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在屋里听了,笑了笑:"三娘倒不糊涂。"若是元娘,只怕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可是说句难听的话,女使们就跟未长成的芦苇一样,要直你得扶,要弯你得压。若是不好好的管教培养,那女使就不会太得用。三娘这两个女使虽说年纪小,可是桃花忠心不二,杏花聪明能干,都是好的,只是年纪小,缺乏历练,有些事情难免就想不到。吃了这顿罚也就知道,做女使的要耳聪目明,而不是只知道缩在屋子里盘算。想是元娘,宽和太过,连着女使梨花也多了些宽和松散。好在大面上不错,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三女婿如今就是九品千夫长,日后定然还要升。做官太太的三娘身边必得有几个得力干将才能站稳脚跟。她方才还想着,若是三娘也跟元娘似的心软,她就出面来做这个恶人。
李妈妈听了三娘子的指令,拿出账本子来――她原先并不识字,可来了沈家做内管事,不识字怎么管?她就下了苦功夫去学,如今虽说写的歪歪扭扭的,时不时还缺胳膊少腿儿的,但好在是能清楚的写清楚沈家仆役的月例,开支等等。
她往桃花杏花两个名字后头添了两笔,意思是本月月钱不发。又取了竹板子,叫来冬雨。三个女使就在院子里挨打。所有的女使都来了,包括老太太大苏氏屋里的春斜。
李妈妈严肃面容道:"冬雨玩忽职守,致使主子受伤,太太有令,当罚三个月月钱,竹板子二十个!桃花杏花值守不当,玩忽职守,罚一月月钱,竹板子十个。希望大家也能以此为戒,若是再犯了错。我李妈妈认得你们是谁,可这竹板子却不认得!"
女使们肃立,齐齐福身道:"是,谨遵太太和妈妈的教导。"
李妈妈面冷心软。桃花杏花两个是被波及的,年纪又小,她打的时候就打的轻了些。可是饶是如此,桃花杏花两个的手也是又红又肿――她两个自从服侍了霜降,日子就好过了,日常最重的活计也不过就是给三娘子提热水洗漱。霜降有有钱钞,把她两个养得好。杏花如今才来不到一年,手就已经又细又嫩,不再是黑瘦得跟山鸡爪子似的了。
霜降看着也心疼,拿了药膏赏给她两个,放了半日假,叫她们回去上药休息。
桃花死活不干:"本就是小人的过错,娘子心疼小人,给小人和杏花赐了药,已经是恩典了,怎么能不当值跑去歇着呢?这又不是要紧的伤,不几日就好了,小人歇着,可谁来服侍娘子呢?"杏花也忙点头表示赞同姐姐说的话。
霜降想了想,她早上要做绣工,写会字,也不过就是斟茶磨墨,也没有甚重话,就笑道:"你们既如此说,那就留下罢。"
桃花这才笑起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就欢欢喜喜的替霜降去斟茶。
"三姐,我昨儿听说三嫂嫂和禄哥儿都受伤了?"四娘人未到声先到,大嗓门还没到霜降闺房门口,声音就先进来了。
霜降使了个眼色,杏花会意,开了柜子拿了点心罐子和盘子摆了四盘点心出来好待客。
"哎,你怎么来了?这个点儿你不是该在家里织绸?"霜降起身迎了四娘,把她拉到桌前坐下。
"这不是我娘听说昨儿你们家出了事么?就提了东西带着我上门看一看。她正跟二伯母说话呢。――三嫂嫂严重不?"四娘一进门就先拿了一块蝴蝶酥吃,边吃边抱怨,"三姐你不知道,我娘总说我太胖了,要我减减肥,跟你和二姐似的,亭亭玉立才好说亲,如今我家里一日就一盘子点心,哪够我吃的!"
