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她与二皇子御景煊素不相识,单说他的性子与过往事例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个热心肠的,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拿他没辙,更别提是看在她爹爹的面子上了。
本来她也不疑有他,直到这人竟把贴身侍卫留下照看她,不免让她多了些疑惑。
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不管怎么说,他都于她有恩,回头可得好好谢过才是。
姜怀柔起身立于窗前,大致看了眼外面的形式,初看那些行人的衣着时还不免有些怔愣,没想到这个小镇竟然是捷州风情,看来她这是到了捷州。
捷州是嘉宁三十六州之一,先帝时期喜尚豪迈之风,捷州作为先帝最常巡游打猎的地方自然紧随其后,衣服色彩大多鲜艳,以不同颜色的串珠为饰,袖口用彩绳缠了几圈扎紧,发饰也不同于京城或者江城的以金银水晶绢花为主,是彩珠饰品。
她如今腿受了伤,也不好在此地久待,早前已托人给师父送信说要回魏远山了,与其到了魏远山被不知情的师父嗔怪,还不如早些写了信送去说明无碍,这样师父也不用担心她了。
想着也就去到了另一边的书架上取了笔墨纸砚,熟练地研墨铺纸,撩过袖子眼含笑意地一笔一划认真书写。
楚不闻领着饭菜进来时就见姜怀柔正神色专注地写信,放低了声音走进去说道:“姑娘是要给家里报平安吗?”又一边招呼小二把饭菜放在圆桌上。
姜怀柔抽空抬眼笑着看了眼楚不闻,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我本就是要去魏远山的,将此事同家里人说了无非是徒增担忧,我这是在给我师父写呢,路程是要晚上几天了。”
楚不闻了然,又疑惑问了问:“姑娘的师父是?”
“我师父名为贾千弦。”
贾千弦这个人楚不闻是听说过的,是魏远山的长老,清风霁月,公子如玉,门下弟子是魏远山所有派系中最少的,只有六十七人,个个都出类拔萃。
想不到姜姑娘看上去清婉柔和,竟实力不凡,“想不到姑娘竟是贾千弦门下弟子,真是令在下吃惊,若有机会,我倒也想会一会姑娘这传说中清风霁月的师父。”
姜怀柔正握着毛笔的手一滞,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微勾樱唇,“师父很好相处的,楚侍卫一定不会失望的。”
楚不闻也不由勾了勾唇轻笑,见姜怀柔写好就上前接过,让其先用膳,信件他一会儿托小厮送到镇上的驿站去就行。
——
此时姜怀柔的隔壁,气氛竟出奇的轻松。
掌柜原先被请过来时是十分忐忑的,尤其是那位公子让他坐下时,精明的双眼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御景煊的脸色,好在那不好惹的侍卫能说会道,让他也不由放松警惕。
“掌柜的,紧张作甚?我家公子只是想听一听你上次说的捷州巡抚官之事的后续,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外地人,哪会有你这个大掌柜的消息灵通,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为这啊,吓得他差点没给跪了,不过也好。
掌柜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双手一拍膝盖,乐呵道:“原是为这,公子想听什么?我只要肚子里有那点墨,也得全数给用了。”
御景煊长眉微挑,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的竹简挑逗玉瓶里插着的新鲜寒梅,“就接着上次的吧。”
这等表现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更何况他圆滑处世多年哪会不知道这公子不是想听而是想打听?
反正对他也没什么损失,这公子看上去也绝非池中之物,若有什么有用的被听了去,指不定他就跟着沾光了。
心中算盘打得响,面上不显,“关键是少府萧鸿飞竟欣然应允,可这萧鸿飞却是出了名的浑人,当即就打草惊蛇,惹得那批人带着大队人马冲入他的府上给直接······”掌柜压低声音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御景煊深如古潭的双眸闪过一抹异色,修长的手指因为思索若有若无地轻叩桌面。
楚不闻佯装震惊地看向掌柜,不动声色地问道:“嘶,这么大的事就没惊动上面吗?”
