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也笑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许元娘是个圆脸的女郎,柳叶眉,细长眼儿,虽说细长眼看起来有些妩媚,可是许元娘圆脸细眉,浑身又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气质,看起来不显妩媚,竟是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
或许是在家里做活儿,许元娘穿着一身蓝布衣裙,袖口处有些磨损的细毛,头上也只是簪了一只桃木簪子,松松挽了一个圆髻。连耳环也没戴。虽说朴素,但十分整齐,看着就清爽。
许元娘把霜降让到堂屋,自去调了蜜水。
"家里简陋,平日里也没甚客人,我娘又吃着药,故此家里却是没有茶叶的。三娘见谅。"许元娘虽然因着家里拿不出待客的茶叶,而是调的蜜水,却丝毫不见畏缩自卑之态。
霜降笑道:"瞧着姐姐也爱吃蜜卤子,竟与我是同道中人。常年里花季时节,我也常常和三嫂子做了花蜜卤子来调水吃。今日也给姐姐带了一罐子来,姐姐吃着好,我们日后也一道儿做。"
许元娘嗔道:"三娘真是太客气了,到我家来,还带甚礼物呢?"
霜降道:"其实今日来,也是受我五哥所托。"杏花取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许元娘打开一看,竟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
"这。。。。这我不能要"许元娘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必定是五郎贴补她的。
"许姐姐不必推脱。这是我五哥自己的私房钱,我娘,三嫂子她们俱不知道的。五哥也知道,姐姐家里艰难,婶婶常年得吃药,许家弟弟也年幼,实则是体贴姐姐的意思。姐姐若是执意不要,岂不是白费了我哥哥的一番心意?"霜降真诚的劝道,"却也不是拿不出多的来,只是我也想着,再多就不妥当了,故此才劝住了我哥哥。姐姐放心,今日我来这一趟,除了我们两个和五哥,再没旁人知晓了。"
许元娘眼圈儿泛红道"唉,我真是。。。。多谢三娘替我周全。实在是家里拮据,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三娘回去也替我谢过五郎君美意。"
母亲病弱,弟弟年幼,许元娘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担负起责任,家里银钱不够,她心里是清楚的,她也早就做好了嫁妆减薄,被妯娌们取笑的准备。哪知道未来的郎君能体谅她的难处,特地托了小姑来给她送银子。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也不能不感激小姑。若不是三娘替她瞒的严严实实的,只怕钱送来了,她也不敢收,怕惹了婆母不快。惹了妯娌耻笑。可三娘把她所有的顾虑都解决了,这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说甚么好。
见她肯收,霜降就笑了:"这原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姐姐不日就与我们是一家子了,何必说两家话呢?姐姐日后就知道了,虽说我哥哥性子急了些,可是为人赤忱,对姐姐必定是不会差的。"
许元娘带着羞意点了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霜降就告辞了。许元娘知道家里没有甚好菜能待客,也不留她,只是把自己做的几方帕子做了礼物送给霜降:"我晓得妹妹手艺好,我这帕子绣的简陋,可也是我一番心意,妹妹就拿了去玩也好。"
霜降笑着亲手接过来:"那就谢过姐姐了。姐姐留步,我这就去了。不必远送。"
她话是这样说,许元娘却还是把她送到巷子口,见她上了车,才关门回去。
第41章
葛氏病着,精神并不好,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也就只是见了霜降一面,说了几句话就推说身子不好,叫许元娘和霜降自自在在的说话去,不必陪着她这把老骨头。
此时霜降走了,她把女儿叫进屋子来:"你小姑怎的忽然上门来了?"
许元娘脸上又是喜悦又是带着羞涩:"是五郎君,他怕我们钱不够使唤,特特瞒了沈二太太和沈三奶奶一杆子人,托了三娘给送来。我打开了看,足足有三十两呢!"
