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道"四妹这话说的对!那江家比咱们家里有钱钞,你又是续弦,嫁妆多一些,你的腰板儿也硬一些。别叫那头的看轻了你去。你此时就是替自己多争取一些儿,大哥哥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二娘道:"我当然吃不了这个哑巴亏。可是用不着我说,我娘定然会替我开这个口。我哪里还有一些儿私房银子,我家里也不比三妹你家有底子,差不多也就行了,大哥哥也不富裕。"
二娘看着要强,实则是姐妹里最心软的一个。总是看着强势,实则就是个心软的女郎。
霜降想了想也是,大伯母那样疼爱二姐,必定不会叫二姐白吃了这个亏。
霜降想了想又道:"这几日天气好,咱们明儿就去城郊看花,踏青去,好不好?上回五哥跟我说了,城郊云居寺里的桃花梨花一气儿全开了,一片粉的白的花海,咱们几个也去玩一玩,散散心。"
一说到去玩,四娘是最积极的:"好好好!咱们明儿一早就去。云居寺的素点心也做得好,他们家的胜肉夹做的,连府台大人的夫人吃着也说好呢。"
胜肉夹是拿新鲜的春笋,菌菇,松子,有的会加一些核桃木耳做的一种素点。虽然原料没有一样是肉食,但吃起来却有比肉还香。故有此名。不少的大型庵堂寺庙都会做此类素点,但在宁远府,云居寺的胜肉夹做的是最好的。就是拿了钱去外头买,也买不到这样好的味道。
二娘也笑道:"那咱们就去松散一日。"
霜降也高兴起来:"既然要去,那咱们就早些去。――我找三哥要一架咱们家的骡车,咱们明儿就坐骡车去。"
三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着明日的踏青安排。朱氏有孕不足三月,元娘月份略大一些,可是她们也不敢带着怀孕的姐姐去爬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就是肠子悔青了都没有用。
听说她们要去玩。苏氏也很利索的就同意了。娘都同意了,三郎也就拨给妹妹们一架骡车,还从铺子里拨一个会驾车的小伙计跟着妹妹们。小伙计很愿意出趟差。给少东家的妹妹们赶一趟车,回去少东家给他一百钱的赏钱,这可是他十天的工钱。只是赶车,并不会比在铺子里更累
三人商议定了,四娘也懒得回去,吩咐蝴蝶去家里拿了她的换洗衣裳来,就跟霜降挤一挤。
沈二郎疼爱孩子们,给女孩子们买的床不仅都是好木头有雕花,而且都很大。四娘和霜降两个小娘子躺在一块儿也足够宽敞。
一大早的吃了早食,霜降就带了桃花,跟二娘四娘一道出发了。
沈家的骡车原就为了方便拉货,沈二郎买的时候就往大了买。故此她们三个小娘子带着三个女使坐着也足够宽敞。
杏花年纪还小,桃花不放心妹妹跟着三娘子一道出门,就还是桃花跟了去。――不是不能也带杏花,只是二娘四娘都只带了一个女使,霜降也不好带两个。
杏花就相当于放了一日假。但她并没有闲着,而是跟着李妈妈学一些灶上的手艺。她是庄户出身,一年能吃肉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年节。就这她也只能吃上一小块。她的灶上手艺与大姐桃花一样,并不算好,只是能够把食物做熟的地步。
她知道她和大姐将是三娘子的陪嫁女使,总不能她不会做饭,倒要娘子上灶去罢?于是她也利用一些碎片时间,跟着李妈妈和冬雨姐姐学手艺。
她嘴巴甜,又勤快好学,李妈妈和冬雨都喜欢她。她又是三娘子的陪嫁丫鬟,就算是教会了她,也不至于在家里跟她们抢差事。也就没有甚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也很愿意教她。
连苏氏都点头,说杏花是个忠心能干的女使。
云居寺坐落在云居山的半山腰。云居山在山里头不算顶高的,但是雾多,云雾缭绕的,看起来就像是云雾居于山中长眠,故名云居山。