姊妹几个里,的确四娘最胖,她也不是满身的肥肉,看着笨重,而是珠圆玉润的看着虽说丰满了些,倒也可爱。她又好吃,吃的多就更渐圆润。大祁却不是前朝以胖为美,她这样能吃,周氏看着就发愁――眼见得女儿就要说亲,可这样圆润,那家小郎君看得上她哟。故而就缩减了她的零食。四娘就总是时不时的跑到霜降这里来蹭点心吃。
第45章
霜降就笑道:"嫂嫂头磕破了,胎也有些儿不稳,好在一大早大夫就来开了药吃,如今在卧床杨泰。禄哥儿是小腿磕青了,拿了活血化瘀的药细细揉开,好好养着也就是了。"却不接四娘关于她娘周氏的抱怨。
疏不间亲,母女之间的事情她不好插嘴,婶娘也是为了四娘好。她怎么好接四娘的抱怨?
四娘边吃边道:"还好是没甚大碍。你不知道,昨儿晚上那雷打的,我都没睡着。也亏得我家没小孩儿了。否则定要吓哭不可。"又笑起来,"哼,旁人我不知道,二姐说不定就吓哭了。"
"你又在后头编排我!"二娘一进门就听着这话,指着四娘道,"我就知道,你沈四娘的嘴,就是个漏斗,甚都往外抖搂!"
"干嘛干嘛?我说的不对嘛?咱们姊妹几个,就数你胆子最小,脾气最软。"四娘说完,拿手肘子捅一捅二娘,"怎么着,昨晚真吓哭了?"
二娘拿手戳她额头:"你才吓哭了呢!我哪有这样胆小!胡说八道的。"
一面又跟霜降道:"明日我小定礼,你们两个去我家陪我罢。"
一般来说,若是有嫡亲未嫁的姊妹,那么小定礼时,需得由这些未嫁的姊妹陪着新妇坐在闺房,等着外头的礼数走完了,婆母到闺房来给新妇头上插一只簪子,就算坐定亲事。不过若是没有未嫁的姊妹,那就由新妇自己一个人坐着。
二娘行二,她没出阁,底下的妹妹们自然也没有出阁。故此当然要请霜降和四娘去陪她。
"知道啦,这可是你的大日子,我们定然一早就去。"霜降笑眯眯的接话道。
二娘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哎,不瞒你们说,虽说是我小定礼,可是我却忐忑得很。那江大郎大着我好些儿,又是做填房。我。。。哎。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过得好。"
二娘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们家闹得这样大,媒人一走不过一炷香时间,家里就去请大夫,相必江家心里也清楚,此事必然不是二娘自己情愿的。江家虽说是娶填房,可是有偌大的家底子,自然不怕娶不着好新妇。二娘家里闹这样大,若是最终没成倒好了,可是为了她的名声又不得不成,那就怕江家心里不舒服要为难她――你不是瞧不上我们江家的填房?怎的还要嫁过来?
她没说的话,相信三妹一定能听懂她的意思。四娘那个驴脑子可不一定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想他们江家,可不会想娶第三回 新妇。"霜降只说了这一句话。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他们的婚嫁可选择对象都会随着结亲的次数不断往下降。
譬如江大郎罢,一婚事可以娶与他家家境差不离甚至好一些儿的小娘子,可是到了二婚上头,就得降上一等,往小富即安的人家里头去寻。若是三婚,只怕就只能娶贫家女或者农家女了。这必定不会是江家希望看到的。
很现实的一个原因,二娘目前是江家能够到的很合适的对象。目前可以议亲的小娘子里,除去不愿意做填房的人家来说,二娘的家境可以算是上等。再加上她的两个叔叔并她爹爹都条件不错,几个哥哥弟弟没一个是没有出息的混子,且都是不同行业里头还算不错的生意人。妹妹又嫁了武官做官太太。商的路子拓宽了,还能打进武官的圈子,怎么不好?