"这样多!那好,那好!你女婿有心,你这小姑也好相处,娘也就放心了。"葛氏说起来,又咳嗽几声,"拿了钱,你也去打几样家具,咱们小门小户的,用不上红木的,就打些寻常的枣木,柏木,桃木的也好。再有别的果子,料子,穿戴,也备上一些儿。你的针线也当是做起来了。你和女婿都大了,婚期定然定的不远,你也要早点做起来,免得手忙脚乱的才是――唉,若不是我这幅身子,怎么也得我替你操办起来才是。只苦了我的儿,连自己的嫁妆也得自己操办。"
许元娘一一应下,给娘喂了药,扶着她躺下。自己则打算起来准备添些甚嫁妆。
霜降也提醒了她去西市袁家木工坊做家具――那原先是五郎的师父,她去打家具,定然会便宜一些。
许元娘精打细算惯了,能多省一文钱就多省一文钱。
她果然就去了袁师傅处。袁师傅听说她姓许,住穗禾巷子,就把她打量了一番,确认就是自己徒儿的娘子,既是自家人,那价格就不与外人一样了。她打的一套桌椅,一对柜子,一对春凳,一对灯座,用的都是普通的柏木,原是非要十二两银子不可的,但是自己徒儿媳妇,袁师傅就只收了个辛苦钱,只要了她九两银子。许元娘惊喜的连声道谢。
袁师傅道:"许娘子也不必谢我,本来自家人同外人的价格就不同的。我也只盼着你和我那徒儿和和美美的才好。"
这头许元娘在忙碌的备嫁妆,那头二娘也回去了。王氏终究还是被接回来了。
她回娘家第一天,她娘就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既然大郎要她吃个教训,自然就把她干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跟王家的说了。然后拒绝了王家的留饭,直接驾着车子就走了。这还是这许多年女婿第一回 给王家二老一个没脸。
王家二老自然生气,可自家女儿做的事情却叫他们没脸去斥责女婿做的不对。王母还是聪明些,她知道这绝不是女婿要和离的意思,只是想叫女儿吃个教训。故此她骂了王氏一通之后,就要王氏去向大郎服软。
又是给大郎送饭,又是寻婆母哭。折腾了足足有五六天,王氏是越折腾心越慌,越害怕被休,越是暗骂自己愚蠢冲动。
到得第七日上头,刘氏觉得差不多了,才松口王氏回来。
只是也说定了,这回是看在财哥儿份上原谅她,再有下回,就是大郎心里不忍心,刘氏也必得开了祠堂替子休妻。
只把王氏吓得只保证再也不敢了。就连二弟妹抢了她长媳的管家权利,王氏也不敢说甚么。到实实在在的老实勤快了好些。
刘氏也就派人来接了女儿孙子回去。
主要也是,江家下小定的日子不远了。
二娘实在不想听她嫂子絮絮叨叨的哭诉她不对。她只盼着她嫂子是真的改了,而不是记吃不记打。
许元娘和五郎的婚期定在了秋季九月二十一日。苏氏把西厢房请人来重新粉了一遍。又置办了好些新的家具,只等着半年之后新的主人入住
但在这之前,她们得先去吃三叔家的四郎的喜酒。
四郎是沈三叔家的长子。与三郎五郎清瘦英俊不同,四郎和六郎都是五大三粗,又魁梧又壮实。瞧着倒像四郎是哥哥,三郎是弟弟。
他的娘子是豆腐坊的小娘子,姓李,现在应该唤做李氏。
李氏跟四郎同岁,长得是一张容长脸,中人之姿,但笑起来很甜。李氏原是不想嫁给四郎的。四郎长得五大三粗,又常年跟沈三叔两个一块儿收猪卖肉,原本白净的面皮也是晒成了一张大黑脸。又满脸横肉。说他是个响马只怕也有人信的。
是李氏她娘利目,一眼看出来四郎虽然长得凶神恶煞的,可是却老实可靠,家里又有铺子有院子,还是做的卖肉的买卖。至少女儿嫁进去,吃住是不成问题的。衣食住行,两个就不愁了,这怎么不好?