这话仿佛是触动了掌柜的心绪,本生动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闷,嘲讽出口:“可是惊动了,但那些只顾自个儿享乐的人物哪会管这些?这个少府没了,下一个就到任了,久而久之,捷州的百姓就麻木了。”
过多的,谁也不能说,是要砍头的。
御景煊挑眉,捷州巡抚官调迁之事可与此毫不相干呢,仅是被吏部尚书骆子衡以抚州巡抚官已是悬车之年辞官还乡致使职位空缺又无合适的人选为由,请示了父皇和丞相获批后便直接将捷州的巡抚官给调去了。
掌柜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接着说道:“按理说,安县隶属捷州,发生如此猖狂之事甚至就连身份特殊的督察少府都被明目张胆地夺了命,捷州的巡抚官定是要被问责的,可偏偏这时又被调走了,安县百姓找谁说理去?朝廷又迟迟不下公文,百姓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轻叹一声,“唯一能安慰到安县百姓的,怕也就是新任少府是带旨上任,将朝廷下旨拨的安抚公款全数用来兴建水利,减轻赋税了,可这又如何能消了百姓心中的不平?顶多是闭口不语罢了,毕竟日子该过还得过哟。”
说是安县的,但天下百姓谁又看不出点门道?辛酸的,可不仅仅是安县。
说朝廷无能吧,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嘉宁国的繁华是前所未有的,只能说,上面有人故意压着这事,圣上是明君,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御景煊放下竹简,沉目看向楚不闻,后者会意:“掌柜的,这些银两你就拿着吧,权当是我家公子给你买个茶水润嗓吧。”
掌柜顿时两眼放光,接过银两悄悄放在手里掂了掂,惊喜地“诶呦”一声,满脸堆笑:“公子真是客气,哟,到饭点了,待会我就把好酒好菜给您送来。”
楚不闻知道自家殿下不喜客套,就自觉地接过话:“有劳掌柜了。”
“哪里话,哪里话。”说罢就退出去顺带把房门给带上了。
确认周围无人后,楚不闻不再掩饰,看向御景煊,凝声问道:“殿下,这掌柜看来是已经传达完他主子的意思了,将疑点引向之前任捷州的巡抚官和萧鸿飞。”
这些人就喜欢背地里使阴招,早在进入客栈之前他们的人就已经发现那掌柜收了钱,索性直接顺势让那掌柜都给说了。
第7章 客栈说书年冰淇淋
御景煊垂眸,清冷如冰的神情下让人不寒而栗,“不急。”
楚不闻凝神,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何等势力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瞒过圣上的眼目,如今又迅速赶在他们抵达芙蓉镇之前布好局。
天下芸芸,有些人心怀感念万千之胸怀,有些人以天下安定为己任,有些人以百姓社稷为志向,且不说是何种作为,起码不应该祸乱猖獗,如若一忍再忍,长久下去,必然会成为一根深扎在昌荣盛世里的毒针。
楚不闻思酌出声:“殿下,之前黑羽的人为了躲避宁治等人的追击躲入安县,没成想竟和那些突然出现的闹事之人里应外合,甚至能在第一时间压下消息,这不免有些太巧了,而且负责通传的密探也暴毙而亡,现下捷州之事了了,有了这件事的掩护,若再想找到黑羽老巢的线索怕是难上加难了。”
黑羽自从前些年跟他们在一批军货上起了冲突便一直追杀殿下,蹊跷的是,这黑羽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势力一样,愣是查不到半分消息,前阵子好不容易才有些消息,若安县汇合不是巧合,倒也能从闹事的那批人入手调查。
御景煊放下竹简,单手支额,清俊的眉目尽是深邃,“呵,黑羽这是又寻了个军师?”
