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道歉”声没有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凌厉嗓音硬是震慑住了群情激愤,未见其人,先闻其势。
这么一声无情的“碾过去”一时竟让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宁治简直看都不想看眼前这群不带脑子说话的所谓路人的“伸张正义”,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还在马车前站着的人,“遵命。”
说罢便挥起缰绳速度丝毫不慢地往前冲去,旁若无人,不带犹豫。
君语清尴尬地咬紧下唇,心中思量,打定主意后不由握紧了衣袖。
这个机会,她一定不能错过。
在马车快要撞上君语清时,周遭的百姓又是一阵惊慌出声:“君姑娘,快躲开!”
君语清像是被吓懵了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姿态狼狈地往一侧躲闪,却还是被马车创到了左臂。
当即痛呼一声跌倒在地,秀眉微皱地捂着左臂,我见犹怜。
宁治只冷淡地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回了头,谁知马车竟被团团围住了,移动不得。
成功被激起保护欲的彪头大汉凶神恶煞地盯紧了马车里的人,更何况江南百姓现下已甚是尊崇挽救了江南危机的君语清,一时间,恰有群起而攻之的趋势。
宁治额头青筋直跳,面上已经带了肃杀。
“让马车里的人下来!”
“对!不道歉不赔偿休想走!”
“谁跟君姑娘作对,就是跟我作对!”
合着故意拦别人马车的人反倒成了受害者?能躲开却不躲反而借力自个儿往马车上撞,当他是瞎的吗?这些小伎俩骗得了别人,却逃不开宁治敏锐的观察力。
叫嚷中,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掀开,骨节分明,过分好看。
宁治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利索地下车把轿凳摆好站在一旁。
颀长淡漠的身影优雅矜贵地一步步走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玄黑色锦衣被金丝刺绣参差覆盖,规整华贵,紧束腰身的宽贵腰带勾勒出此人优越的身材比例,身后宽大的羽毛大氅极力配合着它主人的强大气场。
冷峻的面容惊为天人,凉薄的黑眸寒漠地随意看了眼周围,也许是被眼前男子的绝世无双所惊,也许是被他眼底的冷酷所骇,嘈杂声又一次落幕。
君语清贪恋的目光隐忍又热切地看向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脑袋一阵空白眩晕,仰慕他的人千千万,她也一样。
在那双冰眸看向她时,君语清按捺住心里的雀跃,第一时间回神佯装惊慌地说道:“臣女参见殿下,臣女不知是殿下的马车,还望殿下恕罪。”
又自责地接着说道:“臣女方才不小心受了伤,难以起身行礼,还请殿下宽宥。”
饶是宁治一向肃正,也不由暗自撇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气呢?别人说的口沫直喷的时候她不发声,现在倒是说的痛快。
人群中又再次躁动起来,纷纷行礼:“参见殿下。”一个个的额头都沁出冷汗,万万没想到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冷酷绝情的煊殿。
完了,这下完了,他们竟然逼着煊殿给人道歉?!
御景煊淡声说道:“平身吧。”
“谢殿下!”
正当君语清心里忐忑说出去的话会不会落空时,御景煊带着冷意的嗓音再次响起,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便僵住了脸,如坠冰窖。
“你,那就跪着吧。”
君语清顿时犹如当头一棒,也猛然清醒过来,是她冲动了,是她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冷漠狠厉。
强撑着没垮下的脸勉强微笑,“是臣女无意冲撞了殿下,是该跪。”
说罢就颤颤巍巍地双手撑地想要跪直,却吃痛地跌倒回去,外表装的有多像,她的内心就有多悲酸。
大多数人是不敢吭声的,但也有被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并且觉得占理的人当出头鸟。
“等一下!”
御景煊迈出去的步子并没有停下,神情有一瞬的不耐。
那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喊得更高了,甚至追出了人群:“殿下!您不应该让君姑娘罚跪!”
“是您的马车撞了君姑娘,甚至她都伤到站都站不起来了,要说没理,也是您没理啊!”
见前面那道背影停下来,年轻男子朝君语清递过去一个放心的安慰眼神,君语清更是一副可怜模样惹得那个年轻男子正义感爆棚。
御景煊不急不缓地转身,狭长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看向不带脑子出门的年轻男子,薄唇微张:“是吗?那你就陪她一起跪着吧。”
周围的人群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叹这位煊殿果真如传言那般,人狠话不多,也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年轻男子的脸上顿时一阵泛红,颇为局促地环视一圈,大声说道:“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是谁快要治好了金宁江?挽救咱们于水火,是君姑娘!现在她受了委屈,你们都当缩头乌龟,你们这难道不是让君姑娘寒心吗?”