李氏渐渐被他娘说服了,也就接受下来。本来嘛,虽然家里都有铺子,可是豆腐的利润和肉的利润,那能比吗?尤其是李氏家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就注定了她的嫁妆不会很多。能嫁四郎,她仔细算算,也还是不错了。至少嫁过去就是长子长媳,当门立户的。
四郎的喜酒足足热闹了一日。三婶娘周氏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下去过。
她拉着四娘笑呵呵的道:"如今你哥哥也娶亲了,等你和六郎也成了家,生了孙男娣女的,你娘我也好享清福了。“
四娘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她娘可真是的,瞧见四哥娶妻就想到她和六弟生孩子,那她成亲时,她娘岂不是就想到她的孙子?
周氏自然知道她家是比不过二哥家,自然四娘的女婿也不会强过霜降的女婿,她和四娘母女两个都有些口无遮拦,就直接一下子秃噜出来:"我也不求四娘的亲事将来有三娘女婿那般好,只求不似二娘一般,做个填房,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说出来,大伯母刘氏立时脸就拉了下来,苏氏暗道不好。她们三个嫡亲妯娌自然坐在一块儿,可是这主桌上也还有其他的女眷。三弟妹这么一说出来,岂不是狠狠的把大嫂子的脸皮拉下来了?
她忙打圆场道:"啊呀,这也说不上甚么好的,虽说三娘女婿岁数大了些,可岁数大会疼人嘛,大嫂也跟我说过这话,我想着到底是大嫂,就是比我们有见识,这才应了我们三娘的亲事。三弟妹要是给四娘说亲,也得好好斟酌,咱们妯娌三个一起好好参谋参谋。"
她这话一出,刘氏脸上就好看了。苏氏这话的意思就是,刘氏是觉得江家郎君有出息会疼爱二娘,这才许嫁。而非旁的甚缘故,也算是遮掩了大房的面子。
周氏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再一看大嫂子果然把脸拉了下来。幸好二嫂子苏氏帮着打圆场,她冲苏氏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忙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这话一说,她又想打自己嘴巴子了,这怎么说的话,把两个嫂子都说成臭皮匠了?
她越急越是不知道该说甚。只好给嫂嫂们夹菜:"这个腿儿给大嫂吃,炖的软烂入味的。二嫂吃这个,这个也好吃得很。"
刘氏苏氏到底是几十年的妯娌了,也知道周氏这个性子就是这样,嘴笨,也不同她计较,吃着席上的菜。一时说这个鸡炖的好,一时说那个鱼蒸的好。主桌上的其他宾客也不是看不清脸色的,也跟着附和起来。好歹把这气氛又热络起来。
既定了亲,就是正经的女婿,崔如松,江大郎江杉青也来吃席。
不过是男客不与女客同坐,他又要赶着下午当值,只好把他给霜降的礼物托五郎代送。
其实也不是甚贵重的。只是一只桃花钗子。上头是四朵桃花,一大三小,小的有花苞儿的,有半开的,绕着那朵大的,细细的垂了一束流苏,拿来一颗小拇指那么大的珍珠坠着。更难得的是不是金不是银,是桃花冻石做的。
这东西在玉青府就价格便宜些,但是在其他州府就贵。这是崔如松押送要犯去玉青府时买的。他一眼见着这钗子就想起那日在云居山下,山道旁的桃花开的灿烂,粉红的花儿拥拥簇簇的,瞧着就好像是初初染了晚霞的云彩,小女郎微红的脸颊,一时摔了帘子的惊鸿一瞥,好像是被云遮住的月亮,月亮不在,月光却跟着他回了家里。
他数了数银子,还有八两银子,那铺主见他是武官,也不敢因为他不懂就漫天要价,说了个最实在的价格,五两银子。
其实卖外地人远不止五两,这样好桃花石做的钗子,怎么也要卖到二十几两。但本来玉青府这样的桃花石就不算值钱物件,再一个,民总是怕见官的。崔如松满脸冷肃,又着甲胄,腰间一柄长剑进来,铺主就先怕了三分,只好说一个实在价格,反正这个价格他也是赚的。
崔如松就细细的拿一块布把匣子包起来,贴肉放着。完了差使就预备要送给霜降。那里知道西越边境一窝山匪越过来时不时的骚扰百姓,又因为是边境,西越那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头圣人就下了令,着西山营剿匪。非要把那群西越山匪打的屁滚尿流,后悔侵扰边境才算数。
崔如松只好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今日吃酒也是百忙之中抽空的,要不是如今还在等斥候,他连这点空都抽不出来。
只好把礼物托了五郎转交。自己则远远的看了女眷席中的霜降一眼,就起身匆匆离去了。
第42章
等散了席,五郎就去了霜降房间,把这匣子交给霜降,挤眉弄眼道:"我这可是替我未来的三妹夫当了一回信鸽,三妹妹也不谢谢我?"
