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只见王昭云凝视着江怜,半响,嘴角稍稍扬起,那真真是温柔至极,眼底清明睿智,容纳万物。
陈继纵然是披着人皮的狼,然有一话说的在理,也十分贴切。
王昭云,风华绝代!
江怜被他看的心头咯噔一下。
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
江怜是谁,是世间最滑的鱼头,滑不溜丢。
第202章 雪草芥 6
第二日,宋城依旧辰时出门。
秋末冬初,逐渐昼短夜长,出门时候天还没有多亮。
铛儿给她披上披风,嘱咐她今日早些回来,不要拖的太久,叮嘱时语气除了担忧,还有一丝埋怨。簪缨上流之中,但凡女子,勿论婚嫁与否,无不是安安静静在家穿针引线闺阁绣花相夫教子等,如何跌不出大门不出几字。她最让丫头些操心。那双手无奇,身为女子,却拿不稳绣针,只使得动银针。
济世救人嘛,造福为民,自也是为人所称颂敬仰的。不过,能把夫妇日子过成这般的,实不多见。
下堂之妻,安有美局!
铛儿隐隐害怕这一念便谶了实。
宋城话实在不多,便是她的丫鬟,也是难得听她多说几句。这一点,她夫妻二人,倒是像得很。
……讨好吗?
王昭云若视而不见,她、又能如何?
未及出门,看着天边肚白隐隐彤红,初冬的天,有烧云的迹象,天晚,恐要有雨。宋城自屋内箱柜里面拿出一把红色的伞来,三十六骨,伞面上描有烟水轻艄,梨花繁白簇于泼墨水秀的黛山之间,是一副好图。这伞她很少用,是六年前成亲时候的陪嫁,宋城一直很宝贝。
“夫人……”临门去时,她的两个丫鬟终是有些不放心,唤了人,想要止住她不要去了,这心头,总慌慌的。
宋城已经行至门外榄槛处,闻言,停下脚来,轻言问道:“何事?”
铛儿张了张口,到底又在慌张什么?!
铃儿对着铛儿摇头。
算了吧,夫人,非等闲女子,岂能以寻常女子的短见去度量其呢,不能够的!
铛儿咬咬唇,替她委屈和不甘。
宋城心头明了,宽慰她二人言:“无碍的,我今日便早些回来,也带了伞,淋不着自家,你二人进屋吧,外面怪冷的。莫要忘记了喂青鸾,别饿着它,也别忘记添水。”
青鸾是信鸟,传递相思,寓意吉祥,形如喜鹊。是成亲司礼时候的媒信。传言,其能将人间的真情琢成丝线叼至月老天宫,保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成亲六载啊,她当日留下来的东西,如数家珍,护的很好。
还是出了门
疫病的缘故,沿路来,所见无不死气沉沉。待到达城东的破庙,天已经亮完。庙门口已经在施粥,另一边在排队领汤药和药包。
将随身的药箱放下,她便切脉去了。
那些外敷了荆白昙的患者,伤口化脓的迹象已有所缓解,加上麻苓草的作用,虽不能除根,缓解蔓延还是很有效果的。只要药不断,就还能撑不少时候,这期间只要得到朝廷的援救或是找到其他根治法子,就有救了。
天佑兖亭关。
“好生歇着,勿要乱动,伤口如果疼,便忍耐着,捱过这半个时辰就好受了。”|她嘱咐,患者点点头。
刚开始看的几人,都是昨日敷用过草药的人,伤口皆明显有转好迹象。宋城陆续替其他人看伤口,渐渐皱了眉头。
似不确定。
“林大夫,这……”
难道其余的都没有用草药吗?
那边林姓的老大夫叹了口气,有些痛心疾首,却是没有多话。
宋城疑惑。到底怎么回事?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宋城的小徒弟敛了敛眼,几番低头又抬起头来,似下定决心这才支支吾吾言:”师父……昨夜,庙里遭了盗匪。“
宋城怔然。
盗……盗匪……
一个破庙,皆身感瘟疫的穷苦百姓,身无长物,连吃饭都成问题,能有什么可盗走的,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心头想到什么
宋城急急行至平日堆放药草的破屋去,破破败败的屋子摇摇欲坠,堆放在里面用以救命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宋城一口气卡在胸腔处,心痛至极。
林大夫愤得捶胸顿足,“这些丧尽天良的盗贼,趁着国难也不忘打家劫舍,做这缺德的事情,就不怕天打雷劈啊!”
年纪大了,不然,昨夜,他这把老骨头定要和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提及昨夜的遭遇,众人心痛不已,惊吓是小,更重要,过了今日,这许许多多的人,不是等死又是什么?!
