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金砌玉权贵显极的皇子,仗剑天涯的游人,明明没有交集的两人却是酒逢知己。
所谓醉生梦死,大约就是如此。
十坛一蓑烟雨酒入口,二人喝的酩酊大醉。酒醉,他言揽他入朝,酒醒,他为他弃了江湖清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海晏河清,定如约而至。
他死后的头一年,成明时常忆起那日酒醉自己说的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绛白兮守四方。”肖寤灵,字绛白,他将他的字嵌在歌志之中。“绛白,绛白。”成明噙着这两个字,满目晨星,慢慢睡着的面上,水红的唇弯的恰到好处,那一定是一个美梦,有关前世今生。
江南的一蓑烟雨是很容易让人醉的,梦里不知身何处,醒来,半梦江湖半梦颠。
他一身清骨,骨子里淌了江南的温山秀水,更兼一身好武好剑,护得自己半世安宁。
何为半世?
肖寤灵是少有的天纵奇才,别人费劲半生也未必就能达到的功绩,他却只在指点之间。然应了那句古忌,慧极,夭!
这人世,终不是我们能料得到底的。
后来,成明想,若不是自己当日那一句话,又何至将他拉入凡尘。
他那样的人,应以梦为舟,青剑作艄,点画江湖。再或清风白露,修仙问道。绝不是入来世俗,还落得最终那样一个结局。
死于昭狱,他那样好看的一个人,尸体被抬出来时候,他差点认不出他。
绛白,绛白
我们俩要是没有遇上,那该多好啊!
如果当年在我下得岳阳楼时遇到的不是你,又或者当日金鳞余晖下,牵一骑的你登楼而来之时手中提的不是那江南的一蓑烟雨酒,而是毒药。毒死我,该多好。
绛白
绛白啊……
他是杏花坞里的少年郎。他是贤明温柔的谦谦皇子。十九载心心相惜,相伴相助。那年说的共造太平盛世,未有等来海晏河清。被迫饮下那杯毒酒,临死前,仿佛听到了绛白为他敲起的,山河破碎的声音,五脏六腑,燃的支离破碎。
绛白,他死之前,也是这般的感受吧。
昭宁二十五年,太子成明叛国,赐鸩酒,殁。
叛国之证垚国皇家秘制毒药,曲戎,永封存悬于大理寺阁,无旨不得入,无旨不得阅,,无旨不得调。
当年京中人人皆知,成明出使垚国,得来绝世毒药,意欲毒害先帝篡位,幸而被发现。漳郡屠村一案,亦是在太子殿下入了村之后。屠村,只因有人说了肖寤灵一句坏话。屠杀,也是对先帝专横的不满以及憎恨。
弑父弑君,先帝爷怒极,三天都没有平息,最终亲赐了毒酒。
死之时,他未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三月前,州顺府的卢大人接到关于京畿之中人口失踪的案子,后又于公堂之上发现半枚军符。
按理,大理寺和州顺府各司其职,并不相干。只是,京畿人口失踪牵扯出其他三桩冤弊陈案,崇霰将军肖氏抄家案,漳郡屠村案,以及成明太子谋逆案。按照惯制,除去头一桩,其他都应由大理寺重审才是。只人口失踪本来就是由州顺府来查办的,其他三桩相互牵制,虽牵出了职权之外的旧事,然因其掌握的证据多,更晓得来龙去脉,圣上特允移交卢季安重审新旧案。
叛臣罗永德结党营私,勾结敌国,残害忠将,屠戮百姓,构陷太子,罪不容诛。与之结党的反臣,亦被一网打尽,未有漏网之鱼。之后,朝廷放旨,京试科考提前一年,以迅速补给所缺官位人才。
冤案得以重审昭雪,奸人伏法,忠臣良将,已逝成明太子得以正名,百姓茶余饭后唏嘘多叹,又觉大快人心。
“原,你竟是肖将军的外甥。”
打量着这个眉眼皆异常好看的白衣男子,成安皇要笑不笑,眼中却无半点笑的形容。“这些年,让你栖居翰林这一小小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明月动了动喉咙,未说出话来。那方不解问道:“对了,你母舅姓肖。朕记得,肖将军有一个姐姐,夫家是草塘的,乃一大家族,高姓,为何你姓明?”
成安皇望着他,待他回答,似很好奇。
明月言:“微臣自幼长于姑母家,便随了这个姓。”
那方点点头,原是如此。他又问:“自幼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吧?”
