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这倒是啦,学手艺要紧。"
霜降又问:"五哥明日就要去?"
"是了,早晨卯时头去,中午在师父家吃,晚间黄昏时候家来。师父说了,如今我甚么都不会,就没有银钱与我,等我学上两年,能给他打下手了,每月与我两百钱做补贴。到时候五哥给你买花戴!"五郎拍着胸脯说道。
"好,那我可盼着五哥给我买花戴!"霜降笑得眉眼弯弯。虽然同是一家子姊妹,但因为年纪差距,三哥虽然也疼爱他们做弟弟妹妹的,但感情最好还是五郎和霜降,这两个长这么大,还没分开过一日呢。
大苏氏站在窗前叫道:"三娘既醒了,就来学打络子罢。五郎自去歇会子。"
五郎道:"阿奶,我去三叔家找六郎说话!"
大苏氏:"既如此,那你去罢,只一件事:六郎风寒还没好全,你可不许同他玩疯了。"
"知道啦阿奶!"五郎说完催促妹妹,"三妹快去学女红,我也走啦。"
霜降点头,转身走进大苏氏房里。
大苏氏又叫她打上午的络子给她瞧瞧,看可有忘了的――不是她多此一举,实在是二娘四娘到底是真正的小孩子,上午学的四样络子,已然是忘了一种络子打法。
霜降果然没叫她失望,手指纷飞,不到一刻钟就把上午学的十二个络子一丝不差的打了出来。
她甚至还打了一个双鲤结。大苏氏眼前一亮:"三娘,这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是,早前您教我打了事事如意,是两个柿子,又有鲤鱼结子,我想,柿子既然能打两个,鲤鱼想必也能打两个,我中午午歇时候想了,现下打出来,又觉得两条鲤鱼太过单调,就做了个双鲤戏珠的样子来给您看。"霜降很沉静地说道。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在前世见过那么多花样繁多的新奇物件儿,做一个简单的新样子也没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好好好!"大苏氏喜得一脸说了三个好,"我一早儿就说,你们姊妹四个,到底是你最像我!三娘手巧心思也灵!好孩子,你若有闲,多打些新样子,待再过几日,阿奶带你们去锦绣阁卖络子,得的钱你们自己个儿拿着,买糖吃,买花儿戴!"
见二娘四娘一脸羡慕的望着三娘,苏氏又道:"你们两个也是,我早前儿就说过,七十二种络子只是最基本的,你们会打还不够,要学会打属于你们自己的新样子,那才好呢。如今三娘给你们打了个好样儿,你们也得努力才是。"
"是。"二娘四娘道。
四娘是个粗心眼子,她经过上午就知道,三姐姐女红厉害,她自己手笨,能学会基本的就不错了,要她创造出新样子,四娘想,那可真是太为难她的小笨手了。
二娘是做姐姐的,自觉不能比三娘差的太远,暗暗下定决心得回去多练。就算不如三妹的天分好,可她相信爹爹说过,笨鸟先飞,她就比三妹花更多的时间去学,总不至于比三妹差的太远才是。
这一下午又学了十二样络子。霜降心里有数,吃了晚饭就打了并蒂莲花,双燕报喜,鹊鸣花枝等几种样子的络子。喜得大苏氏见牙不见眼,总算有个孩子继承了她的女红天赋,或许三娘的天赋比她当年还高也说不准呢?
