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出口还是劝诫她的话:“红招,将你们姑娘领回院儿去,别在风口上,仔细凉着。”才说完,柳家姑娘扑通磕跪在青石地面上,将人好一跳吓。
“将人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我……我……”其支支吾吾,年仪让她先起来,有什么话屋里说。
就这样,两人进了屋子,叶芝随身照应。
柳聘垂眉,有些凄凉。
年仪忆起,自第一次见到她起柳家姑娘便是一身素色。每每见她都素箪净色。大冬天穿的再厚都让人看得瑟瑟发抖。年纪轻轻,活的一点生气都有,美人是实打实的美人,却像个活死人。家被抄后,一百多口人只余了她一个,自此穿的就更素。
这种境遇,世间也没得几个了。
年仪很是鞠了一把同情泪。虽如此,还是不敢轻易将卫臣贤的心肝肉拐走,旁人的怒气她也没得几分福气承受得住,年仪自认为不是甚有福之人,外头那些人的羡慕来得很莫名。
她不说话,她也不急,慢慢等她酝酿,叶芝在一旁有些燥。这柳姑娘是个冰山病美人,没想到也还是个温吞性子,说话不豪爽,再不赶着些,这天待到万安寺得黑了吧,天儿下雨,黑了更不好走路,滑得厉害。
那方知趣,酝酿一会吐了真话。
“我……”
“我想去祭拜我的双亲以及阖家一百一十二口亡灵。”
屋子里静了许久。
年仪和叶芝不出话。
当年柳家是因贪墨案被抄家的,那桩案子水落石出,后来牵扯出一桩瘟疫,牵连甚广,影响极深,被抄家问斩实在是罪有应得。不过一百多口人命中,因家主犯错阖家连坐问斩,确是让人唏嘘。当年的柳相丞自是罪有应得,今留下一孤女,下场并不见得比死多好,若非其姑母做保,恐柳家连她也是活不下来的。
按照体制,罪臣是无法明目张胆供奉的,这是朝廷的规矩。烧香供奉是不可能了,想来也是打着拜菩萨的幌子去给亡灵祈福。
“你跟少主提过吗?”年仪问她。
“后日少主休沐,届时何不一道前去,我把你拐走了,想来她也是不大高兴的。”年仪道。
她很有自知之明,却也还没有昏了头,这处悄悄给人拐带,柳家姑娘便是自愿,卫臣贤岂能横眉眼看,他的心头肉,谁割谁倒霉。况且,这出去有个好歹,她这当家主母又如何交代。
“……不,不能带我一道吗”柳聘白了脸,支吾声儿,像小猫儿一样。
见年仪半响不说话,柳聘起身,勉强笑了笑,惨然却还是不失礼道:“聘聘不耽搁夫人的行程了,不然天黑该赶不上了,聘聘告退,”她向年仪福了福,素箪冷薄,脖颈纤细青蓝血脉清晰可见,透骨伶仃。
年仪咬了咬牙,在其另一只脚踏出门前叫住了人,
“等等……”
叶芝转而看着她,错愕。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话出口,年仪后知后觉,也颇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
哎,
罢,
慢些就慢些吧,她咬咬牙,“你去收拾几件厚的衣裳,山顶冷寒,别冻着了。”
柳聘转过身来,有些错愕,清冷的人影站在门堂处,身单影薄,人影清寒堪比夜昙花,一团团一簇簇的雪色,清冷雅然晃得年仪微微走神。青丝乌发,冰冷美人四个字跃上心头。
因为得到首肯,柳聘面带欣喜,有了丝血色。
“夫人,为何要带上这么个累赘,费力不讨好的,保不齐少主又得如何寻你麻烦,“待人走远叶芝有些不满。卫家少主那个心肝肉,谁敢摸一下,更别说明晃晃的给人拐出府去。说是心软帮人,一向人是好心没得好报的。
年仪揉了揉额头,心里也在懊恼。
是呀,怎就应了呢,她一向是最理智的了。美色误人,见不得美人受苦,这应下容易,怕是要走到天黑了!
