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却早就起来了。中秋节晚上沈家三房人都是要来这儿吃团圆饭的。她得准备好菜色。再有,大哥和三弟家的节礼晚间吃完饭带走也就是了,并不用多费劲,但她得安排好给娘家的节礼,叫李大壮赶车送去。
她与婆母大苏氏一个娘家,只不过她的爹爹是大苏氏堂哥。从爷爷辈就分了家,这礼也得送两份。
大苏氏爹爹阿娘已经去了好些年了,如今她娘家那一房是她弟弟弟媳当家,也就是苏氏的四堂叔。她包了四样点心,四尺细棉布,一包糍粑一包月饼,再就是五斤肉一条鱼。
她自己家则是四样点心,四尺细棉布,一包糍粑一包月饼并两斤肉。
嘱咐了三郎跟着李大壮去送节礼,替大苏氏和她跟舅公舅婆以及外公外婆请安。
三郎今日是沈二郎特意留下来的。沈二郎铺子里做生意自然抽不出空儿来,苏氏也得准备晚上的席面腾不出身,可到底是他和孩子们的舅家,只好叫长子三郎替他们送礼。
往年没有李大壮,三郎得天不亮就起来,走上一刻钟到城门口,花五个打大钱搭个车去甜水庄奉节礼。
今年有了李大壮,沈二郎家买了两年却是时常空着的骡车也派上了用场,三郎也得以在家里用了早食再出门。
"三哥!"霜降吃了梨花给她和元娘端到房里的小茶桌上来的早食――两碗红枣黄米粥,一碟子小菜一碟子花卷儿并两个鸡蛋。
正准备到院子里来,就见着准备出门的三郎。
三郎笑着应了声,摸了摸她的头:"三娘今日放假,可好好休息一日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给妹妹,"这几个钱你拿去,跟五郎一块儿买糖吃。"说罢就跟着李大壮出门去了。
三郎因为跟着沈二郎做买卖,手头比起同龄小郎君是宽裕了不少,他半大小子,无非就是个吃跟玩儿,可家里不缺吃,他每日忙着跟爹爹做生意做账本,并没有甚么好玩的。但仍然攒不下钱来,就是因为他手松,他跟元娘一样,自觉是长兄长姐,就十足的疼爱弟弟妹妹们,常常塞一把钱给弟弟妹妹们买点心吃,买玩具耍。毕竟他也才虚岁十岁,实岁九岁,沈二郎一月至多也不过给他二百钱零花,自然存不住甚么钱。
三郎手不算大,一把钱也不过几枚。霜降数了数,一共是七个大钱。五郎跟兔子一样窜到她面前:"三哥给了几个钱?我跟你说,三妹,我昨日从袁师傅家回来,路过羊头巷子,那里有个娘子,卖的花糕,看着可好吃了,一个大钱两块,咱们去买了来吃!"
霜降道:"好是好,可羊头巷离咱们家好说也要走一刻钟,阿娘再不会同意咱们两个去买糕吃的。"
这年头,大人们都小心得很,孩子们玩耍只在自己家住的这条巷子附近,一喊就能看见人,要是去远了,小孩子家家的,若是被拐子拐了,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五郎眼珠子一转:"咱们两个小,可是大姐在家呢,咱们叫大姐带着咱们去!"
霜降也很想出去玩儿,两个一拍即合,去磨元娘带他们买糕去。
元娘禁不住他两个撒娇卖乖的,笑着点了点他两个鼻子道:"好啦好啦,我叫上梨花,带你们去买糕儿吃。你们两个小馋包!"
"谢谢大姐!大姐真好。"霜降抱着元娘胳膊卖乖。
梨花听见元娘子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立在元娘子跟前。
有长女带着,苏氏并不担心,只是嘱咐了元娘:"别走远了,略微逛逛就回来,今日中秋,市集人多,怕挤着你们。"
又虎着脸看向五郎:"可不许再痴缠你大姐买甚么东家的糖人儿西家的点心。你大姐一日一日织绸才有几个钱,你倒会替她败!"