“不管两者是如何达成合作,你派人先查明捷州之事的始作俑者。”
谁会蠢到自行暴露自己人呢?若说是掩护他们撤退的不得以之举,这代价未免也大了点,看来是想借此得到一口喘息的机会,估计这捷州之事的主谋还不知道自个儿被当成靶子给推出去了呢。
楚不闻点点头,“是。”
听殿下所言,似是不觉这同为黑羽势力,以他对殿下的了解,非必要不说话,一说便是个准信的作风,在两方势力并无直接相关的情况下,查明捷州主谋不失为一个办法。
计较完这些,楚不闻放空下来又突然想起还在客栈疗伤的姜姑娘,试探问道:“殿下,既然咱们已经将捷州现状了解一二,是否要启程返回京城?”
御景煊瞥了楚不闻一眼,冷声说道:“本殿何时说过留在此处的缘由了?”
楚不闻迟钝地摸了摸脑袋,果然,殿下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猜,不过也是,他们来芙蓉镇还真是凑巧,本来是要回京城的,了解这些哪里需要殿下亲自来。
不等楚不闻作出反应,御景煊又随意将目光落在瓶中盛放的梅花上,淡声道:“你且留在这二三日吧。”
他自己?楚不闻不由一滞,但很快反应过来平静领命:“是。”
“下去吧。”
颔首,拐步离开时楚不闻不自觉地思索他家殿下所谓“留在此处的缘由”时,猛然脚步微顿,他倒忘了,捷州可是娘娘的家乡,怪不得殿下要亲自来此,不禁心上一酸。
他和宁治跟在殿下身后多年,有时候,那种清冷漠然即使是说了再多言语也遮不住的,是刻到骨子里的,殿下真正的内心,谁也看不透,形形色色,笑谈高论,可又有谁能窥见殿下的心扉呢?
世人皆敬畏殿下,羡慕他有这些风华,可背后呢?
想着想着,楚不闻不自觉便走到了客栈一楼,小镇设施比较集中,连带着一些游乐的也汇在一处了,现在正有说书的在台子上口若悬河地讲着什么江湖大侠的故事。
步子微顿,楚不闻撇撇嘴,反正闲来无事,听一听也无妨。
正要寻一张空桌,眼尖的楚不闻一下子就看见了安静坐在一旁的姜怀柔,时不时地面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惊艳绝美。
楚不闻猛地一拍脑壳,迅速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若有所思地支起下巴,明亮的棕眸微眯,望着姜怀柔那个方向发呆。
他怎么没想到呢?若是平常,殿下早就冷着脸拂袖离去了,这又是救治,又是让他照看的,是何般?
以他们殿下的实力和性子,自是不会因为姜姑娘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就特殊对待,但瞧着殿下也不像对姜姑娘有意啊。
打量出神的楚不闻不经意间同一双漂亮无辜的杏眸对上,不由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笑,随即抬步走了过去。
大意了,姜姑娘师从贾千弦,察觉到他的视线应该不过是眨眼的事。
姜怀柔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被抓包后极力坦然的楚不闻,没想到楚侍卫还是个面皮薄的?
柔声说道:“楚侍卫可有闲心坐下一同听上一听?还挺有趣的。”
“甚好甚好。”
姜怀柔又叫来小二上了几盘小吃瓜子,示意楚不闻后就又将注意力放在说书上,神情专注。
楚不闻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换做平常他哪里会有半分拘谨,只是方才一番考虑不由让他多了些想法。
闪烁着微光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说书那个方向与一旁认真听书的姜姑娘之间徘徊,佯装随意闲聊道:“姜姑娘喜欢听书吗?”
姜怀柔回过头,强迫自己压下唇角的笑意,“谈不上喜欢吧,大抵是前些日子偶然间听家兄讲了一回觉得有趣,如今又碰见了,就闲着过来听听解闷。”
家兄?
楚不闻疑惑问道:“姜少爷还会说书吗?”