“哎,稍她一程吧,”叹气,只能如此了,应出去的话,她一府主母,能出尔反尔不成,自然是不行的。
卫臣贤的心肝肉,年仪觉得手里分量颇重。
第253章 睽卦 11
行路速度慢了许多,不过紧赶慢赶,好歹天黑前赶到了化方寺。
年老太君接到年仪,心疼自是不必说。她一片孝心,紧紧赶着来给送衣裳,午时就有家仆报信说她要来,盼了半日,终于把她平安盼来。
“路上可还顺利?下次出门得多带几个小厮随从,你看你,这么伶仃几个人就敢出门了,有个好歹可教奶奶如何是好,”老太君牵着她,老嬷嬷赶紧送来炭炉。小手冰凉的,巴巴赶过来,也是她有心,这孩子。
“顺利,顺利着呢,”年仪随着老太君坐下来,嬷嬷把炭炉提过,脚边立马就暖和了。下过一场雨凉飕飕的,山上雾气浓就更冷了,盛夏的天,竟似秋末冬初的感觉,凉得人直打哆嗦。
“沿路风景奇好,在京中日子待久了,出来猎猎景,浑身精气神都来了。这是奶奶的披风和厚衣,仔细别冻着了,明日我就得赶着回去,钿钿把叶芝留下来,待奶奶做完功课一同回去。”
“胡说,你身边怎能没有人照顾,”老太君拉了脸斥她,而后悦色和蔼道:“奶奶身边还缺人照看不成!”旁边嬷嬷亦说是,老太太心里也明白她的心,只道,“你明日欢欢喜喜回去,若想看看景,便在庄子上待上几日,府里头的事,让阿植照料,不碍事的。”她虽宠爱孙子,也不溺爱。男子主得外,家里头有什么大事,让其扛也应当份,对这个亲手挑拣的孙媳妇便也格外宽容,甚至有些纵容。没办法,自己挑的怎么看着都是顺眼。
年仪道是,颇乖顺,手里捧着老太君给她早早备下爱吃的甜汤,一饮一啄,如何看都顺眼,老太君于一旁看得皱纹都舒展了。
晚些时候老太君还有佛课,年仪便没有过多打扰她清修,祖孙二人又话了两句家常由嬷嬷领着去隔壁禅房了。
化方寺在群山顶,远远能瞧着浦安城中灯火夜市,宛如一颗坠入人间的明珠,瑶池神灯。
此处确是个天地灵气的好地方。人间繁华,不外乎灯火辉煌。
高处确是不胜寒冷,她裹了裹披风,紧紧进了屋子。
年仪打院子里进屋想起晚些时候没再见过柳聘,便问屋子里铺床的叶芝:“柳姑娘呢,你去瞧瞧,看她那边缺什么,给她送过去,别委屈了她。”虽明日就启程回去,还是尽量做的周正。她一个孤女,能看顾便多看顾些,也实在没有必要去难为一个寄人篱下的人,虽这个人欢喜她的夫君。年仪一向人间清醒,柳聘怀着怎么的爱慕心思,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要紧的不过是卫谏植心头有没有她而已。他们两个相互倾慕,自己却来横插一杠子,这算什么事儿!
年仪在低塌上坐下,越加头疼起来。这红线牵得!这对苦命鸳鸯,年仪深深觉得自己是个捡漏的,外面人眼红也实在很有道理。不过她更觉得自己其实是来拆鸳鸯的,有些缺德。
这年头女子难做,若是被人停妻休回了家,颜面是真的不好看,脸皮薄些的不到娘家半道寻棵树就给自个儿吊死了。她是颇同情那苦命鸳鸯,不过自己也不想死,只要卫臣贤不撕破这个面皮,大家表面功夫还是做得下去。他既给她尊面上的体面,将来松松口,让他的心肝肉做个平妻也未尝不可,反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只怕老太君那关不太好过,只这也不在她的考虑了,不是自己须得去解决的问题。她是只想过太平日子的,只盼着天下太平,太平再太平些,皆大欢喜。
叶芝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如何?”
