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马车里忽然传来声响,御景煊回头就看见在那躺着的女子像是做了噩梦,清婉的脸上尽是痛苦不安。
不由拧眉,凑近了些,想听清女子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
“师父······爹爹······”似是没了力气,樱唇紧抿。
镇国大将军姜贺就这么一个女儿,早就听闻宝贝得不得了,早在刚才,他就从马车里瞧出她中的箭是安县那批人的手笔,想必不久他就能安静一些时日了,呵,姜贺怎会放过他们呢?
突然,一块玉佩从眼前女子披着的斗篷里滑出,御景煊目光一转,不动声色地出手接住,上好的羊脂玉玉佩静静地躺在白皙宽大的手掌里,显得那手更如清月般高不可攀。
这玉佩应是男子的饰物。
御景煊随手把玩几下,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他之前让楚不闻调查过几个人,结果这小子秉着事无巨细的原则连带着与之相关的姜怀柔也给查了,被他教训了一顿。
因只是顺便,关于姜怀柔的消息都是明面上查来的,容貌绝美,清婉非凡,文武优越,是有名的才女,师从魏远山,并未传出有心仪之人,因此大多青年才俊都钟意于她,如今看来······
他对这些个情情爱爱的无感,清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玉佩掉落的原处,皱了皱眉,扭头随手将玉佩放在了桌案上。
······
正在招待客人的客栈掌柜突然被这一桌的年轻女子叫住,满脸通红地瞧着客栈门口提醒掌柜:“诶,掌柜的,来人了,你还是快些去招待那位公子才好呢。”
留着两抹黑胡须的掌柜惊诧地看着刚被换了一半的饭菜,这位姑娘方才嚷嚷着苦口要换菜,催得他这掌柜的都过来了,如今这又如此好说话。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向门口,骤然双眼放光,满脸堆笑地迎上抱着一位姑娘的尊贵男子,这人气质不凡,衣着华贵,得,这下可有得赚了。
“哟!公子和夫人可是要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包厢,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声的,保准您夫人能休息好!”
由于绣着繁纹的黑色斗篷将昏迷的姜怀柔给遮了个严实,掌柜自是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单纯以为是眼前这位公子心疼睡着的姑娘。
御景煊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睨了一眼怀中不知今夕何夕的姜怀柔,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神色冷冽地看向来人,薄唇轻启:“带路。”
掌柜的听言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赔着笑脸去前面开路:“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哪句话不对惹了这公子的气,直朝他冒冷气,本就气场强大,通身的样貌气质犹如天神般夺目,这样的人物任谁站在面前也不免生出一丝臣服之意,结果他硬着头皮过去,现下回去就不得不暗松一口气了。
到了包厢,御景煊径直走向内室,轻缓地把姜怀柔放在床榻上,又倾身扯过里面的干净被褥避过伤口残留的箭支给姜怀柔盖好,修长的手指细致地整理着边边角角。
掌柜觉得他还是挽回一番的好,依照往常在他这客栈暂住的达官显贵出手的阔绰,这位过犹不及的公子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于是轻咳几声清嗓,站在外厅背对着内室一本正经地说道:“公子,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是捷州本地人,是恰好路过此处吧?”
御景煊看着脸上毫无血色,气息微弱的女子,眉宇间染上一抹烦躁,让楚不闻带个女医师过来怎如此之久,看来是又该历练了。
抬步从屏风中走出,清寒无波的眼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还未离开的笑面虎掌柜,坐下正打算倒一杯茶水,刚拿起就知是个空的,凝目看向掌柜,掌柜顺滑多年,当即招呼外面的店小二去准备茶水,又赶忙跑来给御景煊赔罪。
见掌柜没有要走的意思,御景煊手心里放着青瓷茶杯,葱白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敲打着桌面,随口问道:“无碍,听闻捷州的州抚官调迁了?”
掌柜早过了不惑之年,又常年经营客栈,芙蓉镇虽小却也算是要道,自是来消息快,听御景煊这个外地人问及自己平日里喜好打听的事,当即就想滔滔不绝地说上一说,毕竟这件事可有意思得紧。
掌柜回身把门带上,就眉飞色舞地说道:“可不是嘛?听说还是被朝中有权之人给硬调而走,前些日子所属捷州的安县突然冒出一批人马,到处危害百姓,安县的县令赵西荣好好的一个县令不用到正处,只一句‘全由少府大人接管此事’就直将本平起平坐、各司其职的少府给提了一截,自甘为卑,按理说就算是在自个儿衙内找个办事的人也不会托给负责督察安县的少府萧鸿飞啊。”
赵西荣,萧鸿飞?
御景煊幽深的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正要示意掌柜继续说,就听见阵阵的敲门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出,吓得掌柜浑身一个激灵,这事私下说说可以,但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也不免惹上一身腥。
御景煊泰然自若地转了一圈手中的瓷杯,淡然开口:“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满脸无奈与忐忑的楚不闻,背后是一位带着医药箱上了年纪的医师,银白胡须略长,等等,男医师?
