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小娘子——岸泊【完结】
时间:2023-07-23 14:38:09

  “所以,郑兄是要――”刘县令再次拖长了尾音,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郑懋复而笑了,鹰钩鼻都笑得皱了起来,眼中满是一副贪婪而不知餍足的神色。
  只见他凑近了低下头来,手中拈起一块糕饼,在掌心碾得满指莹白细碎的粉屑:
  “劳烦刘兄帮个忙,定她个活不得的罪。
  “毕竟人死了,东西不就归公了吗?”
第26章
  定死罪?
  这人疯了吧。
  刘县令面上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这案子并未闹出人命,能不能循律法拟出个大罪来先不说,就算能给她圆满安上罪名,往上递去刑部复审,也过不了三司复审复核的三道门槛,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哪个是好轻易打发的?
  再说,讼状他也看过,这女子乃是谪发军户的亲眷,这就还要再多一层关系――与兵部打趟交道,如此棘手的事情,他跟这人托大说能办下来,那才奇怪吧。
  刘县令自从来了金县,一贯行事求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多出力是他的风格。
  不过郑懋所言,确是让他眼馋,到嘴的肥羊功绩他也实在舍不得松口,让别人独吞了。
  刘县令的眼珠转了一圈,想出了一招来。
  他慢慢悠悠开口道:“郑兄说得不错,只是这上头打点不过来,咱们这治的罪,最后也就是吓她一吓,不见得十拿九稳能拿下,郑兄觉得呢?”
  郑懋没说话。
  刘县令又怕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拒绝,不愿给他出力似得,就连忙补道:“不过,我倒是还有一计,另有人可以替你我料理此事,而且,能避开向上递折子的麻烦。”
  郑懋抬头,饶有兴味看了他一眼。
  刘县令指了指外头,“那就要看老百姓怎么看这事了。”
  “此话怎讲?”郑懋端起茶,啜了一口。
  “侯大递上来的状子,也有别人的手笔吧,”刘县令捋了把须髯,“山火之事可大可小,况且计较起来,如果侯大那群人带着火把上的山,那就也脱不了干系,要是他们明哲保身,大可不提,一笔略过才是对自己最保险的,但他们偏偏没有――”
  郑懋按下手中茶盏,勾了勾嘴角。眼前这个外传怕事又擅长和稀泥的刘县令,显然在官场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语戳中了他的痛脚。
  是他自己主导了山火一事,又是他告诉这群泼皮无赖,劫持荆燕的三弟,才能真正拿捏住这个女人,逼她顺应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给了那二百两欠款来买通侯大,要他们直接烧断了荆燕的后路,再动手伤了人质,逼得那女人没了理智,动了杀人的心思,才能治罪。
  谁知道,侯大那方眼光短浅,又贪生怕死的,还贪心到要在荆燕身上再捞一笔。这才改了他的计划,只放火烧了山,留下了余地,也逼得自己要来金县求人情。
  想到这些,他恨不得把手中茶盏都要捏碎,面上仍是淡淡无波。
  刘县令见郑懋没什么反应,“自然,这些都是我的一点猜测,不全作数。”
  “那当如何?”
  “既然是为了这女人手里的奇物,不妨从这东西下手,若是奇到能搅得百姓都害怕了,那耆老乡绅们难道会坐视不管?”
  “届时先斩后奏,推出几个替死鬼便好。”
  两人互通计划,相视一笑。
  -
  县牢里的日子十分艰难。
  阴湿的环境呆久了,荆燕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浴室墙上长了发霉的水垢般,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牢里也不像现代的看守所分男女,她对面牢室里就关着金县今年抓来的一个匪贼,听说是投了附近山上当了山匪后不久抓了,斩监候的复审还要等秋后,故而成了这里的长居客。
  这邻友困时倒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吵得她夜夜不得安宁,醒时又色眯眯地盯着她,荆燕只能装作没看到,在自己这边只顾打坐,等待县衙升堂审讯。
  谁知,才过一天,自己的牢室里又来了一人。
  “放开我,相公找不到阿瑛……会着急的!”
  叔母哭喊着,被狱卒推搡了进来。
  叔母?
  这着实出乎了荆燕的意料。
  叔父藏了她这么多年,为何还会被人找到,硬是下了狱?一个孩童心智的人,难道也要为这件事担责吗,她又能担什么责呢?