而且二娘自己也年轻漂亮,还有一手刺绣手艺。江大郎要是不要她,那可也不可能有做这样大的生意的眼光。
所以不管怎么说,哪怕江家或许真有不满,可他们绝对不会太过为难二娘――只要二娘自己能立起来,不要任人欺负。那就稳了。
二娘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开怀多少,她咬了咬牙:"倒不全是这个。――唉,都是自家姐妹,我就与你们说了罢!他,他家里有个妾。"
"什么?"素来冷静的霜降也忍不住惊呼。更别说咋咋呼呼的四娘了。
"他家竟敢没成亲就纳妾!"四娘恨恨的一拍桌子,"叫大哥哥二哥哥他们去理论呀!"
二娘苦笑:"这妾却不是新纳的,是他先头娘子在世时留下的陪嫁女使,他先头娘子死了,临终之时担心陪嫁女使无所依靠,就挺着一口气要他答应纳妾,喝了纳妾茶,立了纳妾文书。他先头娘子做主纳妾,总不能我这填房还未进门,就要把先头娘子的陪嫁女使给轰出去?这也不合适的呀!我也不知道进了门怎么待她――宽和了,只怕她眼里没我这个主母,仗着先头娘子的情分就娇纵起来。可是若是我严苛了,只怕别人瞧着又要说我刻薄,先头娘子就留下一个女使来我也容不下。"
见两个妹妹一副被惊住了的样子,二娘继续说:"早先我娘不乐意就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又是填房,又有妾室,可谁叫我嫂嫂给搅和了呢?如今我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嫁过去。"
霜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着实是没想到,这没进门就要做现成的太太。这妾还代表着先头原配嫡妻的脸面,那真是不好办哪!二姐瞧着强势好面子,实则性子就最软和,这却是不好办。但凡填房难做,除了礼数上要低原配一等,那就是处处得和原配比。对原配留下的死物倒还好办,可是人,若是宽和那就容易被踩住,若是严苛,难免落下一个不容人的名头。
若是霜降自己,她可不在乎甚不容人的名头。外人便说几句又怎的?都知道她沈三娘不好惹才好呢。反正她是嫁出去了,只要牢牢把家里的权利和东西抓住,又有得力的娘家,哪有不稳当的?
可是二娘像大伯母母女两个都好面子,爱惜羽毛,必不可能叫自己顶着一个严苛的名声。这就难在这里。
霜降一时想不出甚好主意,只好说:"便是她是姐夫先头娘子留下来的,那也是妾,就要守规矩。你是主母,她就该归你管。你只管按着规矩做事,她总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去。"
二娘叹了一口气,自然只能如此了。否则又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叫她离开江家。
四娘心里直打鼓,她可得回去好好观察观察四嫂嫂,是不是和大嫂子一样的不聪明――瞧二姐给她坑的这样子。
她可不想被坑成这样!
霜降也觉得庆幸,好在嫂嫂靠谱,娘亲靠谱,崔如松也是个靠谱的,否则现下难受的可就该是她。
想到崔如松,他剿完匪送来的头面,虽说不算很精致,可是料子是好料子,戴着也好看,更难得的是他不仅记得霜降,还记得给岳家每人都送一份。这就很妥帖,也很能体现他对霜降的看重。
娘子们在各自郎君心中的地位高低,往往从给岳家的礼物上头就可见一斑。
郎君越是心疼喜爱她们,就越是爱屋及乌,舍不得她在娘家丢脸,往往就会送厚厚的礼物。也算是替娘子孝敬父母,也叫岳父岳母知道女儿过得极好。
若是不看重娘子的,循著例子也就罢了,最可厌的就是那种明明娘子说了要办礼物,要么就是扣着钱袋不拿钱出来,要么就是说这个不许送,那个不许送的。他们往往不在乎岳家怎么想,也不在乎娘子会怎么想。这样的也就是最可厌的。
他这礼一送,就是对他年岁大了霜降足足四岁而有些不满的三郎和五郎也欣慰满意了不少。只觉得崔如松虽说年纪大,又是武官,可是并不很粗枝大叶,能够知道尊重疼爱妹妹,那就也不错了。
第46章
霜降与崔如松,若不是这门亲事,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很大的交集。可既然定了亲,做了未婚夫妻,两个倒也都彼此尊重起来。
霜降就盼着崔如松能一直这样尊重她才好――哪怕他将来也纳妾生庶子,只要给她原配嫡妻的尊重。那就行了。
前世恍若梦境,在这大祁呆了十二年的霜降也很深刻的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在前世也不一定能做到,何况是如今呢?