“都是命,都是命呐!”老人嗓音颤颤巍巍。
宋城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瘟疫四起,盗匪横行,人心,如何可以生的这样硬。她是大夫,医者仁心,揣度得出人心险恶,却也是阻止不了其霍乱人世。
实可恨!
然,汝之奈何!
只是,昨夜,不是有守城卫士守城门吗?偏坡盗匪如何进来的?
许是从哪个豁口溜进来的,趁乱作案,未可知。
宋城未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下去。一心牵挂没有草药续,这百十来人要如何。
“我再去挖些回来。”她言,不容置疑。唯有此法了。
”“太危险了”
“不行,”
“宋大夫已经为我们冒过一次险,不能再去。”
“不同意”
“我们都不同意……”
反对声此起彼伏,众人十分抗议,对她方才说的话,没有一个赞成。实在是太危险了!说不准出城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强盗。再说,。这个季节,林中有多少危险,老天爷晓得。
“安静”
“安静……”宋城连连说了好几次都没有将众人的声音压下来。最后还是林郎中出声众伙才停。
“宋大夫,宋大夫呐。”张大夫走出来,声泪纵横,老人已经请七十余高龄,还在济世治疾。听闻宋城还要去犯险,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你不让我们称你王夫人,执意要我们以原家本姓称呼你宋大夫,我们都照办,反正你说的我们皆听就是,更不多问。可是,称呼再怎么变,你都是我们关令大人的夫人。王将军是那样好的人,那样难得的好将军。我们又岂能让他的夫人涉险?何况,宋大夫,你也是个好人呐,你让我们怎么忍心你去犯险,我绝不答应!”
老人揪着她的衣裳,不放手。
“我们都不同意你去。”
众人围过来,坚决不让她去。
一只小小的手伸过来,拉着宋城的衣袖,小声泣啜,“师父,你不要去,我不要你死”
宋城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就看到小徒弟可怜兮兮的脸。
无亲无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师父,怎么能就这样去冒险送了命呢,她不允许!死死揪住衣裳袖子,怕松手一点点这个师父就没了。
宋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她弯下身子来,伸手抚摸着小徒弟的脑袋,好声好气轻声细语道:“师父如果不去,这些人都要死掉。夏施,师父问你,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医德。”夏施低着脑袋闷闷道。师父教的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手就是拉的紧紧的,一点不松。宋城也耐心,点点头,继而又问她:“何为医德,见死不救可算是一个真正的医者?”
“不是”她答。
“师父若是不去,这些人都无法救,明明可以救,却又不去救,可算是君子之行?”
夏施抬起脑袋看她,亮晶晶的眼里,已经噙了泪,没有落下来。她这个样子,总让宋城心疼,又无可奈何。
宋城摸摸她的脸颊,夏施赶紧底下头去,低头时候,眼泪水砸在了地上。
师父总教导她言,虽为女子,志气不可输男子。女儿有泪也不轻弹。而女子,亦可成为君子。只要有浩瀚胸襟,柔软心肠,即可正气凌然,独行于天地间。君子若水,可柔可软。
这些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句不敢忘记。对宋城,她是那样的依赖,又那样怕失去。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宋城有一个小徒弟,名叫夏施。这个名字,还是她赐给她的。
小手还是紧紧抓住,没有松开的迹象。
自然,这世上最难做的事情,不是懂得,而是懂得了还要做的到。就好像,一个明明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种心境,除非历经,否则,势必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很多年后,夏施悬壶济世,那时她已颇有名气,人称在世扁鹊。颠沛辗转,红尘往来生死多年,已经记不得她的音容笑貌。然而,刻在灵魂里面的东西,总有些宋城的味道。尽管,只喊了她两年不到的师父。
这或许就是刻在骨子里面的缘浅而情深!已是后话。
看着小徒弟这个样子,宋城心头十分不好受。
“夏施,乖,把手松开。”
小徒弟低着头,摇摇脑袋,手抓的紧紧,没松一点。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夏施想,她要做君子,但也要师父。
宋城无奈,抬手想要再抚抚她的脑袋,终还是罢了。算了,不能太惯着她。否则,将来长大若没有人护她,势必是要受人欺负的。
一夜之隔,秋冬两分。
立冬而始,这一年岁,总有些蛰伏和杀机。天,地,人三景皆应。
终究,她还是说服了众人,第二次朝赴君山去。
这一回,吉凶未知。
第203章 雪草芥 7
随着天气渐冷,赴君山只会越来会危险。二次进山,实在不得已。宋城心头明白得很,甚至预感,此次,恐不会如上次那般顺利,如有不测……她未想过当如何。
这一回,她没有让小徒弟跟着,领几个顺手的人,再次朝赴君山去。
夏施眼巴巴望着她越走越远,仿佛再要回不来。
师父,师父……
进山的中途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这一行只有她一个女子,又是以她为首,随行的几个大汉将她护在中间,不敢让她有任何意外。
进入山林一段距离后,宋城估摸了一下地势,停住脚步四处观望。其中一人是上回跟她一起来的阿曾。阿曾让其他人打起精神来。以防有野物窜出来攻击人。
大伙儿都很听话,个个打起精神。
宋城在原地转了一圈,思索着下一步的方向。
“宋大夫,是不是有什么发现?”有人问她。
宋城站起身来,摇摇头:“没什么,休息够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继续往前走。”
虽是白日,因着天阴,又林深的缘故,很容易迷失方向,她不得不一路走一路勘寻,小心翼翼。
脚踩枯叶的声音在静籁林深中显的尤为突兀。树上有乌鸦飞起,鸣出呱噪的声音。
“呸,这死东西,再叫我扔你下来”
一人从地上捡了石头往树上仍,乌鸦扑腾翅膀飞起,绕着树枝腾了几圈又落在她们所在的那棵大树头顶顶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的几人,诡异又晦气。
还敢再飞回来,胆子不小!