一些看得明白原委心思灵活的人暗叹这人被冲昏了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明摆着和煊殿叫板。
当然也不乏一些被煽动的:“是啊,是君姑娘救了咱们,咱们不能放着人家不管啊。”
于是隐隐又有声音从人群里响起,君语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勾起了唇角,这样,煊殿就会注意到她了吧,也知道了她的不凡之处,一举两得。
宁治见愈演愈烈的舆论,不由冷愤地看了眼实则一直在背后当推手的君语清,想不清楚她为何这般纠缠不休。
御景煊眉头微蹙,冷下来的神色彰显出此刻的烦躁,正要动怒却被一声熟悉的软甜嗓音打消殆尽。
“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姜怀柔挤过人群慨叹出声,楚不闻也皱眉帮姜怀柔避开水泄不通的层层围堵,把整个街道都给堵住了,他们想要过去还得穿过人群。
在一众声音里并不明显,可御景煊还是捕捉到了。
宁治在看见从人群中挤出来堪堪站稳的两人时不由瞪大了眼睛,惊声道:“姜姑娘?楚不闻?”
然后,就见方才还气息冰骇,满脸冷色的煊殿神色和缓下来,眼底也不再是漠然,细看是柔情,即使看上去还是冷酷的模样,可周遭的气氛明显从腊月冬变成了三月春。
更为惊悚的是,那个出现在视线里倾国倾城的女子竟然浅笑着惊喜跑向了煊殿,出奇地没被阻拦,登时一片寂静,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什么情况?煊殿竟还先她一步伸出手臂把人揽在身边?!一阵哗然,大跌眼镜的一幕让旁人纷纷讶叹,这天要变,不是说煊殿绝情无爱吗?
御景煊不管他人是如何惊讶,满眼只装得下眼前笑魇如花的人儿,“怎么过来江南了?”
姜怀柔在御景煊拥上她之前把手搭在了御景煊的胳膊上自然地阻止了,她的后背有伤痕,浅笑道:“来找你呀。”
御景煊只当是她害羞,清声道:“等我一会儿,待会儿咱们就走。”
不是“本殿”,是“我”,是“咱们”,如此亲昵的态度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众人他们的关系,恰如平地惊雷劈起一江烟波。
不同于他人的惊讶艳羡,君语清只余木讷,瞳孔圆睁,不可置信地摇头,为什么?
在皇宫时,煊殿对姜怀柔已是特殊,彼时她只是羡慕嫉妒,所以刚才她看见煊殿的侍卫宁治时才冒险拦下了马车,她不能再等了。
可现在,显然更进一步,她到底哪点比不上姜怀柔?容貌?可她也不差啊,论才识,她自认甩姜怀柔八条街。
姜怀柔会心一笑,或许这就是归属感吧,敛神看了看四周,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围起来的是御景煊他们,还有一个面色不善的男子和半躺在地手捂胳膊的女子,方才隐隐约约也有听见人群高低起伏的争执声。
御景煊不想让这等无端琐事烦到她,也就不打算细说:“无碍,我没事。”
磁性悦耳的嗓音依旧是惯常的漠然,但掺杂的些许委屈却让姜怀柔不由皱起了眉头。
众人:……
其实不明显,只是差距甚大掺在淡漠里就听得明白了,还别说,惊讶之余又有些无语是怎么一回事呢?……
姜怀柔没听进去,而是看向宁治,眼神询问:“宁治,到底发生什么了?”
楚不闻也跟着出声:“奇怪,这情况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73章 算账不迷路
宁治此刻也是忍着怒气,正要同姜怀柔和楚不闻说起来龙去脉却被那个年轻男子语气不善地截了胡。
“也没什么,就是殿下的马车撞伤了君姑娘,还要罚跪君姑娘,江南的局面是君姑娘力挽狂澜才改善的,我们自是想为君姑娘讨一个公道。”
说罢就轻傲地微抬下巴盯紧了姜怀柔,似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宁治忍住想“啐”他一口的冲动,握拳驳斥出声:“我亲眼看见是你口中的君姑娘自己往这边扑,完了还反咬一口颠倒黑白,这些阿猫阿狗的伎俩真让人瞧不起。”
君语清顿时一把泪一抹袖地无辜惊慌:“我没有,殿下您相信我,我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的。”
御景煊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道:“是或不是,自有定论。”
这是一丝情面都不留啊,也是,就算她是当朝太尉的孙女又能如何呢?落在裙摆上的手握紧了几分,低头不语。
姜怀柔再结合刚才过来时听见的议论心下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原来,矛头对准的是御景煊啊,宁治不会说谎,而始作俑者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转身弯唇看向坐在地上的君语清,“君姑娘这是伤重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吗?”笑意不达眼底。
她只看一眼便知道君语清还不至于倒地不起,面色红润如常,胳膊下的手没有半分不适,压根没有受伤的迹象。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先不提,是不是装的就另提别论了。
一语诛心,是在讽刺她装过了吗?君语清藏下眼里的异样,抬头弱柳扶风地说道:“伤了脚踝,的确不能站起。”
对上那双灵动清澈的杏眸,君语清真的很想站起来,而不是以这种弱者的姿态去同她对话,只觉狼狈,偏偏有言在先,她不能起来,不然就被拆穿了。