因是有一座大寺庙,倒有一条车马可行的路直通山上。
到底是去寺庙,霜降三个倒也去大雄宝殿处敬了三注清香,奉上一栏果子,一瓶清酒,一挂折的金银元宝并一千二百文的香火钱。
知客僧客客气气的接了贡品香油钱,双手合十向她们行了一礼:"多谢施主布施,我佛慈悲,必护佑施主们得偿所愿。"
霜降想着怀孕的嫂嫂和姐姐,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时下都信神佛护佑,她也就随大流,就花了十两银子,求了两道大师父念经加持过得平安符,也算是安一安孕妇的心。当然,这钱不能说是买了平安符,而是说她自愿捐赠给云居寺的功德钱。
四娘性子活泼,就问起知客僧云居寺的素点心,知客僧就笑道:"出了大殿往右行,遇见有三棵榕树处便是膳堂,施主们便可一饱口腹。"
霜降谢过了知客僧,就往膳堂去。果然就见一群伙头和尚一锅一锅的蒸点心出来。在膳堂,想吃点心的可以随吃,只是不能浪费。当然,时下人到底对神佛敬畏,不敢在菩萨眼皮子底下铺张浪费。若是要带走点心,那就是不拘甚点心,都是五十个钱一包。一包只有四块。
霜降念着家里只有她们三个来了,就买了十包点心预备回去给大家分一分。二娘和四娘见她带了,她们也掏钱买了十包预备回去给家里人吃。
一路又吃又看又玩的,很快就到了半下午晌。从山上到家里还是有点远的。要是回去晚了她们一群小娘子,路上恐怕不安全。
几个小娘子只好意犹未尽的坐上车回了家去。
到了山脚,进城路上,几个小娘子正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忽的骡子一声嘶鸣,受了惊,就胡乱踏步起来。搞得几个东倒西歪的,一阵恶心想吐。
霜降强忍住恶心,拉开帘子问伙计叶三:"怎么回事?"
叶三努力控制骡子:"前头军爷们在办事,仿佛是追个要犯。这才惊了咱们的骡子。"
霜降抬眼看去,那为首的郎君甲胄加身,高头大马,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仿佛一把利剑,沉着冷静的指挥属下们捉拿要犯。那正是奉命捉拿逃犯的崔如松,他兵士的感知敏锐,察觉到有人看他。
崔如松抬眼一看,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霜降。霜降直觉心里一惊。忍不住就有些害怕。
崔如松见这小娘子,眉如新月,眼似秋波,一张美人面恍若春花秋月。还带着些前年见过的影子――恍然,原是五郎的妹妹啊,她如今也长成一个倾城佳人的模样了。
就是没有议亲这码子事,只凭她是朋友五郎的妹子,崔如松就得帮一帮。
他这边脱不开身,就叫来亲信苗山,耳语几句。苗山立刻就奔来,替叶三控制好骡子,道:"兄弟,对不住,惊了你们的骡子,我们西山营办事呢,一时半刻你们也不得过。我知道有条路进城,你们走那边去罢。"
叶三也就陪着笑:"是了是了,军爷们办差要紧。多谢军爷了。”
苗山多了个心眼:"咱们崔百夫长最是和蔼的,你是哪家的?,"他可是注意到,老大看了那小娘子一眼,才叫他来搭把手的。
"我们家娘子是沈家布庄的。"叶三老老实实回话。
苗山心里了然:原是沈家娘子,虽说年纪小,但真是好颜色,配我们老大也是绰绰有余的。他按耐住发现老大八卦的喜悦,老老实实的完成了老大的吩咐,这才回到队伍里头去。
第38章
霜降被崔如松看了一眼,吓得心里一个咯噔,摔下帘子缩回车厢里去。可是刚缩回去,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我可真是没出息,不过是被那人看了一眼罢了,怎么还吓得缩回来。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怕他?