大汉复又捡起一块石子,欲要再仍。一只手及时止住。
“你做什么?”
“一个小东西,你何必跟它较劲儿。”阿曾道。
大汉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是,俺就是觉得那东西晦气,挺招人烦的,赶赶。”
“这里是赴君山,咱们一切都要听宋大夫的,不可以给她惹麻烦,小俊,你听话些。”
被叫做小俊的大汉一愣,随后点点头,蛮听话,放下手中的石头块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给宋大夫带来麻烦,那就不好了。
“宋大夫……”阿曾上前要说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过,树上黄叶被吹的飒飒飘零,鸟儿惊起,地上小动物四处逃窜。
宋城皱了眉。不对,应该是在安全域的,这情景有些怪异。
其他人自也察觉异常,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个大汉哆嗦,说不稳话:“不……不会是虎吧?”
他等虽是无知村民,但老一辈有经验的人总说,龙行有雨,虎行有风。时下这个季节,走兽出来觅食很正常。体态凶猛,碰上,那就太倒霉了。
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可怎么办,怎么办?
大汉哆嗦的话出,其他人也也意识到了可能真是老虎,脸都吓白了。
“宋大夫,怎么办?”阿曾面色也不太好,但勉强总还算冷静。
宋城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风的来向,而后折回来,道:“找个隐蔽的地方遮挡躲一下,别急。”应不是虎。若不是饥饿至极,虎豹类凶悍的走兽是不会离开林深冒险出来觅食的,况,时下虽入了冬,林中飞禽走兽颇多,未至食物匮乏至极的地步。
见她镇静未有骇色,众人亦渐渐放下心来。
宋大夫见多识广,况还是兖亭关的关令夫人,自有官灵神佑,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大伙都颇信任她。
宋城就近寻了一处灌木丛,然后领着几个人藏身过去,以树枝掩护,又能勉强看到外面的情况
安静的林子因着一阵怪风,刮出不少小东西,野雉鸡,野兔,刺猪……
一只斑点芦花长尾鸡被吹了卡在她们隐藏的树枝枝里,喙里还不停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一手迅速伸出来,将起拖进了贼窝,只听‘嘎’最后一声,然后就没声音了。
阿曾回头看了脖子软掉还带了一点血的长尾巴芦花鸡,皱了皱眉头,抬眼就对上同伴心虚的脸。
“不是说了不要给宋大夫添麻烦,你怎么不听话?”阿曾谴责他。
大汉解释,“是风自吹过来的,它也叫的确实难听,我怕引来大的动物,这才出手。待会也可以烤着吃。都中午了,你们肚子不饿吗,我好饿了。宋大夫,你也饿了吧,待会儿你多吃一点,两只鸡腿都是你的。”
“……”阿曾无可奈何。
确实,若是被更大的动物发现,可就糟糕了,解决了倒还干脆,还可以当午餐。
这小子,有些聪明。
“跟着宋大夫,我什么都不怕。”仿佛看出阿曾的疑惑,叫小俊的大汉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
宋大夫啊,可是他们老百姓的保护神。神自有天佑!
阿曾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一直未言的宋城示意他们噤声,定定望着外面。
果然有东西过来了。
众人望出去,立马不再吭声,一动不动看外面。林深出,飒飒的声音传出来,腥味越来越浓,从两边偏倒的枯草推断,来着确实体型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