楚不闻接收到自家殿下不满的质问眼神时,面上不显,实则内心默默流了两行宽泪,这镇上就那么几家医馆,他尽最快的速度找遍所有也没个女医师啊。
“这就是你找的医师?”悠然问道,御景煊大致猜到了原因,也并未说什么。
楚不闻一听这语气便立马会意:“是,公子,”又回头对医师客气说道:“先生,我家小姐的伤势严重,烦请您快些医治才好。”
医师又悄悄打量了面前坐着的御景煊一眼,就点点头步履稳健地走进内室,楚不闻暗松口气,回神瞪了一眼还眼巴巴站在这一脸不安惭愧的掌柜,冷声问道:“你这掌柜怎的还杵在这?楼下不用忙了?”
掌柜听楚不闻的语气以为是个脾气冲的,不好惹,不禁又紧张几分,方才这状况他也清楚了几分,这男子应是这位公子的手下,又称那姑娘为小姐,那他之前喊的“夫人”可不就闹笑话了吗?
况且当时这位公子突然沉了脸也是在他说了那番客套话之后,这可不就是不妥了吗?
“这就走这就走,只是······”掌柜抱歉地朝端坐的御景煊看去,尴尬说道:“小的之前不知所谓,误会了公子和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才是。”
御景煊神情微滞,似是没料到掌柜会突然提及,不过也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无妨。”
不过是以为在这芙蓉镇待不了多久无需解释什么,看来以后还是说清为妙,他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只怕委屈了她可就不好了。
掌柜退下后楚不闻又凑过来,暗戳戳地想让自家殿下进内室看着点:“殿下,属下虽知道您不管这些,但姜小姐好歹也是因为碰到了那批追杀咱们的狗东西才受伤的,内室怎么说也得有个熟悉之人看着才是。”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至于其它的,主要还是因为殿下的态度,掌柜说罢他还以为殿下会冷脸,结果就一句平静无波的“无妨”?哎,殿下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御景煊正要开口,就听见医师声音焦灼地唤他:“公子,可否麻烦您进来一时半刻?老夫现在倒有些棘手。”
难道是伤势又严重了?御景煊皱眉阔步走进内室,见伤口依旧未曾处理,不由气息又寒了几分。
“怎么回事?”
医师暗地里盘算一番,大致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数,想罢,内心也活络些,和声问道:“姜姑娘的伤口在膝盖上方,需要用剪刀将周围的衣物剪下一块才能处理,不知公子可否方便?”
御景煊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不耐:“如今距离她受伤已经约莫四五个时辰了,你再磨蹭一会儿,信不信把你那医馆给砸了?”
医师只是暗自撇撇嘴,并无多少惧意,只因话虽狂妄狠戾,但语气明显并无恶意,仅有些催促的意思。
手上动作不停,将一切用品都摆放好之后就握着剪子瞅准伤口打算开始处理,正要落剪就被一道低沉凌厉的嗓音给叫住了:“等等,你告诉我怎么处理,我来。”
医师眼中尽是意料之中,这样的他见多了,索性起身细细嘱咐御景煊:“……最后将药轻洒在伤口周围,再用绷带包扎起来,公子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可随时叫老夫,老夫就在外厅等候。”
“嗯,多谢。”
待医师走后,御景煊看向已经有些狰狞的伤口,深沉的目光微闪,认命地坐到一旁开始细致处理伤口,好在箭已经取出,处理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只是还是专注了心神小心按照医师所说的步骤处理。
一个时辰后,夜色正浓。
御景煊看着脸色已经不再那么苍白的姜怀柔,起身喊来楚不闻找医师确认无碍后去医馆取药,自己则去沐浴更衣。
第6章 捷州风云信传安
第二日,清晨的小镇早已热闹起来,喧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隔音一般的客栈包厢内,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美目紧闭的人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终于睁开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水眸。
姜怀柔此刻还有些迟钝,疲惫地环视了四周,发现是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感受到腿上已经没那么清晰的痛感,且已经包扎过了,索性强撑着坐了起来,暗暗庆幸,看来她是得救了。
担心扯到伤口,就安静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唇上干的厉害,渴意泛滥,凝眉看向四周,打算小心些扶着过去倒些茶水。
姜怀柔皱着秀眉,忍着疼一步一步地挪到外厅,缓缓坐下,待坐稳后不由暗松一口气,还能行走看来伤口并不算很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是温的,可能才换了不久。
正在饮茶的姜怀柔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放下瓷杯淡然看去,来人并不知道她醒了所以并未敲门,推门而入的是一位青蓝色束腰衣袍的俊朗男子,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诧异,面面相觑一会儿,还不等姜怀柔打招呼那男子就客气地行了个礼。
惊喜说道:“姜姑娘,您终于醒了!在下是二殿下的护卫楚不闻,还请姑娘莫要害怕,稍作等待,我这就去将殿下喊来。”
说罢就直接跑出去了。
