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户确有一事须得劳烦御史大人,不晓得御史大人会不会嫌弃麻烦。”
“大人明言,下官定当万死不辞。”曹巡史拱拱手,又将腰弯了弯,十分恭顺。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不知道此番他要自己做什么。曹家一不向得罪千户府,但是也不倒戈站队的太明显。谢北堂是燕亭侯的人。燕候与朝中左相都是拥立三皇子的。朝堂党争,本如战场,步步惊心,若是没有一棵大树庇荫,仕途很难走的久远。然争储夺位,刀光剑影,他们这些人,若是站错了队,拥错了人,只怕到时候都是陪葬的牺牲品。曹巡史心如明镜。
不知他要自己做什么。曹巡史低头,眼中尽是复杂和小心。
谢北堂小心观着他的神色,桃花眼凌冽杀伐一闪而过。面上不动神色。
他摇了摇手中的玉扇,笑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本户晓得曹大人公务繁多,一心为圣上效劳,手中公事皆忙不过来,无暇顾及俗务。不过巡史大人有一句话说的甚合本户的心。此次本户来,便是为同心向天子效忠的事情。”话到此,他小心观着那人的反应。
只见曹巡史身子僵了僵,依然弓身揖着手,看不清表情。
提到同为效忠,他已了然七八。
能明哲保身只为当今天子效劳,绝不卷入太子党争漩涡中,才是最安全的。他区区七品小官,若无召见,是连圣上的天颜都看不见的,实在无倒戈站队的必要。然若不表忠心态度,自己又怎能在官场继续走下去,更甚平步青云,简直妄谈。但若表了忠心,岂不暗言告知于人,他愿为三皇子效力肝脑涂地。左右进退不得,真是让人如履薄冰!
心头回旋千几百遍,未思到进退的策略。
上面的人气势太大,久闻他善用邢术,千户府中一千多种刑法,堪比刑部,有过之无不及。曹巡史揖手弓着身子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出来的威仪和佞暗气息。
谢北堂将玉扇的扇叶一片一片收起来。桃花眼里生了笑,露出白白的牙,温言道:“新近圣上颁下的御令,曹公耳闻否?”
曹巡史斗胆抬头望了前面的人,略一诧异,小心言:“稍有耳闻。”
七品小官,是见不着天颜的,然这种消息,自有人传下来,耳闻知道一些,太容易。现他千户大人亲口问出来,一曹宪礼揣测不透他真正的来意。
“圣上的御令,你我为人臣子,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也不能谢天恩。”
“那是,那是。”曹巡史附言。
谢北棠继续道:“曹公忠心天月可见,这般忠烈,不为大用,实在屈就。本户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千户,虽能见你的忠心,终归不能为你言上几句好话,惭愧惭愧。现下圣上新下的御令,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就是不晓得曹御史看不看得上这个小小的百户户头之位。官位虽小,然也是为天子效命,你我力往一处使,忠心自然青天可见。”他精明世故的桃花眼噙满了笑,礼下温润,让人如沐春风,全不似人人畏怕的千户酷吏模样。曹巡使心头鼓敲得躁响,耳都要震聋,胸口那颗不知是红是黑的心,要蹦的跳出。
如今曹家的格局,长子担任着督护,千户的意思,莫不是要上书吏部将自己的长子调动到他的麾下?
曹巡史心头拿捏揣测,不知如何作答。
谢北棠精明一世,如何会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也是,曹家如今的格局,长子担任了水运督护一职,还有一子,竟是一个草包纨绔。这百户一缺,不用脑袋想自不会让他七品巡漕御史去担任,更不会让他那个草包儿子去。曹宪礼这般猜测,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他谢北棠哪里是寻常理论的人物,若不然也不会不到而立之年便稳稳攀到了千户五品的位置‘。
他温和一笑,“我听闻曹公的次子有些顽劣,但人却十分聪明,可惜至今未有官阶,不过少一个历练的契机。所谓钉卯相对,才能用的其所。本户不是那等墨守陈规的人。也绝不会因为一些世俗规矩,便圈地死板将一些合适的奇才拒之门外,这样岂得不偿失。都是为圣上效命嘛,本户自是愿意给机会,也好广纳贤才,为圣上效忠。邺城境内方圆三百,有五十户交不上官税的丁字户,戌戎山下的炉旱村便占了三十单九户。令郎若是能在两月之内让这些贱民将官税都交上,那果真是为我千户府所缺的人才。曹公若是有意,那也不枉本户今日跑这一遭了。”说罢,谢北堂似笑非笑的望着那人。言外之意,只要能完成他所言,不论手段!