  荆燕接住了摔倒在地,低声抽噎的叔母朱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情绪。
  朱氏在她怀里泪珠止不住,“小燕儿,我要相公……”
  荆燕糟心得很,叔母这一生实在苦命。被夫家造谣,被公婆嫌弃,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己都信了荆子玮的言行,以为他虽是烂人一个,但起码是爱自己妻子的。
  没想到,连这个都是装出来的,大难临头,头也不回的就抛家弃妻。
  “叔母,别等他了,”荆燕都替她难受,“你等不到了。”
  “不会的……他说了,他要回来的……”
  叔母的眼泪打湿了她肩膀上的囚衣,荆燕帮她擦掉了泪,轻声道,“他既然跟你说过,那没遵守承诺就是没遵守,不要替他开脱。”
  “……他还找人保证过的……”
  荆燕听见她嘟嘟囔囔伤心念了一串,中间夹了这么一句,突然想了起来。
  对了,是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是郑懋。
  分家后拿棉褥冬衣时,叔母还跟她说过的,郑懋曾莫名到家中造访过,她怎么刚刚没想到?
  这就坐实了,这件事就是郑懋插手所谋划的。
  再结合上次这人软声好气地向她摊牌,要“借用”她的农机,她几乎就可以确信,这场飞来横祸的目标非常明确。
  搞垮她,然后得到自己的机具。
  至于原因也不难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有了官身,急于霸占的东西,不是为利就是为权。至于到底是哪个,她实在对这些龌龊心思不感兴趣。
  但是她还是想不出,叔父为什么会被郑懋设计,而且叔母也被他拉下水。
  起码现在看上去,不像是他的圈套里至关重要的人物。叔父带着钱跑了,就完成了郑懋要陷害她最基本的任务,跑得自然越远越好,那把叔母下狱看管着,又能威胁到叔父什么呢?
  她想不通,也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想通。
  她从大牢的小窗望向外,又到了夜晚,乌云蔽月,夜路一定很不好走。
  可是她信杜行,再暗再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一定会帮她找到向前的路。
  -
  拿着荆燕攒下来的钱袋,杜行带着斗笠蒙了面,独自一人去了金县集市买下马匹。
  他是行伍出身,打了那么多年仗,相马也有了经验,知道什么样的马最适合短途奔袭,花的草料最少。
  奎州离这里不远,但需要快。
  与马行的伙计定下马匹付下钱后,他就翻身上马,快步赶往荆燕大哥所在的奎州防事修缮之处。
  这也是当初荆燕托付给他的事,要找到叔父,务必要先找到她大哥。
  她说,自她家中父亲上前线后,她大哥荆鸿就一直在家中主事,叔父早年好赌时欠下的赌债,也多是他一家一家上门去还的,所以大哥对叔父的秉性必定了解,也知道这个人若是携款逃走了,多半会藏匿在哪里。
  别看整件事现在汇集在荆燕伤人一事上,但要揭开症结,仍旧还是在叔父的债。
  讨债的人得了钱,就没了最理直气壮纠缠她的理由,所以,这钱和真正欠债的人找回来了,矛盾就转移了。即便那帮无赖再同她没完没了,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是在胡搅蛮缠。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在听闻被下狱时,她还能冷静地思考对策,实属是个有用之才,只可惜是女儿身,若能跟着他有一番作为,那冀州当时说不准也会有转机。
  只是他回天无力了。
  这一劫连城池都在所难逃,遑论他自己了。
  他压低斗笠帽檐,下马隐在准备入城的百姓当中,如今战况不明,多是城中平民背着包袱举家逃命,像他这样还要入城的,实不多见。
  而且天骁军驻扎在城中,虽不负责盘查一事,但仍是有打照面的风险,这也是让他多有顾虑的一点。
  不过,救人要紧。
  他受了荆燕的救命之恩,也理当雪中送炭,还她一命。他晚一天,升堂的日子就逼近一天,万一赶不上,她死扛不认遭了大刑,就算最后他能找到人,还她清白,人也废了。
  自己已孑然一身,而她呢,她还有亲人挂念。
  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顾虑,就耽搁了这一家人的未来。
  好在进城不难,荆燕同他提过,与她相熟的黄娘子曾有过几架车马要运粮运去奎州,那时黄总旗托人开过一张路引,当时天骁军才来奎州不久,奎州乱得厉害,所以出城的日子不曾定下来,就索性没在路引上写明日子。
  后来又有事耽搁下来,这张路引就空置了,没想到倒是帮了杜行的大忙。
  向黄娘子要来后,他填上了自己进城的日子,将路引交给了查验的官兵。
  见他行为举止并无不妥,所填内容也都算对的上号,守城的官兵就扫了两眼,放他过去,接着又去帮干出城查验的活了。
  一切顺利。
  接下来,就该要找出荆燕大哥所在的地方了,不过从外头看,城西与城北的城墙都有防事的营帐扎在附近,怎么才能避开那些要追查他的人,再找到荆鸿呢?
  他正待踌躇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这人路引不是有问题吗?你们怎么查的?”