五郎嘟嘟囔囔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可是大孩子了,才不像以前那样馋嘴了。"
又嘱咐梨花时时跟着三娘子,小女儿长得粉雕玉琢的,年纪又小,拐子最喜欢拐这样的小娘子。
梨花垂着头应了是,苏氏才到厨下,叫了李妈妈,两个妇人挎上篮子去买菜。
元娘牵着霜降,走出桂花巷子,外头就是沈二郎铺子在的六枝街,这条街多是卖布匹绸缎成衣,娘子们的胭脂水粉,插戴首饰之类的。
大苏氏卖绣品就是在这条街上那家两层楼四个开间的锦绣阁。锦绣阁是整个宁远府最大的绣庄,不少女红好的娘子们都在这里接绣活儿。不过,锦绣阁铺子大,收的绣品也有品质要求,不算好的绣品也不收的。霜降多看了两眼,或许日后她也要跟阿奶一样,常常来这里卖绣活儿了。
穿过六枝街,阳泰街后边儿就是羊头巷子,巷子口儿果是有一个穿着蓝布裙子,发髻上头插了两支桃木簪子的年轻妇人在摆摊卖花糕。如今正是桂花,菊花的好季节,因此摊上多是桂花糕和菊花糕。
元娘上前问了价格,果然是一枚大钱两块糕。一块有麻将大小。小碟子里头还摆着切成指头大小的糕块请客人品尝。元娘跟五郎霜降尝了一小块,觉得味道果是不错,清甜软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元娘就道:"劳烦摊主,一样糕儿给我包上十二块。"
摊主应了声好,麻利的抽出油纸,整整齐齐的码上十二块桂花糕,包好拿一条红绳子捆好,又去包菊花糕。
元娘数出十二枚大钱递给摊主。梨花很有眼色的上前提了糕点。
五郎小声道:"大姐,这许多糕,我们可吃不完!"
霜降就笑他:"五哥糊涂啦,今儿晚间大伯和三叔家可是要来吃饭的,大姐怕是想着多买回去做点心添碟子招待客人的。"
元娘笑道:"还是咱们三娘聪慧,一眼就知道我的心思。"
霜降道:"大姐,咱们回去了么?"
元娘道:"今日人多,咱们早些回去。你们可还有想吃的东西?大姐买给你们吃。"
五郎急急的道:"我还想吃扬泰街刘娘子家梅菜猪肉的酥饼!"全然忘记了是谁出门前才说了自己再不会馋嘴的。
元娘笑道:"好,那大姐给你们买几个吃。"
扬泰街刘娘子家专卖各种馅儿的酥饼,一枚酥饼有小儿手掌摊开那般大。五郎爱吃的梅菜肉馅儿的是两枚大钱一块儿。她家酥饼馅儿调的好,皮儿又酥脆,西市里要是说谁家酥饼好吃,刘娘子家需得排前三。
到了刘娘子酥饼铺,果然人多,元娘就数了钱给梨花,叫梨花去排队。他们姊妹三个在旁边的熟水摊子上一人要了一碗饮子等候。
这回是霜降掏的钱――就是早上三哥给她的那七个钱。
元娘的杨梅饮子,霜降的乌梅饮子,五郎的山楂甜饮子,一共是六个钱,还余一枚钱装在了霜降的小荷包里。
姊妹们等了一会儿,梨花就提着两个油纸包回来了。一包是六个梅菜肉馅儿酥饼,一包是六个香菇酱肉的酥饼。
元娘带着弟弟妹妹回去时。就见着苏氏在堂屋里,桌上还放着一些礼品:是四色点心,一包月饼一包糍粑,还有一条鱼,两斤肉,并一个小匣子。
苏氏见着元娘笑道:"可是不巧了,元娘女婿送了节礼来,才走不到一盏茶时间,你才回来,若是早些家来,也见上一面。"
元娘脸颊一下子就漫上两朵红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苏氏笑着把那个匣子递给元娘,揶揄女儿:"这下你来了,你女婿给你的东西,自己收着罢,白放在我这里占地方。"