他轻轻松松说着杀伐的事情,这样温和的人,实为披着人皮的狼。
而曹纨绔又是什么样的人。故意说出这样得话,不言而喻。
闻言,曹宪礼猛然抬头,谢北棠温润礼下的笑望着他。
原以为……
却不想……
原是这般。
丰厚的诱惑让曹宪礼心头从新计量起来。自己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如今,这凭空砸下来的鸿运,若能让自己的次子在千户名下谋到职位,还是百户头,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谁人不知他次子是个纨绔,如今谢北棠这番话,虽未有明说,两人已是心照不宣。别说五十个丁字户,便是再多几十个,落到他这个纨绔儿子的手中,便也不在话下。其中意味,曹宪礼心如明镜。
天大的诱惑,他着实动摇。
朝廷之上本就是有党争的,何况今三皇子有燕亭侯和左相为首鼎立支持,自己若站党过去,也不是盲目。况若想平步仕途,大树自然少不得。
近有千户撑腰,远有左相和燕亭候庇护,不是最大的大树是什么,自己又还求什么。
“谢千户大人抬爱。我曹家定唯大人马首是瞻。”他当即行礼,腰弓得更深,以表忠心。
谢北棠悦颜:“曹公此言差矣。不是唯本户马首是瞻。我等皆是为朝廷办事的人,自然是为朝廷圣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不为自己前途思量的人。只要投其所好,抛出足够分量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了。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曹巡史点附和。
“只是,下官听闻,上头的意思,卓家……”曹宪礼道。
上头明明要他于曹,卓两家择选合适的人,曹宪礼以为,无论如何,卓家都是更合适的。
谢北棠在担任千户以前也是贡商,现今卓家也是贡商,理当两家更为亲近。此次这个百户空缺,怎么也不会落到自家头上,曹宪礼不解。
但刚刚问出这话,便觉失言,曹宪礼悔。。
“本户如何决断,还要曹大人来教?”他冷笑,威仪之态尽显,有些压人。
得意忘形说错了话,曹宪礼连连俯首告罪。
谢北棠视而未见。
又过了一会儿。
品完一盏雨前清明龙井,谢北棠起身。
“曹巡史好生招呼来客,本户等令郎的好消息。”说完便出了府,亲侍颜召跟在后面。
八抬大轿平稳浩浩而去。
送走人,曹宪礼又惊又喜。果真双喜临门!
而后继续招呼客人,面上喜色隐不住,越加红光满面。
第137章 娑婆安14
千户府
大轿平稳落地,门侍紧忙上来为其拢帘,小心恭候。谢北棠从里面出来后,抬步进了自己的府邸。与将才曹巡府的张灯热闹相比,此处生冷僻静多了。大门两边的石狮子脚踩圆球,怒视前方。
“大人,颜召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
谢北棠直言:“想不通?”
“颜召不敢。”侍卫双手抱拳,他怎敢质疑大人的决定。
只是让卓家的幺儿来担这个百户头,确与大人素日的行事大相径庭。千户府是绝不养废人的。
想到巡漕御史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面,谢北棠一声冷笑。
谁人不知道曹家的幺儿纨绔霸邻,是为一方一害。千户府这颗大树,又岂是那么好攀的。他谢北棠向来只问结果,不求过程。以一个草包拴住整个巡漕府,这步棋走的如何都是划算。倘若曹家对千户府有任何不忠,又胆敢存了私心,将其斩草除根,提自己的人补上这个空缺,岂不两全其美。
这头点了,往后是生是死,都在千户府手中,不怕他不听话!权力渐拢,何愁大业不成。谢北棠眼中露出歹毒锋芒和野心。
“传令下去,盯着曹家小儿。曹府那边有任何举动,随时来报。”他要看看,曹宪礼的次子如何将这五十丁字户欠的官税全部抠上来。
“若是他闹出人命……”颜召恭言。
谢北棠抬手,颜召停住接下来的话。
“他若能达成本户说,本户自当兑现承诺。权力与野心都是用人骨头堆成的,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么,还需本户来教你?”流血而已,哪里不死人。他即允下这个承诺,自是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结果。若是曹家幺儿连这欺领霸里的内行事都做不好,都收拾不了几十上百个穷苦贱民,那千户府养这种人何用?
见谢北棠已面露不悦之色,他告罪,“是颜召失言。”不敢再多言。
“邢堂那边,本户要的十二刑罚,你多督促,若见偷懒的,一个不留。千户府,不养闲人!”
“是。”
谢北棠摆摆手,“下去吧。”
侍女打水来,双膝跪地,铜盆高举过头顶,他已经洗好手,擦干。一群艳俏的舞妓从外鱼贯而入,衣香糜艳。
颜召恭敬的退下,顺带小心将门柱上的纱帐放下。
不一会儿,音律声起,歌舞升平,榻上的人半躺,衣衫半开,他身上的女子轻柔娇舐,舔着他的胸膛。里面传出靡靡之音,无人面有异色。
曹家这边
得了千户大人的承诺,曹家自然是喜上加喜。
“父亲,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曹宪礼的长子曹亦道出疑惑。千户府是邺城权贵,上头直连万户候和左相付柬,下头现下又来拉拢曹家,实在大有阴谋。
“能得到千户大人庇佑,是何等荣幸。何况千户大人还允诺了我们家这么丰厚的官位,终归都会是好事不会是坏事。大哥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觉得我不配当这个百户头吧。”曹赟质言,不悦。
曹亦气的头晕,“你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没有数?”