第27章
  杜行心头一紧,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不管不顾逃跑,就摆明了破绽等着被抓。他必须得好言好语同这群人周旋,把他们骗过去。
  “官爷,小的敢请教,这路引有何问题呀?”
  他转过身来,堆了一脸抱歉的笑意,余光看到喝住他的那个大高个,好在也是一身官差服,不是天骁军的。
  “你还问我,那上头分明写了六个人,怎么就剩你一个了?”大高个没好气地指道,“白纸黑字,你当我眼瞎?”
  杜行连连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官爷,这确实是小的过错。”
  他当即编了个看起来还过得去的理由,“小的主家本是要从安平运粮到奎州来卖的,谁知道半路叫山匪劫了大半,差事一时交不成,可还得跟下家交代一声。
  “所以六个人里,就派了我过来,其他人都打道回府了。”
  这话不错,金县到奎州的几座山头上这几年来一直有山匪作祟,他跟这群人打过交道,所以再清楚不过。
  大高个官差哼了一声,表示能接受。
  杜行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又跳回了胸膛,他按下斗笠,装作不经意地打听道:“敢问官爷,这城北与城西的修缮是何时开始的?”
  “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的本要运来的粮,就是供给那边的,若是算算哪边还缺粮,这一趟小的也好回去跟主家交代,下一趟生意才好有的放矢。”
  其实打听修缮开工的时间,是为比着荆燕大哥离家的时间来看的,若是对上号了,知道是在城北还是城西,几百人的营里也好找一点。
  “北边的早就要修好了,西边才开始。”
  荆鸿已经离开三月有余,确定是在北边,杜行就向官差道了谢,牵着马往北边走去。
  等他走到背影都淹没在熙熙攘攘逃亡的人群里时,拦住他的那个大高个官兵却走到了城防营内,跪地道:
  “陈千户,看见人了,一点不错。”
  扶手上有一人站起来,穿着千户形制的灰缎官袍,带着一道横贯左右脸的伤疤,半身隐于房中阴影下,定声道:
  “好,他终于来了。”
  足足两月有余,他们等了他太久了。
  -
  清早,牢房的的门就被打开了。
  荆燕的眠意极浅,狱差的脚步声过来时,她就清醒了。
  醒后,她轻轻推了推依偎着她还在熟睡的叔母,正巧狱差就进来了,身后还有一个穿戴一整套官服官帽的长髯男子。
  看来这位就是金县的县令了,今天大概就是升堂的日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还能被文书拖上两三天,没想到升堂得如此急促,没能等到杜行回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可是另一方面想,这也并不算是件坏事。
  对方一定也是怕往后拖延,不能定死她的罪,这也侧面说明,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理由里是有瑕疵破绽的,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是危机,也是生机。
  她只要能扛过今天,脱罪的希望一定就更大。
  她低头用余光看了眼长髯男子,他面色并不严峻,反而笑得很和善,但他站在跪着的她们面前,再和善的目光也是轻视。
  “半柱香后便要升堂了,两位可有什么要先交代认罪的?”
  这应该是例行公事,升堂前必要先向被告告知律法和事由,差不多等于是预审的步骤。
  荆燕摇摇头,“民女清白,不曾犯下过错,也不怕堂前对峙。”
  “现在自首还能酌情减刑,”刘县令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便等着升堂吧,往后判下来的罪就由不得你了。”
  他对底下官差挥手,不多会儿外面便响起堂鼓三声,衙役们一遍遍的低吼声也很快传来,震得她的心绪有些不稳。
  “升堂――”
  “升堂――”
  “升堂――!”
  狱差打开门,在她和叔母手上重新上了一副木枷,二人被夹搀了出了大牢,一路押到了县衙的正堂,多日不曾走动,她一时被逼着走,腿都有些麻软。
  她一声不吭,强撑着体面,一直走到堂上的原告石边,才扑通一下跪下。
  正堂外的庭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叔母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怕得直往她身边钻,却被狱差狠狠一脚踹开,叔母的脑袋都被踹磕在堂柱上,一股鲜血从她的鬓角边流出来。
  荆燕急得恨不得跳起来伸手制止,却发现木枷脚镣彻底困住了她的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叔母被人欺凌。
  她将目光投向堂上,刘县令端坐在堂中央,而一旁的木椅上穿着旗官官服的,不是郑懋还能是哪个?
  不管他用了什么借口,凶手当然只想要在现场见证他的谋划成功。
  她顿在原地,那一刻,她对牢狱之灾才有了实感。
  作为一个现代人,即便进了大牢,她也始终有种潜意识,觉得自己只是被人状告了,并非实打实的犯人,一切都还未定性。
  可是,古代没有疑罪从无的原则,更没有对囚犯的人性对待。
  她现在处于弱势,留给自己的绝对不是一场轻而易举可以打胜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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