而姜怀柔的淡然清婉,落在她眼里便扭曲成了一种高高在上。
那个年轻男子和周围的热心群众一听便想去扶起君语清,只是被一道声音阻止了:“别动。”
依旧是淡然平静的嗓音,却带着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从的安然顺心,那几个上前的人还真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扭头疑惑等着姜怀柔开口解释。
姜怀柔方才是避着御景煊转身的,同他并排站着,现在步步往前走去,背上的几道浅浅的血痕暴露无余。
在御景煊视线里格外冲击,神色渐冷,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没再犹豫,一把握住了纤细的皓腕,深邃的目光微闪,沉声道:“回去上药。”
说罢就拉着姜怀柔气息冷沉地往回走,正等着后续的众人突觉气氛急转直下,直让人发怵,注意到那个姜姑娘后背上的伤时也就反应过来这冷风从何而来了。
“先别,御景煊,等等。”姜怀柔急忙拽住了神色不太好的人。
金冠束起的发丝随饰带一同垂落在披散在身后的如瀑黑发,霸气浑然天成。
姜怀柔没看多久御景煊便侧脸问道:“怎么了?”
“先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再回去上药,不急。”她知道御景煊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她绝对不允许任由别人给他乱扣帽子,影响他声誉。
御景煊眉头微蹙,知道她坚持,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姜怀柔的手。
“在这儿等我。”姜怀柔轻快笑道,转而挣开了御景煊转身清婉走向那几个见他们像是要走而紧张起来的掺事之人。
接着说道:“伤了筋脉不能随意乱动,你们若是不想让她废了脚,最好不要动她,还是先找个医师来看看吧。”
都是有生活常识的,不由也出声赞同道:“是啊,还是先找个医师给君姑娘看看再说吧,不能动。”
君语清慌了神,找什么医师?!医师来了她不就暴露了吗?
“不必麻烦诸位了,待回去之后我自己请来医师治疗就是。”说罢又是手撑着地看似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这次是真要站,姜怀柔勾唇一笑,看准时机,在她站至膝盖半曲差不多能够稳住重心时一脚踹上了君语清的膝盖,不轻也不重。
君语清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站稳,脚步利落不拖沓。
等意识到什么时登时心凉了半截。
在一旁伸手想要扶住她的热心百姓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眉头越皱越深,伸出去的手硬是停在了中途。
“脚踝不是扭了吗?不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吗?哪有这样还脚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步步利落生风?!”
“胳膊不是碰得不轻吗?一直捂着,哪有这样还挥舞得比镰刀都利索的?!”
君语清一时间连质问姜怀柔为什么踹她的话都难以开口,一心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浪般的愤恨顷刻间涌上心头。
姜怀柔没有鄙夷的眼神,亦没有得意之色,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浅声说道:“举一反三,想必一切都已清晰了然,君姑娘好自为之吧。”
膝盖本就容易产生应激反应,这一下就交代了真相,之前随波逐流跟煊殿叫板的人登时后怕不已,还好煊殿大度,没同他们计较。
不然真怕煊殿一个不高兴挥手把他们了结了,这么一看,这位煊殿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啊。
各人各有一家心思,但都一致诚恳地给不远处的尊贵男子赔罪:“有眼不识泰山,错看原委,给殿下您赔罪了。”
这要是如常,他们万不敢同这位有所争讨,偏是于他们有大恩的君姑娘,结果没成想竟是这样,唉。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这次,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再是为了她君语清,君语清强撑着垂首,只觉颜面尽失,她输了,输得很是难看。
众人说完,又纠结地看了眼分明之前还知书达礼的君语清,又念在恩情,终究不愿指责她什么,无奈叹了口气就散了。
姜怀柔转身也要走,君语清却突然迈步走至姜怀柔身旁,凝声低语:“姜怀柔,我不会放过你的。”
正要看去,背后一阵刺痛,姜怀柔冷下目光想去推开那只胳膊却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御景煊迅速扯了过去远离了君语清。
滔天的怒意压迫地让君语清几乎窒息,被那双狠厉的冰冷目光吓得顿时后退几步心脏一阵狂跳,一时失语。
姜怀柔瞥见御景煊不带犹豫地想要掌心聚力忙出手按住了他,“你这一掌下去不是要她半条命吗?”
御景煊冷冽道:“她该。”
又伸出没被姜怀柔按住的那只手怜惜地擦掉她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可见对方下手有多狠。
不由气息又沉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