霜降怂恿大姐打开看看:"大姐,我们也想看看姐夫送了你甚么东西。"
元娘嗔了霜降一眼,她自己也很好奇,就顺水推舟打开来。
里头是一对银丁香耳坠子。虽然并不重,但这一对银丁香也算是能有二两重――盖因花儿是重瓣儿的,比起其他银丁香大了一圈儿,底下还坠了一颗米珠。银丁香一般来说,最普通的单瓣儿,只需要八钱银子就能到手,可大姐夫这对,怕是少了二两银子买不着。
霜降很替大姐高兴,自从定了亲,姐夫和大姐一个东市一个西市,见面并不多,但看大姐夫借着送节礼给大姐送首饰,就足见他对大姐有几分上心。大姐这样好,她也希望大姐能和姐夫琴瑟和鸣。
罗云比元娘大一岁,如今帮着家里做生意,也能攒些钱。否则也就不能给元娘买这对坠子。
罗大娘子是按例准备的节礼,多的是他自己掏钱添补的。他喜欢元娘,自然就要给她做脸,叫她知道自己看重她。
可没成想来的不凑巧,元娘刚出门他就来了,他与丈母娘也没甚么可说的话,坐着喝了一盏茶就不得不离开了。
第8章
下午半晌,三郎就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多是苏氏爹娘给外孙子外孙女的礼物,再有就是舅公苏三太爷给妹妹一家子的节礼。
苏三太爷比大苏氏小三岁,如今也是四十有七的人了,要说他自然还是惦记大苏氏这个二姐,但底下的儿孙们却不尽然。
都说表不过三代。如今也就是大苏氏姐弟两人健在,彼此惦记,等两位老人一去,后面的子孙们也就走动更少了。
苏氏爹娘兄弟则不同,苏氏还年轻,一家子骨肉都还健在,苏氏爹娘也惦记着女儿和外孙们,苏氏两个哥哥也惦记小妹。
苏氏阿娘苏秦氏给两个小外孙五郎和霜降一人做了一套衣裳,两个大一点的外孙则是一人一双鞋子。
苏氏看着就红了眼睛,她阿娘如今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做衣服鞋子又慢,可一年总是给她的每个孩子都做一两套衣裳。做工并不精致,但针脚细密,都是苏秦氏一片拳拳之心。
三郎又掏出一篮子的橘子,是大舅舅家种的,大舅舅特地挑了最红的一篮子叫他带回来。
"三妹五弟,快来吃橘子,大舅舅家的橘子是最甜的。"三郎一边说一边给弟弟妹妹一人塞了一个。
霜降接了橘子,她人小没有指甲,元娘就帮她剥开,姊妹两个一人一半,五郎拿着橘子却并不吃。三郎奇道:"这可奇了怪了,往日里有果子吃,你是恨不得喉咙里都伸出手来抓,今日怎么到矜持起来了?"
霜降就笑道:"三哥你不知道,今日大姐给我们买了花糕酥饼吃,五哥一气儿吃了三个酥饼五块糕,连午饭都只吃了半碗,如今还撑着呢!"
三郎忍俊不禁:"我说呢,敢情是撑着了!"
五郎愤愤:"三妹!"这个三妹,怎么老是揭他老底!
霜降跟他做了个鬼脸儿,可把五郎气的跳,偏他还撑着,这一跳撑着肚子,又嚷嚷着肚子疼。
苏氏没好气的给他揉肚子:"我说你就该!早说叫你少吃些,少吃些,点心饼子吃多了不克化,你偏跟个老鼠似的,一会儿没看住就是一块,一会儿没看住就是一块,明儿再憨吃,我就把这些都收到你大姐三妹房里去,管叫你一块也摸不着。"
五郎又嘻嘻笑着认怂。
"二嫂嫂,我来了,可有甚么菜还没买的?"周氏是个笑容爽朗的大嗓门妇人,人还没走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
苏氏忙放下手,去门口迎了一迎,见周氏手里还提了一只鸡一付猪脚,嗔道:"早上我就买好了菜,如今你又提这些子来干甚么?人来也就是了!"