见才心喜的大苏氏连夜给霜降开小灶。婆孙两个一个教一个学,霜降如同一块儿海绵一样努力汲取这大苏氏教授的知识。她过去学的络子打法比起现在的实在是粗浅了不少,尤其是大苏氏把她自己原先打的一些新样子也教给了她。这更让她如饥似渴。
霜降从前就喜欢女红,比起逛街蹦迪爱热闹人们,她天生喜静,她享受静静地点着香,倒上一杯茶,看着一幅幅绣图在她手下一点点成型,这给她无限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婆孙两人沉浸在刺绣的教学当中,直到苏氏出来看了两次,实在是天色已晚,她不得不提醒婆婆:"阿娘,功课不急在这一时,如今天色已晚,您身体要紧,还是早些休息才是。要是累坏了身体,我可怎么和郎君交代呢。"
大苏氏看了一眼窗外,早已是银钩高悬,夜幕降临,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脖子,道:"原来已经是这个时候啦!也罢,今日就早些歇了,三娘也别做功课了,你年纪小不知道,绣娘一双眼睛最要得紧,咱们明日好叫你劈线穿针。一些简单的针法绣样子你也是学得了。"
霜降立起来,感觉脖子也是一阵酸,眼睛也因为长时间注意而有些泛红酸涩,她也不打算卷的太过分了,毕竟还是眼睛重要。
"是,阿奶辛苦啦。"霜降笑嘻嘻地说完,就收拾了她的针线笸箩,回到和大姐元娘共住的房间里放好。打了温水洗漱准备睡觉。
第6章
元娘早已洗漱完毕,她斜靠在床头,一边纳鞋底子一边数落妹妹:"你啊你,小人儿家家的怎么那么贪多!阿奶年纪可也上来了,她今日费一天神,可别累坏了才是。"顿了顿又道,"你有天分,阿姐也替你高兴,不过有句话阿奶是说着了,绣娘一双眼睛最要得紧,你可再不许淘神到这样晚了,仔细你眼睛坏了,可有你哭的!"
霜降知道大姐是为自己好,嘻嘻笑了一笑:"下回不会啦。不过阿姐也是,这么晚了还做甚么鞋!白日里做不好么?你的眼睛也要得紧呢!"
元娘笑着嗔道:"你以为我是你呀?白日里我还要织绸,帮着阿娘做事,哪里有空做活计?三哥那双鞋子底子都穿薄了,我想着,还是给他做一双新的穿才是。"
霜降道:"那我明日帮阿姐阿娘做事,阿姐就有空做活计了。"
元娘一听,立刻虎下脸来:"再不许说这话!如今你正是学本事的时候,你又有天分,怎么能耽误了呢!日后你大了,我离了家,自有事情给你做,现下最要紧的,就是乖乖跟着阿奶学女红才是!"
霜降垂了脑袋不说话。元娘和苏氏的忙碌她每日都看在眼里,两个除了织绸还要忙活家事,尤其是苏氏,常年腰疼。她原先没学功课时候也常常帮着阿娘阿姐做些洗菜跑腿儿之类的活计。她年纪小,有些事即使她自告奋勇想做,苏氏和元娘也不敢教她一个五岁的小娘子去。如今她跟着阿奶学功课,那是更加帮不了忙了。虽然她以前人小力薄,可是多少也能给苏氏和元娘减轻些负担。
同时,苏氏夫妻两个也在说话。苏氏腰疼又犯了,沈二郎替她在腰上贴了一贴膏药。
沈二郎心疼娘子,道:"咱们家近两年也赚了些钱,我想着,明日托了王牙婆,去买个婆子,能替你分担些也是好的。你如今才三十二岁,就犯腰疼,要是再这样操劳下去,日后老了可怎么好!"
苏氏嗔道:"郎君说的甚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大嫂子三弟妹家里尚未买下人,我怎么争这个先!我这腰疼也是老毛病了,贴几贴膏药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费这个钱!"
沈二郎道"大嫂子三弟妹又不用织绸,也不用奉养老人,就连二娘四娘和六郎也在咱们家里。她们只做家事,可你既要织绸,又要做家事,还要奉养阿娘,照顾孩子们,忙不过来买个人帮衬你也是应当的。岳父岳母把你嫁给我,可不是让你跟着我吃苦的!这话你不必再说了,咱们家这点子钱还是不伤筋动骨的。我还想着,元娘嫁到罗家去,那头本也是买了人伺候,他家大娘子既有婆子伺候,咱们元娘也得陪嫁个丫鬟才有长媳的体面。此次也一并买个小丫鬟,培养两年,随着元娘一道陪嫁过去才是。三娘年纪小,倒是不着急。待她满了八岁再说也不迟。"
郎君样样都打算好了,都是替自己和女儿们着想,苏氏心里甜滋滋的,哪里有不应的?