二殿下不就是御景煊吗?是他救了自己?可上次在家听爹爹无意间说道的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九岁时,同龄人还在过家家的时候他便文武精通,亲手将惹了他的大皇子给揍得半死不活,外人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戾无情,还重伤手足,哪怕天赋异禀,将来也一定并非善类。
然而,这种指责只持续到了他十五岁那年,因为少年已披盔带甲,英姿飒爽地驰骋沙场,一举将青洲地区纳入嘉宁国版图。
从此,声名万里受万人敬仰,可又因冷漠的性子和狠辣绝情的作风硬生生将敬仰给换成了敬畏。
思此,不禁想起那道灼灼风华的修长身影,暗叹上天真是眷顾他,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成就,他无疑都拥有最好的,而今也还不过是弱冠之年。
御景煊的包厢就在隔壁,楚不闻来回不过小半会儿,木雕门再被推开时就是一位清冷矜贵的尊贵男子,面容冷峻,并无半点起伏。
姜怀柔清婉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急忙起身行礼:“臣女姜怀柔,见过二殿下。”她常年习武,有意顾着伤口自然就不会轻易扯到。
“嗯,坐吧。”声音一如它的主人一样冰寒。
抬步走向圆桌对面靠近开窗的位置悠然入座,幽深的目光随意看向姜怀柔,深不可测,“姜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怀柔虽诧异他不过问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柔声回道:“臣女此番是要回魏远山的,并无将此事告知家父的打算,二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感激不尽,定谨记在心回报于您。”
至于怎么个回报法她还没想好,看二皇子有什么表示再作打算吧。
御景煊挑眉,啧,还是个懂事的?也不知姜贺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薄唇轻启:“不必,姜小姐是魏远山的弟子?”
姜怀柔礼貌地浅笑一下,温和说道:“是,臣女是魏远山清风涯的弟子,师父名为贾千弦。”
女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骄傲,让御景煊偶然回想起她晕倒时口中呢喃的一句“师父”,看得出来她是极其信赖她的这位师父的。
思酌一番,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就起身要走,冷冽的声音在经过姜怀柔时响起:“本殿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姜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楚不闻,他会帮你解决。”
“多谢。”
后者只是阔步走出,并未多言。
楚不闻目瞪口呆地看着御景煊毫不留恋地离开,内心百感交集,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就被留下来任凭姜姑娘差遣了呢?不由暗暗回头看了一眼当事人,谁知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也恰好看向他,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楚不闻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脑袋,摆出了一抹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同姜怀柔打了招呼:“还请姜姑娘多多指教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承受这尴尬至极的氛围?倒不是他不愿,只是两人互不熟悉,殿下把他留下来无非是陪着姜姑娘解闷的,可琴棋书画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会,总不能给姜姑娘整个刺绣吧?
御景煊要是知道楚不闻内心的想法,定黑脸将他丢进蛇窟好好反省反省,亏他能想到解闷。
姜怀柔嘴角噙着笑意,虽不知楚不闻在纠结些什么,但既然二皇子将他留在这也不好让人家回去,况且她这行动不便,的确需要旁人的帮衬。
不过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跟要打起来似的,颇有些无奈地婉声笑道:“楚侍卫当真有趣,能麻烦楚侍卫帮我找个人吗?”
她可没忘了王师傅这档子事,说不定已经回去寻她了。
楚不闻听言,方才的那一点拘谨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眨巴眨巴眼,正声说道:“姜姑娘尽管直说,在下一定尽力为姑娘找到。”
话落,楚不闻心下微惊,这姜小姐不过温声细语了几句,他就下意识觉得又亲切几分,看来这位姜小姐的清婉气质也是名不虚传。
又或者,是因为自家殿下一改往常的冷漠,连带着他也心态变了?也不对啊,虽行事反常可他也并未看出殿下情绪有何改变,楚不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将军府的车夫王师傅,我同王师傅一起遇险,无奈之下就让他到最近的镇上寻找医师,现下他应该还在寻我,烦请楚侍卫帮我打听一下王师傅如今身在何处了。”
楚不闻微讶,没想到姜姑娘贵为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劫后余生还如此关心一个车夫的死活,这倒与那些骄纵成性的世家小姐不同,不由对姜怀柔心生几分敬意。
答应的很是爽快:“姜姑娘放心,”又朗声说道:“我先去给您点些饭菜,姜姑娘可有什么忌口的?”
姜怀柔笑着摇了摇头,“都可以,楚侍卫看着准备就好。”
楚不闻得到指示就行礼离开了,安静下来的包厢让姜怀柔不免多了几分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