圣上今是怎么了,怎频频问及他过往的私事。
只怔了片刻,明月坦言:“无,姑父姑母独微臣一子,待微臣亦视如己出,极好。”
在那他还识得一珍之又重青梅竹马,如何会不好。
若非母家一场变故,给母舅沉冤昭雪,明月想,他惟愿永生永世留在那个地方,不入世。自小身边便不乏人说他长得最像舅舅,无论气度,神韵。便是舅舅的独女表妹萍萍也没有他神似。他更记得,儿时舅舅肖寤灵常来明家,自己几乎是他教导长大的,直到七岁起,才很少见了。后来得知,舅舅做了北营的大将军。
第192章 朗月归兮 我思无邪29
“圣上若无其他事,微臣便告退了.”他缓缓道,声音虽轻,也温柔,确着实没什么温度起伏,很容易让人想到冷冰冰几个字。
望着那张脸,成安皇再次摇摇头。还是不十分像,除却皮囊上的六七分似,这明大人,是半点也无与他母舅相似之处。皇兄成明太子曾说过,肖寤灵当年行走江湖时,是何等少年恣意,眉目如画。自己招进翰林的这个,就是个表面温柔,对谁都谦谦有礼,再匹配上那副容颜,简直是绝了。成安皇宋苑觉得,这人欺君欺的诚心。
算了,他也不打算计较他这欺君的罪了,若真算起帐来,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朕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仔细考虑考虑。”
“那微臣的提议?”
“哼,你的提议,朕考虑什么,辞官归隐的事情,你就想都不要想。怎么,利用完朕,舅舅家冤屈洗了就想甩开朕?好好再翰林司你的职,朕自会论功行赏。”他笑的得意,明显不放人。
明月没有说话,抬袖施了一礼,行出御书房去,一身雪白,郎如明月,银碗盛雪。
出门的时候,恰逢婷玑公主进来,二人见了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出,婷玑还没有收回眼。
探花府
阿宝在府中焦急的等着。他犯的乃是欺君之罪,不知道,圣上会不会为难于他?
在听到身后走路的声音,阿宝即刻转过来,望着他完好无损,她一双圆圆的荔枝眼弯成月亮。
一把抱住他,她委屈道:“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怕你出事,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现在。”
明月明大人愣了愣,而后抬手摸她的脑袋,眼里映了星斗。“这么想我么,让我瞧瞧,想出相思病来没。”他微皱眉,而后当真伸手去探她额头。怀中的人也乖乖的,任由他胡闹。收回手,他点点头,有模有样道:“果然很想呢,我要迟些回来,岂非等成望夫石了。”
“就算望夫石,我也是最俊俏的那块。”
“我的阿宝,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他抬起她的脸,说的认真,温柔得仿佛喝了无数坛杏花酒,而他眼神分明清明,里面独独映了她。
明月,明月
“阿宝……”他将她揽在怀中。前世今生,或是来世今生,他们都注定是生生世世,要永结同心的。
阿宝,他的阿宝
霞寿宫
“哀家听说,那明大人本已有妻眷。婷儿,你乃哀家的心头骨肉,去岁与周家那孩子和离,哀家可是好一段时日没有睡安稳。明月大人既已成家立室,你乃一国公主,哪有给人做小的道理,岂非没有体统,这事儿,哀家可不应的。”
她望着与自己言体己话的人,婷玑摇摇头笑,一双英气的眉很是显眼,为其容颜增色不少。
“您还不信我吗。明大人尚未娶妻呢,又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流言。母后难道觉得他不好吗?这人我看上了,非嫁不行的。”
“哦?未曾娶亲?”
“很是呢。“婷玑言。
闻此,太皇太后才露出稍稍满意的神色。见此婷玑也明白,她老人家是答应了的意思。只要明月答应娶自己,皇上赐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也,没个臊,那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你瞧上了翰林的探花,谁不怕你。”太皇太后指了指女子的脑袋,未弄疼她,嘴上是恨恨,眼里却抑不住的替她高兴。“若不然,哀家直接让皇帝下道旨,你们择日便成婚如何?”
“不可,夫君是自己的,自己拿下才是。不劳烦皇兄。”
太皇太后与身旁姑姑对视一眼,侍奉的姑姑心照不宣掩帕一笑。婷玑一脸从容。
这有什么好羞的,她喜欢的人,就是要亲自追求到。谁说女子矜持,她只需得到想得的便可。英气的眉目除了喜悦,烈烈灼灼。
这日,阿宝于探花府中剪月桂。
“啧啧,天下,竟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身后传来一声啧叹,阿宝闻声望过去,有一瞬愣怔,后立刻放了剪子朝那人躬身,“公主驾临,民女没有看见,恕罪。”
她是不会宫廷礼仪的,这躬身的动作虽也能以示对那方身份的恭敬,然而到底不合规矩,且看上去就很是没有礼仪,惹得婷玑殿下身旁的宫女偷偷发笑。
听见身旁的笑声,婷玑公主厉颜喝到:“放肆!”