夫妻二人商议定了,就吹灯休息。
第二日果然沈二郎叫长子三郎守铺子,自己往褡裢里头揣了三十两银子,去寻了王牙婆。
牙婆里头也有口碑好的口碑差的。这位王牙婆专做的下人奴仆买卖,并不做那等为富户卖妾,替花楼寻粉头的生意,在牙婆里头算是有几分口碑。
她常来沈二郎家铺子买布给她的"货物"们裁一身不好不坏的衣裳,收拾齐整了再拿去给卖家,能卖身为奴的人大多都没有那个能力好好拾掇自己,王牙婆花银子拾掇他们,有的同行笑她傻,白白多饶了成本。
王牙婆却道:"咱们买菜都知道挑齐整的,买人不也是一样?我的货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拉出来就教卖家心里欢喜。生意都更容易成些。"
也因此,王牙婆跟沈二郎也有几分交情。听说他想给家里娘子买个会做家事的婆子,给女儿元娘买个小丫头。她立刻就教她女儿李二娘子带了六个人来。
"沈铺主既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老婆子。我也不与沈铺主虚话。如今我手里就这一批是最好的。"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婆子三名,第一个姓郑,她今年四十岁,乡下农民出身,家事都拾掇得起来。只一样:她家原先穷的很,也并没见过甚么好饭好菜,原也是家里遭了蝗灾,没了活路才来的我这里,灶上活计她就弱些。第二个姓张,今年三十五岁,是原先王大官人家发卖出来的奴婢,王大官人败光了祖业,奴婢也都卖了换赌债。这张婆子灶上活儿好,原先是王大官人家数得着的厨子,但若是洗衣服打扫院子喂牲畜,只怕有些弱。第三个就是这个李婆子,她今年三十六岁,她呢是样样都会些,但有个条件,买她得把她一家子都买走。她家原也是普通农户,因为给儿子治病欠了一大笔钱,儿子却没治好死了还不上账,只能自卖自身。她家三口人,一个郎君李大壮,标准的农家汉子,会赶车,会种地,不过瘸了一条腿,一个小娘子,诺,就是这个小娘子,叫做梨花,十岁。就是这个。"
沈二郎顺着王牙婆指着的去看,梨花正是那三个小丫鬟之一,看着有些畏缩,但不算怯懦,见沈二郎打量她们母子,她努力挺了挺身子,好教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讨主家的喜欢。
王牙婆顿了顿又接着给他介绍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个叫三顺,十一岁,会些简单的裁剪缝补,一个叫梅子,十二岁,会些灶上活计。"
沈二郎打量了一下,又道:"劳烦王大娘子把李大壮叫来我看看。"
王牙婆立时笑道:"这有甚么难的?"一面叫小厮去带人,一面道,"不是我自夸,李婆子一家是真的划算。李大壮虽说瘸了腿,可也走的路,只是比常人慢点罢了,又会赶车,又会种地,虽说是粗人但是做力气活儿可是一把好手,李婆子样样家事都做的,买回去立时就能用,也教沈娘子松快松快。梨花虽说年岁还小,会的并不多,可就是因为年岁小,才好教养,教养起来跟着元娘子出嫁,也是元娘子的体面不是?"
王牙婆到底是常年做买卖的,一席话就说到了沈二郎心里。
他细细一想,这李婆子做惯了家事,买回去娘子立时就能专心织绸,家事能全盘甩出去,李大壮就跟着守铺子,平日里来回,也不用元娘大太阳的辛苦送饭去铺子上,梨花年纪小,好好教养几年,教她跟元娘一条心,日后陪嫁了就是元娘的左膀右臂。这一家子竟是再合适不过!
他这样想着,就问道:"王大娘子的人是再不会差的。这一家子拢共多少钱钞?――大娘子,咱们街里街坊的,您可要给小弟一个实在价。"
王牙婆笑道:"瞧沈铺主说得,咱们两家经年的交情了,我怎么还好多赚你的钱!――实在价!李婆子这样的家事全人,如今市上可是十二两银子都不算低,,李大壮虽有残疾,但壮年汉子少了八两可买不着,梨花小丫头倒是不贵,五两银子。这么着,他三个一起,老弟你就掏二十三两银子,我让价二两!够实诚了罢?”