闻言,曹赟不乐意了,“我顽劣怎么了,不正是因我纨绔成性千户大人才瞧上的。邺城那五十户贱民,有我曹二公子出马,十八般刑具用上,是个想活命的都得乖乖缴上官税。炉旱村本就是鸟不拉屎得地方,盗匪都不抢的地儿。这些地方父母官又要拿到官税,又不想惹民怒,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这个事情,当官得都头疼。当官的怕我不怕。这事除了我曹老幺,无人接的下来。何况还有百户的官封。”
曹纨绔一脸神气,头一回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用处,是个当官的料,竟还被千户大人看上了。这天上砸下来的鸿运,简直砸的他满面红光。而见自家的兄长不仅不与他同喜,竟质疑这是一个陷阱。在他看来,自己的哥哥就是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千户大人的赏识,这如何能让他不气。
曹亦气的无话可说,自家这个草包弟弟,除了纨绔,还有点蠢。
曹赟被自家哥哥恨其不争的面色刺激到了,抖了抖胖手,身子也有点抖,再要愤言争辩,这个时候曹宪礼出声道:“够了。”
想他巡漕御史官虽不大,也算光宗耀祖。又儿子成双,传宗接代后继有人实为人生大喜。大儿子也算争气,凭自己之力坐上了督护的位置,怎么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小儿子。曹巡史又急又气,一时有阿斗扶不起位的挫败感。
见父亲已是不悦的神色,弟兄二人乖乖不再争吵。然眼神厮杀,互相争锋斗勇。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不让人省心。”曹宪礼指着自己的一双儿子,一个一个数落,他这是遭了什么孽。
曹亦和曹赟这才收了较量的神色。安静听候自己父亲的训言。
曹宪礼挥挥手,两人于原地坐下来。
一旁伺候的人眼力见好,上来收走两人面前洒落的酒水和骨头。
曹亦正在气头上,还没有平下气来,转过脸,懒得看自家弟弟那张愚蠢的脸。
对面的人更懒得看他,拿起面前的猪蹄咬了一口,见上来收拾的婢女眉目尚可,擦拭桌案的一双手细长,便没忍住握住摸了摸。婢女被他一惊,抽抽手,没有抽出来,逐渐有些急。
曹二公子露出油油的胖笑,介于自家父兄都在上首和对面,适才忍住没有握在嘴边亲下去。
小婢女不敢做的明显,他不放手,又有些着急。她越急,他就越乐,心里痒痒的。
见这边这个婢女迟迟不退下,另方两人如何会不察觉。曹亦恨其不争,又鄙又恨,真是没见过这般愚蠢的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接到曹亦的眼神,曹纨绔曹二公子不高兴了。他不好女色,还不让自己好!对自己的哥哥十分不满。
“退下!”曹宪礼一声喝斥,小婢女用尽全力抽出自己的手,抖抖瑟瑟紧忙退去。
“为父面前,你也要如此没有家法法度!”
曹二胖意犹未尽,有些不满,接到父亲的官威,即刻正襟危坐,不敢再造次。
见他终于难得正经,这边才开始谈正事。
“亦儿之虑,不是没有道理。”
“父亲,我……”听父亲赞成大哥的话,岂不是说明他确实不适合当官,那百户头的官位,自己岂不是无缘。闻言,曹二公子有些心急了。在曹宪礼的一个眼神下,曹二公子只能止言,暗暗心头着急。
只见曹宪礼收回眼神,神色和软,和方才截然不同,与自己的长子商量道:“千户府是什么样的,为父自是心知肚明。赟儿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为父更是心知肚明。”话到此,曹宪礼看了看自己的幺儿,神色不好。然口上虽不满,不难看出,仍旧是溺爱的。皆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是不假的。他的大儿子有智有略,自己是不担心。这个小儿子虽然不争气,他到底放在心坎上。
“为父为官多年,亦儿你今也居水路督护一职位,应是知道为父的良苦用心。仕途要想走的平稳少费些气力,还得要有棵大树攀附才行。”话到此,也不需多言。
曹亦点点头,确是如此,但他还是忧心。
千户府上头连的是当朝三皇子,曹家谋通在千户府门下,从今以后,便是倾戈三皇子一派的意思。只怕以后的路就窄了。
“你担忧的这些为父都知道。只是,官途,毕竟是权势堆叠架垒起来的。”曹宪礼叹言。
富贵险中求。宫中夺储,风云诡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们这些人,想在官场中找得一席之地,只有忠心怕是还不够,还得有审时度势的慧眼。左相和燕亭候要扶持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要上位。如今曹家趁机归于千户门下,识得时务,自是不愁前途。
况被谢北棠盯上,他势在必得。自己若再不识好歹,中庸不择明路,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