婷玑公主生的是极好看的,她的生母太皇太后,当年可是上京中的头美,她自然也不差。
这个女子,一身明黄华贵已让人望而止步。那双英眉更是让其添了利落和硬气。被训的随侍宫女,哪有不怕的。
“下次再有这样,便不用再跟着本殿下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宫女连连应声,不敢再做出任何越举。
阿宝站在那儿。
她来探花府,应是来寻阿月的吧。不过阿月今日不在府中,应该是要扑空了。阿宝以为她会自己去找人,想着找不到自然也就走了,不会多留下。
她让给其让开路来,准备待走后继续剪院子里的月桂花。
婷玑走至她摆东西的桌子旁,问道:“你会插瓶摆弄花草?”她点点头,赞言:“不错,与我婷玑宫中花娥做的也不差许多。”
“随便摆弄摆弄,入不得公主殿下的眼。”阿宝实话实说。
自己摆的哪有她称赞的那么好,阿宝始终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公主殿下有一丝防备。然那方似并无任何恶意,连夸人都夸得真诚,让她都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那样好。
“何必谦虚。本殿下从不恭维虚承别人。”她望着她笑,一张娇艳绯红的朱唇吐气如兰,那是全天下最美的红妆胭脂,配她正好,烈似旭凤朱凰,如火如荼。
阿宝觉得无话可答,亦无话可说。
这探花府中,她只与明月在一处才会自由自在,有说有笑。其他人,她是不自觉的就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和客气的,哪怕是对着一个小小的丫鬟婢女,她亦是觉得有必要客客气气。
上京虽大,也虽好,可是,只有阿月才是她的所爱。
“瞧瞧,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变成一个小哑巴了。”见她略微局促,婷玑调笑。“我又不是坏人。你也别端着了,走吧,我领你出去一个地方。”
阿宝自是不去,奈何人来拉她。一个堂堂的公主,已这般屈尊降贵,她若再不识好歹,只怕,会引得人不满。
阿宝担心她心血来潮拉着自己进了皇宫,自己要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婷玑并没有将她带至后宫。而是去了城郊有名的瘦湖。
“你有没有听过一则传说,白蛇恋上人间的凡人,最后为凡人宁愿永生永世压在塔下。那样至真至诚的爱,真是让人羡慕呐。怪只道人说羡鸳鸯不羡仙,多美。”
阿宝以为她要讲一个多么长的故事,却是一则传说。她又寓意何在?
这是婷玑公主啊。她慕她的阿月。
阿宝突然挣开拉住自己手的人。盯着面前明黄的女子,眼中暗潮汹涌。
“明月不会娶你,他心中有我,你莫要强人所难。”
婷玑的笑僵在面上。可真是不留情面啊,费尽心机,是要敲打她的,她倒是承认的坦然。这,是公然要与自己争吗?
“明月?”笑重新恢复在她倾世的面上,似不在意她方才的无礼和冒犯,却是问道:“你平日里也是这般唤他吗?”
自然不是,自己是他千金不换的阿宝,她礼尚往来,发乎情止乎礼唤他阿月。他们青梅竹马,从小,自己便这般唤他。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
“你看,那像不像断桥。”她指着远处荷塘上的一座石拱桥,一脸喜悦。
阿宝心头鼓了鼓,婷玑殿下,有些诡异。
见她不说话,似觉无趣。婷玑笑笑,朱唇似朝霞,染了半边天际。
“回吧”她开口,率先走在了前面。“我的宫女还在探花府,刑姑娘回府麻烦替小宫女稍个话,便说本殿下先回宫,让她们自行回来。”说完她蹦跳往皇城司的方向先回了,一副少女天真烂漫的样子。
阿宝站在原地好一阵子,面煞白,唇也退了血色。
有一瞬间,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只是那感觉一瞬便逝,她抓都抓不住。
待回探花府,那几个宫女早被宫中的人请回去了。
那日回去之后,阿宝便大病了一场,风寒近十日药石无医,那人从宫里带了御医出来诊治之后才慢慢好转。
“你可好些了?”
眼前这个人,阿宝虽喜欢不起来,但还是不能得罪的,君臣的身份不说,她还带来人医治了自己,打起了精神她道:“多谢公主关心,民女觉得已经好很多了。”出口还是有些勉强
“那就好,如此,本公主就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息。”她说的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出了阿宝的房间。
望着空空的门处,阿宝觉得心头不好受。
她说不太清这感觉,总之,不太好。
她一人依在床栏头,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风将窗边边的竹卷帘吹的晃来晃去,秋意浓浓。
这几日幼清来看过她几回。最后一次,是来道别的。
此次上都之行来探望姑母,已近至三月,是时候返回浔阳了。后日便动身,临近归期,特特来向阿宝道别。
两个女子拉着手你侬我侬互诉衷肠,恨不得不分离。此来滁安,交的这样一个知己朋友,真是比什么都值得呢。
“哪有女孩儿家这个样子的,成什么体统,若是给一些人看见了,以为你我如何呢。”闻幼清到底是言情书网长大的,从小受的熏染,在阿宝对自己满嘴情话时无奈的要命。
“我喜欢你,就是舍不得你嘛,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么?”阿宝睁着一双荔枝眼。
“懒得理睬你。”幼清推了推她,觉得她脸皮越来越厚了,不能给好脸色。
阿宝弯了弯眼睛。在看🅜🅐🅛🅘见她手腕上那个玉镯子,一双荔枝眼便更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