刚做完心里建设,就见那头跑来一个穿着什长军服的郎君跑来,对着叶三说了几句话,帮她们控制住了骡子,客客气气的给她们指了路。
霜降心里想:虽说冷肃了一些儿,倒也不是个坏人。
四娘就问道:"方才那位军爷,怎么忽的帮我们了?"
二娘晓得一些儿,揶揄的看着霜降不说话。
霜降笑道:"那是我五哥的朋友,故此命人帮了我们一把。"
二娘吃吃的笑道:"或许日后缘分不止于此呢?"
霜降微红了脸颊:"那还不一定呢!实话跟你们说罢,我娘更看好原家。"
忽的外头叶三就插话道:"是开酒楼的原家?"
霜降道:"你知道他家?"
叶三有些欲言又止,还是说了:"我弟弟叶老四在他家做跑堂的。也知道一些儿事情。三娘子,您家若是跟他家结亲,还需慎重考虑才好。"
四娘一听就急起来,替姐姐追问:"他家郎君可是有甚不妥当的?"
叶三就有些吞吞吐吐:"这话我却是不好说与娘子们听。等回去了我去寻少东家说了,三位娘子就知道了。"
实在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叶三再是年轻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说与未嫁的东家小娘子们去听。
这位原家大郎君,单名一个辰字。看着倒是好花好叶的,十三岁就接了他爹原大官人的班,开始插手酒楼内务。叶老四是个机灵的会奉承的小跑堂,原辰倒也带他去跑了几回腿。叶老四也就知道这件事。
原来这位原大郎君,背着爹妈,在鸣莺巷子里包了一个花娘。
按理说这世道偏向男子,若是只是爱去勾栏瓦肆,那原也不值当甚么。最多落一个风流的名号。可是坏就坏在,原辰不仅包了花娘,这个花娘还怀了孕。他到底不舍得自己的骨肉,也舍不得这个名叫柔柔的花娘,就典买了一个小院子,买了一个女使给柔柔使唤。
逛花楼不算大事,可是未娶妻就花娘做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就是大不是了。
但凡养外室都不好听,尤其是未娶妻就养外室。这就不是一个风流能说的过去的。若是叫文人们说那就是内德不修。当然,市井小民不知道甚叫做内德不修,但没成亲就养外室,很少会有人家愿意把小娘子许给他――谁愿意女儿没进门就先做了嫡母?
尤其还是花娘生的庶长子。凡是妾生子,都有不同。最高的是贵妾,这是跟着良家女做的妾。第二等是婢女做的妾,叫做良妾,第三等,也就是最低的就是花娘做妾。是为贱妾。有些古板的嫡妻,甚至宁愿丈夫纳一百个妾,也不愿意丈夫纳一个花娘。
花娘是做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虽说郎君们也喜欢花钱钞去花楼。可是要说嫌弃花娘卑贱肮脏,还是男人数第一。他们甚至把轻慢蔑视摆在了台面上。花娘歌姬舞姬所出之子,为贱妾子,不得父荫,析产亦不与大头也。这就是说,贱妾子,不能得到父亲官位带来的荫职,只能自己努力做官。等到父亲死亡之后,分财产,也只能比其他庶子更低一等。同时,他们还大力贬低与花娘共侍一夫的娘子们。认为她们即使良家女,大家婢出身,亦与花娘同侍也。因此,只要不是娘家卑微的不能再婆家说一句话的,丈夫睡花娘,逛花楼,妻子不会说甚,可是要纳她们进门,没有一个妻子没有一个岳家是不闹翻了天的反对的。就是因为花娘低贱,与花娘共侍一夫的娘子们受不了与花娘相提并论的侮辱,长久的被这样的思想洗脑。使娘子们避花娘舞姬歌姬如蛇蝎。
其实如果不是男人们为了自己的私欲,花楼这样的产业,又怎么会有存在的价值呢?得了好处,却反过来宣扬花娘低贱,这也并不全是花娘们自甘下贱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原辰自己也知道,他置外室,有庶子,这件事就是大大的理亏。故此就瞒的严严实实的,一点不叫人知道,想着不管怎么样,至少先把老婆娶进门,到时候木已成舟,妻子就必得咽下这个哑巴亏。
叶三是个有良心的小伙计。先头并不知道东家的女儿要跟原家议亲,故此也就不言语。如今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瞒着这件事,叫东家吃这个哑巴亏的道理。
回了铺子就找了少东家三郎说了这件事情。三郎气的一拳打在柜子上,柜子生生打烂了一块。
"原家欺人太甚!这岂不是唬着我妹妹骗婚不成!"三郎气的很了。他是长兄,同元娘这个长姐一样,从小就把两个小的当做自己的责任,虽说他话少,可是疼爱弟弟妹妹的心不会少。原以为原家是门好亲事,哪里知道居然是这样混账!