在这里,女子是男子的附属,男子三妻四妾,可女子却要不妒不怨,贤惠大方。霜降不止一次的嗤之以鼻――凭甚呢?凭甚女子生来就要比男子低一等呢?,凭甚她们这些小娘子得爱护名声,屈从男子的意愿,否则就不是佳妇?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一腔孤勇的斗士。环境已然如此了,只好适应环境罢了。大不了就当做是搭伙过日子,总得给自己找一个脑子清楚,也知道至少给予嫡妻尊重的合作对象,这样一辈子过起来才不难么艰难。
最难受的还是要数二娘了。这还没嫁过去,又是填房又是小娘的,可真是头疼――要是那小娘又怀了孩子,生了庶长子,那才更是难办呢。
市井小民,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的财富和权力。可并不代表市井中的人家就没有兄弟阋墙的事情。哪怕就是亲兄弟也可能会为争夺家产打破头。何况这还不是亲的呢?
诚然,庶子的身份会叫那个孩子得不到与嫡子相匹配的东西。可是市井人家,读书的少,多的只是认得几个字的。他们对于礼教既在意又不在意。
他们会认可礼教对于嫡妻嫡子的地位,但对于把自己的庶子放到嫡子的地位来说,也并不会强烈的反对。――都是儿子嘛,给谁不一样呢?
霜降真心地替二姐在苏氏的菩萨像前上了三炷香,求菩萨保佑,二姐进门之前,那个妾室不会有孩子。
但往往事与愿违。
二娘小定礼后,崔如松与父亲崔守仁亲自上门,奉上四色礼物之后,崔守仁一脸愧疚的开口:"这次贸然前来,实在是对不住亲家。我家大郎接到上头的命令,调了一个千夫长,三个百夫长领三百军士,去往玉青支援剿匪。归期不定,怕是下个月小定礼我儿不能在家。特地上门来向亲家致歉,也是讨个主意,大郎不在家,依亲家来看,咱们是推迟些日子好呢,还是就原日子好呢?"
他们父子既来了,苏氏也就派人急去把沈二郎这个做爹的叫回来。
沈二郎听了就道:"既是军令在身,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大郎不在家到底不美,不如咱们拿了历书来瞧瞧,再择一个日子罢。"
崔守仁就抱拳道:"多谢亲家体谅。亲家大度体贴,是我们崔家的福气呀。"
沈二郎也笑道:"我虽只是个做生意的,可是我倒也知道这军令如山的规矩。大郎只管好好做事,我们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家。差事要紧!"
崔如松忙立起来抱拳道:"是,岳父大人的话,小婿一字不敢忘,定然尽忠职守,好好办差。"
两个父亲择顶定了五月十日作为吉日。沈二郎要留崔如松父子用过饭再去。
崔如松道:"岳父岳母留饭,小婿本不该辞,可是明日就要点兵士去玉青办差,营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实在是脱不开身,岳父岳母海涵。"
沈二郎倒也点点头,苏氏就叫来兰花:"去问问你们三娘子,可有甚要给大郎的。"
崔如松的脸庞有些微红,但他肤色颇黑,一时倒也看不出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兰花就捧着一个托盘回来,道:"三娘子说,倒有前些日子做好的两双黑靴,两对荷包给大郎君。战事虽紧,但也请大郎君保重自身,莫要不顾自身安危,只顾往前冲,打胜仗才是。"
崔如松接过托盘,一本正经的对兰花道:"谢过这位姐姐传话,烦请你告诉三娘子,她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定不会贪功冒进,强行进攻伤及自身。"
崔如松一捏荷包,好像有东西,只是当着沈二郎与苏氏的面不好打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