年仪问她。
叶芝看了看外面,小心翼翼关了门。瞧模样年仪一思量便猜了个八九。
果然。
见周围没有可疑的人,叶芝碎步行到年仪跟前,附身过来,压低了声道:“还能如何,她一个人在后院偷摸烧纸钱呢。”
“她一个人?”年仪随即心道,她一家百来口是抄家斩首的,犯的官司,不一个人还能有旁人不成,按照体制,祭拜都是不能祭拜的,遑论烧纸钱。
“外面下着雨,在哪儿烧呢,”有心人撞见,只怕又是轩然大波。便悄声嘱咐叶芝,“你去给她放风,别给人瞧见。”
叶芝稍一顿,也明白。夫人考虑是对的,一来是怕牵连,二来人是她带出来的,出了问题还是脱不了干系。至于三,年仪也着实有些同情这个柳家姑娘。
叶芝去的很快。其他人被年仪早早遣下去歇着了,赶了一天路。
年仪坐在禅房的塌上,案上点了灯芯,她一页一页翻着手中话本,志怪异闻,山怪狐妖,故事有些老套,没甚新意。
山林寒寺,倒是应景。
兴致缺缺,随手换了一本,是秋云白衣客的孤本,侠客与杀手江湖。她来了兴致,挑灯孤影,看的入迷。
她女工女红学的不错,出阁前床底下戏本也没少藏,除贴身丫头,少有人知道她还爱看江湖戏本,她的哥哥为她搜罗不少,一边数落一边到处搜罗悄悄给她,十分宠爱。
秋云白衣客的戏本果然写得妙,立意新,遣词造句精辟,回味无穷。
年仪看的入迷,很得意味。
屋子里的豆灯蕤了一下,门吱呀从外面开了,有人进来。
“回来了么,怎么样,可将柳姑娘安置好了?”料是叶芝回来了,年仪头也没抬,埋首在手中的书卷上。
久久没有回应,她抬起头来,却不知何时窗边立了个高大的人影,一身黑衣,蒙面,看不清模样,但一看身手了得,否则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屋没有声。
年仪刚要张口出声,那方弹指,有什么打中她的喉咙便发不出声音。随即烛火一晃,周围便黑尽了,只烛芯飘着缕缕呛鼻的清烟。
来人以迅雷之速移到她身旁,扛了人一跃窗就没了影,不过眨眼功夫。
年仪被人扛在肩上腹颠的生疼,还想吐,像是吞了一堆生钉子,锥的五脏六腑难受至极。眼看化方寺越来越远,等人发现她,只怕都凉硬了,她悲伤的想。
第254章 睽卦 12
被倒扣在肩,头朝下晃得十分想吐,眼里除一闪晃过的黄土枯枝落叶什么都看不见。年仪虽不是顶富贵的命,却也没受过这等被人劫持的活罪。
被劫持了。
意识到这个,她忍着肿胀得疼炸的脑袋誊出丝清醒勉强思量得罪了谁?
那人轻功不差,林子里兜兜转转半个时辰方才在一个山洞处停下,年仪被其狠狠一摔,眼前光景叫天不应地不灵。
且说那边,叶芝发现年仪不见又瞧见插了匕首定在窗柩上的血书,夜奔去了老太太的禅房,顾不得体面将房门敲的砰砰响。
惊动了卫老太君,住持也惊动了。
化方寺位处山顶,向来平静,从未闹过歹人劫匪什么的。而今出了这种事情,首要是寻人,只教那小娘子不要被人害去丢了性命才好。
卫老太君虽受了惊吓,当机立断差人去山脚下报官,寺庙中的人亦分出很一大部分出去寻人,另差一人回京去给卫府报急信,只盼着年丫头莫要有性命之忧,否则亦难给年家一个完整交代。
朝廷官眷丢了,被歹人掳走,这于地方州府衙门有着不可推脱的重责。
那方叶芝才下山便在半道上遇着禁卫三十几人,领头的却是太子詹事卫臣贤。这教她如何不惊喜!
