爷爷天天带她来早餐店吃这老三样。
她那时喜欢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着呆机械式得吞咽。
现在的她不会盯着街上的人群,街上的人群转而化作了手机里的讯息。
“一共十块钱是吗?”
她坐在里间,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
低沉的嗓音很奇特,像沐浴着月光的沙滩,绵密又慵懒。
循着声源,余光瞥到了一个男生的衣角。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背宽,身形修长。
背影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她回过头,突然想起自己那夭折多日的健身计划,满怀愧疚之心得低下头一边看手机,一边风卷残云。
此时他早已经结束付款,拎着打包好的早餐从店门口消失了。
不久后,她发给叶淮宁的微信消息终于有了回复。
双鱼座的叶淮宁总是怀抱着无限的情感无处释放。
“秋禾,你回来了?”
“打住淮宁,别泛滥,别煽情,先正视我的问题。”
“那,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考研。”
淮宁喜欢发语音,声音娇软,说出来的话却直接狠厉。
她在大学毕业那年结婚生子,之后一直在细阳生活。
“嗯?”
秋禾冷笑了一声,发了个小猪问号的表情包。
她不是高中生,不打算自证去说些梦想和抱负的空话。
叶淮宁直接打来了电话,她摁下接听键,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听叶淮宁哗啦啦的倒豆子。
“秋禾,你今年都多大了?考完研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好工作,不如抓紧时间考个编制,也稳定些。”
“研是一定要考的。”
秋禾握着手机垂下手臂紧闭双唇,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透露了几个字。
“我主要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学习?图书馆没约上。”
“细阳中学门口有几家自习室,你肯定也不愿意去,里面都是些偷偷跑出来打游戏的高中生,我听他们说那里聒噪得很。”
“对哦。”
“你考虑一下我说的,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考上编制就该结婚了。阿姨有那么多人脉,你都利用上会过得很幸福的,何必和生活过不去。”
叶淮宁像布道似的,不管不顾的接着唠叨。
“结婚这事儿吧,嫁谁不一样?早点生孩子,早点解脱,也算是尽孝了。”
“把结婚说的这么随便呢,你也是这么随便结的婚吗?”
“我不一样。”
“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那个禾儿,我还上班呢,不说啦,对了,有空来我家看看我闺女,特别爱笑。”
电话挂断的很突然,秋禾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叶淮宁是个善良的人,和她观念上的不和,秋禾一点儿也不难过。
偶有的观念不和过几天就能化开,没必要争得面红耳赤,她的当务之急是上岸。
只是像叶淮宁说的那些结婚生孩子的事儿,她以为长大了就能自然而然接受。
可再次摆到面前的时候,大家一个个儿都顺从的上了船,她还是那么格格不入。
她打算先去奶奶临终前住过的房子。
奶奶是去年走的,房子一直都租不出去。
秋爸偶尔会来院子里喂喂鱼,养养花,藏藏酒。
房间长时间没人打理,有些冷寂。
父母扔掉了主卧的大床,只留了那张从医院捡来的办公桌。
原木色的桌子立在房间中央。
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布满了融化后又凝固起来的药渍,笔渍,蜡渍和糖渍。
房间空空荡荡,满地是被风卷进来的香樟树叶和灰尘。
阳光穿透树影,稀碎的金色打在空中,灰尘升腾着,翻滚着。
之前,大学放暑假,她都会回来这里陪奶奶。
这曾是秋爸精心呵护的房子,现如今却被他忘记。
打开靠墙的柜子,她的衣服都被奶奶一件一件妥妥贴贴的保管着,可奶奶已经不在了。
她小心合上,把记忆还给柜子。
小区里年轻人比例高一些,相对安静。
依着这份儿安静,她拉开吱呀的旧椅子,开始接着写那封信。
今天带的是《韩刚翻译三笔》,第一篇翻译就是外刊式的。
信写完后,开始做练习。
她把自己的翻译和范文做对照,风格什么的不说。
她的翻译写的简直像个小学生作文,还有明显的语法错误。
心烦意乱的时候手机总要凑热闹响个不停。
她拿起手机看看各个考研群的群聊信息,一低头的功夫又浪费了两个小时。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还是找不到,也找不到适合她基础的经验贴,焦灼极了。
中午,秋爸秋妈各自有饭局,两个人还很礼貌的和她提前说明。
所属的小区在城市北边儿,附近有很多大商场。
她走出小区,一眼就扫到了对面商场楼下的快餐店。
走到商场门口,有个女孩塞了一张传单给她。
秋禾对着传单上的地址,抬头看去。
这才发现商场里新开了一家书店——大众书局。
书店刚开业,她走进去转了一圈。
书店并不安静,为了招徕顾客放着轻音乐。
有饮座区和阅读区两个划分,坐着不一样的人。
阅读区在吧台旁,是简单的原木色书桌。
一共有十几个座位,坐了很多对着电脑不苟言笑的读者。
他们腿上盖着空调毯,桌下放着巨型书包,桌上放着保温杯,厚厚的专业课打印资料堆成小山。
秋禾一定确定以及肯定,这些皱着眉头的年轻人就是考研同盟军。
离开学校的考研党,是尴尬的社会中间人。
捍卫着一个虚无缥缈又无比坚信的梦想,在偏见和拼杀的海水中挣扎。
秋禾来不及想这些,她还沉浸在给自己打的鸡血里,为终于找到组织而激动不已。
她先是果断在前台办了卡,接着匆匆跑回去,把书从奶奶的老屋里拖了过来。
回来的时候,书店已经几乎没位子了。
人群中,她只瞄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那是张两人位。
一个男生背对着她坐着,面前是个空位。
“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男生在刷徐涛老师的网课,手里握着黑色签字笔做笔记。
他抬起头来怔怔得望着她,把放在空位上的书拢了过来。
她拿出书,入座后说了句“谢谢”。
再看向他,突然笑了起来。
就是那个他,不再睡眼惺忪,不再一脸茫然,不再冰冷木讷。
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正为着上次被突然打断的谈话可惜,他就这么不经意的出现了。
“天,你是那个…”秋禾指着自己,毕竟昨晚还梦见人家了,语气有些激动。
“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前几天刚回来呀?你还在火车上帮我搬行李来着。”
他点了点头,干脆拿走了他摆在桌子上的所有书,为她腾出了更大的空间。
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的眼睛忧郁而真诚,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许孩子气。
她拽过他的笔记本念了出来:“魏山意,你好,我叫秋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