这下姜怀柔实在忍不住了,轻笑出声:“家兄整日将自己的行程都安排地满满的,哪里能再有闲心去学说书?前几日我们去长宁街游玩,偶然遇事,他就自告奋勇去救场了,讲得还像模像样,看得我们都愣住了。”
没想到,姜少爷姜尧和姜姑娘性子反差还挺大。
“哈哈,想不到姜少爷还挺有正义感,说起长宁街,在下倒是想起东街的年雪糕了,味道极好,不知姜姑娘可曾尝过?”
姜怀柔细细回忆了一下,她这几日并未有见,但这名字却隐隐在哪听过,对了,秀雯师姐有提过,清浅答道:“我还未曾见过这京城正宗的年雪糕呢,不过听魏远山的师姐说起过,是东街的阿婆一家用祖传的秘方所制,底蕴深厚,味道隽永有感,不做其它生意,旁的糕点铺又学不来,因此引得很多外地人去京城一尝真品。”
楚不闻点点头,轻咳一声,“姑娘所言不假,既然姑娘还未品尝过,在下倒有些法子为姑娘准备一些,姑娘在此稍等,在下去去就回。”
说罢就直接起身跑开了,姜怀柔连说“不用了”的机会都没有,无奈地笑着看了眼背影,将注意力又放在说书人讲的故事上,楚侍卫看着挺严肃的,没想到为人这么友好。
——
御景煊冷眸看向眼前难得和他唱反调的楚不闻,薄唇轻启,嗓音酷似寒冰:“本殿再说一次,不送。”
楚不闻面上严峻,内心暗暗撇嘴,不就是几块年雪糕嘛?他这是为了谁?
楚不闻有些无语凝噎:“殿下,您又不吃,刚好今日新鲜出炉的年雪糕送了过来,给姜姑娘送去一些多好,姜姑娘还没尝过呢,可是好奇,属下想着这买也买不来,刚好您有嘛。”
说实话,他是知道殿下有年雪糕才扯的话题,但他不说,更何况,殿下每次得了年雪糕都是只吃一块,其它的都喂了殿下养的那只雪白雄兔了。
御景煊不置可否,冷哼一声,“姜怀柔可是收买了你?竟然有胆子跟本殿唱反调了?罢了,年雪糕多了一盘,总不好让你丢了面,自个儿去拿吧。”
楚不闻欣喜抬头,急忙说道:“是!谢殿下。”说完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御景煊不甚在意,随意拿起桌案上的历朝卷宗看了起来,一旁放着几本加急公文。
——
姜怀柔看见楚不闻乐呵呵地拿着一盘糕点过来时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本以为楚侍卫是说着去试试,没成想还真有。
“姑娘快尝尝,这可是殿下派人赶运过来的,还新鲜着呢。”
楚不闻跨步坐下,献宝似的把年雪糕推到姜怀柔面前,期待地看着姜怀柔。
而此时的姜怀柔一边笑着伸手拿了一块,一边感叹于这位殿下的大手笔,轻咬一口,浓郁的奶香顿时充斥整个口腔,但却没有丝毫的腻味感,应该是用什么可食花草中和了,还弥漫着一种清新之感。
眼眸不由一亮,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味道浓郁的满足之感,同时又兼具了清新淡雅的浅淡口味,甜而不腻,确实口味一绝。”
又随口提了句:“难怪二殿下要为此糕点动用赶运呢。”
楚不闻也高兴姜怀柔喜欢这糕点,抓了把瓜子,随意靠在椅背上悠闲地看向台中,朗声说道:“姑娘喜欢就好,不过殿下是不是因为这糕点的美味在下就不清楚了,每次只吃那么一块,余下的啊,都喂给那只兔子了。”
姜怀柔没多想,吞咽下口中的糕点,浅笑嫣然,”可是家中女眷所养?早就听闻二殿下已早早搬出皇城,修有住处凌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