见是自家府上丫鬟奴婢,卫臣贤当头便问“何事这般匆忙?”,分心出来往上山顶的前路望了一眼,似有急务。
挥手,他身后的三十禁卫由副将领着绕过率先行了过去,似在抓捕什么人。
叶芝似看见救命稻草,忙将情况滚滚倒出,“夫人被江湖歹人掳走了,有性命之忧,少主务必快去搭救,晚了恐夫人被戕害,”
闻言卫臣贤身子一僵,直问:“何时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
“大约一盏茶前,奴婢出门一趟回来夫人便寻不见了,禅房窗台上有脚踏过的痕迹,血书留据,少主快去救人,奴婢这就下山到州府衙门报官拿人。”
京都里出了不知死活的盗贼,做梁上君子做到皇宫大内里面去。那贼人轻功奇好,又逗猫似的耍得禁卫军团团转,嚣张狂妄,任他们追追赶赶,一路追过来却是上了化方寺,好巧不巧,年仪遭殃。原是要第一时间抓住此人,不欲惊动州府力量。如今看来,恐不惊动都不行。若非小贼轻功了得,又使那江湖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便是插翅也难在禁卫的围追堵截下遁逃,却不想竟然牵扯进来他那个不顺眼的名义上的夫人。
卫臣贤速从袖里取出一张画像,“让平州府的人把这面人画拓满街头,务必不要放过各个出口,太子殿下亲令,不必网开一面,可就地斩杀。你随她一同去!”随手指了身旁的禁卫。夜入大内还劫官眷,便是连夜搜查也得翻他出来。皇家尊严岂容侵犯!太子与庄妃娘娘大动肝火,这要烧到皇上面前,惊动圣上,将此贼授以凌迟之刑也不为过。
叶芝不知其中缘由,怕耽搁少主去救人的时间,更不多问,揣着画像捧了令直奔平州府去。
卫臣贤速上了山顶寺庙。
“禀报大人,人定是往后山上去了,是否现在就追击过去,下山的路只一条,后山便是山崖,此时追击过去,定能将其拿获。”一行三十几个禁卫穷追不舍,都拿不回去一个江湖肖小,京城也不用混了。
卫臣贤发令:“追过去,务必拿到此贼!”
“植儿,”
老太太站在禅房门口,一脸焦急。卫臣贤忙走上去,“奶奶何事,”他一直是卫家最孝贤的孩子,是卫家孙字辈的顶梁柱,受人倚重。
老太太拍着卫臣贤的手叮嘱叹道:“年丫头性命为重,你顾忌些,与那贼人也要有些商量,万万不要鲁莽,早些把她救出来,免得她吃苦受折磨。”
“奶奶放心,孙儿有分寸的。”他宽慰着老人家的心,随即带着人扎进了后山。
第255章 睽卦 13
将人丢在地上,那人站在原地两个手指头摸着下巴,做思考状,黑布覆面,不辨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颇有神,直直盯着年仪看许久,很是无礼。
“你就是卫臣贤的小娇妻,长得不怎么样,皇宫里的贵妃老子都见过。不过比那个哭哭啼啼的柳家小哭包强多了,你家夫君是个睁眼瞎,看人眼光不怎么样。”
提到卫臣贤,便猜了八九是来寻仇的。
不知根知底,怕说起他二人之间深仇大恨的事情引对急眼于自己不利,便索性不说话。叶芝发现自己不见了,待寻来不知几时,人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行。
年仪思量着脱困的办法
黑衣人明显有些不耐。
便是卫臣贤再不待见这个,不也能枉顾夫妻情分把事情做绝。卫少主那是谁,朝堂有名,顶顶孝贤的孝子贤孙,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清誉蒙污,便是装模作样也定要来装上一装,全了他的声名。
不怕他不来,就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