霜降就笑道:"谢你,谢你!这盘点心你拿去罢,也算是我喂鸽子了!"
五郎大失所望,他原以为会瞧见妹妹害羞的模样,好好取笑妹妹一番,哪知道妹妹竟然一点不害羞。――当年大姐未嫁时,见着大姐夫送的东西,脸红的都要滴水了。哪里像霜降,还跟他说笑呢?
五郎自觉没趣,端了点心就走了。他走了,霜降这才打开匣子来看――是一枚桃花钗子。桃花石做的,瞧着在宁远府也得值十几两银子。相必是他去出差时顺道买的,想不到他还有些儿家底。
霜降不由自主的笑了:她也想起那天从一片桃花林中见着崔如松,那时她跟个兔子似的,胆子小的,他一看就缩回去了。哪知道今日竟有这样的缘分。
其实要说多喜欢崔如松,那当然是没有的,只不过,既然定亲了,以后就是夫妻,霜降也难免对他上心些。崔如松出差还能记得给她带礼物,霜降心里很高兴――至少不是个呆子嘛,她也不求与崔如松浓情蜜意,两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就是了。
收好了钗子,她想着,既然说了要相敬如宾,那总得还礼呀。可是送甚好呢?
听五哥说,他忙着剿匪呢,只怕是一时半刻,这礼物也送不出去。送他的礼物也不好送甚吃的穿的,只好送些他能用的上的。
霜降想,不如送一双靴子?他平日里穿着也合适。可是没有尺码,这倒是不妥当了。只好给他做身衣裳。
霜降是两辈子的绣娘,目力很不错,见了崔如松几次,就知道他大概穿衣服用布料几尺几寸。
崔如松身量较之五郎魁梧些,但不似六郎那般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一身肥肉,是那种有棱有角的脸庞,扎扎实实的肌肉,猿臂蜂腰。
霜降思量着,崔如松是武官,平日里瞧着又冷肃,只怕更喜欢简洁大方。选了元缎八尺,玄色的细棉布八尺,预备一样做一套,元缎的做着平日不当值时或是大场合穿就很体面了,细棉布的家常穿也不错。――毕竟人家送了十几两银子的钗子,霜降也不好回礼太过减薄。
也就不绣甚繁杂的花样。只是绣了几只白鹭并着祥云在袖口领口处,也就是了。
霜降手快,细棉布的很快做好。但元缎的却慢了两天,缎子本就细滑,元缎更是体现绣工的一种缎子。虽说绣的并不多,但也比细棉布的费事。
一切绣好了,霜降就请五郎来试试,五郎穿着大了两圈,那崔如松穿着就应该合适。
还是托了五郎去送。霜降的衣裳送到崔如松手上时,崔如松也接到了升任千夫长的任书。西越的山匪讲实话,与西越当权者差不多,都是一群只晓得享乐的乌合之众,抢了东西,也不思量着做刀做剑,买马买甲胄,倒是花天酒地胡天胡地起来。崔如松和另外两个百夫长,各自带了一百兵士准备围攻之时,那群山匪还在搂着舞姬喝酒呢。崔如松和另外两个百夫长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出一个笑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