沈二郎心里一算,王牙婆也不算夸大,梨花一个甚么都不会的小丫头,的确五两就能买到,李大壮和李婆子开的价也都是实诚价。虽然李大壮瘸腿,李婆子也不值十二两,但王牙婆让价二两也算是个实在价。
他笑道:"大娘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好,咱们这就立契!"
王牙婆叫小厮请了中人来,当即就立了李家三口的卖身契书,交于沈二郎,沈二郎从褡裢里掏出五个五两一锭的银锭子,王牙婆叫人拿了剪子来,绞了二两碎银子找补给沈二郎。
李家三口如今就是沈家二房的家仆了。
沈二郎把这三个带回家里,跟娘子苏氏交代了。步履匆匆回了铺子。
苏氏没想到郎君速度这样快,昨日里才说了,今日就把人买回来了。
她安排李家三口住后头的两间倒座房,平日里都是放的杂物,她叫李大壮和李婆子自己去收拾,她则袖子里装了二两银子,带着元娘和梨花去街上添置些东西――再是家仆,也不能不给人家准备被褥铺盖,洗漱用品罢?
她买了两床夏被,两床厚棉被,三个枕头,两套洗漱用具,再就是两个小柜子,都不是甚么贵的物件,但也不是最便宜的东西。花了一两银子,又给三人一人拿了铺子里三尺布,教李婆子做出来好换洗。
一切置办妥当,她才开口:"日后李妈妈主管家里洗衣做饭打扫院子的事情,李大壮跟着郎君去铺子里。小娘子们做功课时,梨花就跟着你娘,小娘子们做完功课了梨花就专门伺候元娘子和三娘子。李婆子活儿最重,一月发两百钱月钱,李大壮一百五十钱,梨花一百钱。每季每人两套衣裳,每年两床铺盖,年节多发一月月钱。咱们小门小户没甚么规矩,只要做本分的事情好好守着本分。再没有旁的了。"
"是,小人明白。"李家三口人给主母磕了头,又去给老太太大苏氏,小娘子们磕了头,苏氏给他们放了半日假好生安顿。到了半下午时,李家三口人就正式上工了。
有了李妈妈和梨花,苏氏可算是放下了担子,她也能上午织绸,下午歇着或做些旁的轻简的活计,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李妈妈是个话少但勤劳可靠的妇人,苏氏只要安排下去的活计,她都闷不吭声的做好。
相比较而言,梨花毕竟还小,说是伺候元娘子和三娘子。可是三娘子一日里大部分都在做功课,除了早上晚上伺候热水洗漱,洗三娘子换下的衣裳外,几乎没甚么要做的,元娘子比三娘子闲些,但大部分也在织绸。她没接受过女使的培训,不晓得要怎么伺候两位娘子。总感觉自己没有事情做,怕太太责怪她。故此总是忐忐忑忑的。一见到元娘和霜降回房或是坐下来,就忙立在她们身后,等二位娘子吩咐。
可元娘和霜降都并不习惯有女使服侍。就连梨花打水伺候洗漱,她们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霜降知道,梨花是女使,她们如果因为自己不习惯就不使唤她,反倒容易让阿娘责怪她没有尽责。
于是,她也试着习惯使唤梨花,习惯梨花的服侍。果然,有事情做的梨花也不再时时都忐忑不安。
元娘见了,也跟着妹妹学。她知道这是爹爹替她挑的陪嫁丫鬟,她早晚得习惯――或许日后几十年,她都得习惯梨花立在她身后服侍她。
第7章
今日是中秋节,大苏氏放了孙女们一日假,昨日傍晚下了课时她就道:"你们近日来学功课很用了些心,今日中秋就放你们一日假,好好的松快松快!"
因此,霜降今日比往日就多睡了半个时辰。因着有了李婆婆母女,元娘也得以和妹妹一块儿偷个懒,睡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