三郎越想越忍不住,叫李大壮看着铺子,他拿起褡裢就去了五郎铺子里。说了这话,果然五郎也气得很,嚷嚷着要去打原辰一顿解气。
"你给我回来!都定亲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是,你现在去打了他,你是不生气了,那咱们妹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本咱娘就还没答应,只是说先看一看,你这样一去,那可就坐实了咱们答应这门亲事了!你可别跟大嫂子似的,办糊涂事!"三郎厉声喝住五郎。
五郎知道哥哥说的有道理,只好不甘的跺了跺脚。又坐了回来:"就这么算了?"
三郎道:"如今之计,是尽快回去告诉阿娘,拒了原家这门亲事。拒了亲,咱们再想法子,把这事儿给原辰捅出来。他不是想骗婚?咱们就叫他这如意算盘打不成!"
五郎是个急性子,立时就忍不住:"三哥说的是,那咱们就快回去找阿娘。可别晚了,阿娘答应了人家了。"
三郎这回倒没驳他。五郎反正这铺子也不靠这一时半会卖的纸钱香烛赚钱,索性就提前一个时辰关了铺子。兄弟两个急匆匆就回去。
可把苏氏吓了一跳,看看天色,还不到关铺子时候,这两个行色匆匆的,倒把苏氏婆媳两个惊了一惊。
不等苏氏开口,急性子的五郎就把这话一五一十说了。
苏氏朱氏婆媳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没想到,这原辰还这样大胆。婚前养外室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花娘,还有了孩子。这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事儿属实?"苏氏问了一句。
"应是真的。叶三老实可靠,从不说假话,他弟弟叶老四也的确是在原家香满楼做活计,也常去外头跑腿儿。这就八九不离十了。"三郎沉静地说,"原先说崔大郎瞧着不如意,而今我瞧着竟然很不错。至少和五弟好些年的朋友,也没听说有甚个不妥当的。"
朱氏也关心霜降,可她怀孕到底精神短了些,想事情不如从前那样周全,见苏氏不说话,就急道:"他家都这样了,难不成娘还要答应?那可是害了妹子一辈子啊!"
她是为霜降好,苏氏也不怪她,嗔道:"我何时说了要答应?既是如此,还是明儿就叫媒人推了他家去。――三郎说的是,如今就剩下一个崔家,原先瞧着样样都不是最出挑的,可如今竟也是个好人选。"实在是原辰给了沈家一个大大的打击。三郎与五郎也去探过,除了原家郎君去年时不时要去逛逛花楼,如今倒是不去了,旁的也打听不出甚不是。结果居然差的栽了个大坑。沈家人的天平渐渐就往崔如松那头倾斜。是,他是武官要打打杀杀,可是他有能为,家境不说富足,也是温饱以上,又和五郎好些年的朋友,也算是知根知底,再没听说他有甚不妥当的。
霜降在门外听着,也不由得思考起来。
黄家郎君不太合适,原家则是心眼太多,去了就是一个烂摊子。要想知根知底,还要人有能为,数来数去竟然还是崔如松合适。
想到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霜降叹了口气。本来在这样的时代她也不奢求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了。至少崔如松十二岁起就做百夫长,虽说人冷肃,可是他脑筋清楚,为人不错,能与她做到相敬如宾,那也就够了。――反正都没有感情,嫁谁不是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