周氏把一边幼女四娘,幼子六郎跟吆小鸡崽儿似的推进门一边道:"瞧二嫂嫂说的!我们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全赖嫂嫂你一人张罗,我们这些吃现成儿的好赖不出点本钱?那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六郎四娘赶紧跟二伯母请安!怎么跟菩萨似的木着呢?"
四娘六郎忙跟苏氏请安,苏氏笑道:"快起身来,好孩子,不用多礼!来吃橘子,这橘子是我大哥哥自家种的,可甜了。"
六郎的眼睛黏在橘子上头去了,但还是跟姐姐四娘一块儿先谢过苏氏,才拿了一个,元娘给她们剖开皮。两个小的一气儿就吃了一个。
元娘姊妹几个跟三婶娘请过安,周氏就跟苏氏一块儿去灶房里备菜。――周氏特意来这样早,就是为了好帮忙。
往年都是刘氏来的最早,但刘氏回了娘家,想必今日是必不会早。
元娘叫梨花拿了瓷盘儿,把早上买的两样点心,并一样蝴蝶酥,一样山楂糕装了碟子来放在桌子上,又想着四个小的没有指甲剥橘子不便,就叫梨花剖开四个橘子,放在小碟子里头,随吃随拿。
大伯母刘氏果然来的晚,她是跟着大伯沈大郎,和孩子们一道儿来的。
她手里提了一只鸭子一篮子大概二十个鹅蛋来的,一边进门一边笑道:"我可是来晚啦!叫二弟妹三弟妹生受了!"
苏氏嗔道:"嫂嫂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一家子妯娌不讲这样的外道话才是。"又挽了刘氏胳膊低声道,"瞧嫂嫂满脸喜色,事儿必是办成了?"
刘氏笑道:"我就说瞒不过弟妹!我一去,我那娘家嫂子一口就答应了,直说我们家家教好,我又是二娘的亲姑妈,必会待她好。约好了下个月十六放小定,冬月十五放大定过庚帖,这事儿就只等二娘后年满十五,就娶了来!"
"那我可恭喜嫂嫂,觅得佳妇!"苏氏揶揄道。
"还说我呢,你们家生意越做,原先不过一间房的铺子,如今都扩张到了两个开间,日子越过越好,只怕三郎十二岁生辰一过,来往的媒婆怕是要把你家门槛子都踩薄三寸!"刘氏看着李妈妈手脚麻利,问了大太太好就手脚不住,心里也寻思,她家的生意原先看着比二弟好,可如今是不如二弟了。不过,也不是买个婆子的钱都拿不出,二弟妹家有个李妈妈,确是省了好些儿力。打定主意回去跟郎君吹枕边风,她刘阿杏如今快四十的人了,替他沈荣伯操劳大半辈子,如今也该享福了才是。
看了看外头还要元娘招待,大摇大摆坐着,不知道进灶房来帮忙的长媳王氏,刘氏心里暗暗生气,都是长嫂了,婆母婶娘尽在厨房忙碌,她一个小辈倒好意思安坐!回去得好好教教才是,这样怎么能做当家主妇!
沈二郎与沈三郎兄弟同在西市,不过隔了一条街,两个一道儿进门。
等到了月亮缓缓的爬上了树梢,沈家这顿夕食才算做好。
郎君们一桌,娘子们一桌。李大壮一家三口自在小桌上吃饭。
这一桌子有十个菜一个汤一个点心。四道凉菜:酱牛肉,糟鱼,糟鸭掌,豆豉蒸鸡爪。四道热菜:土豆烧鸡块,水煮肉片,糖醋鱼,红烧猪蹄。两个炒菜:一个清炒时蔬,一个青椒肉丝。一个汤是干竹笋泡开的竹笋片并蘑菇炖的鸡汤,点心是炸的糍粑倒上了豆粉和红糖。
郎君们喝的是刘氏娘家拿来的节礼里头的黄酒,娘子们也开了一坛子青梅酒吃。不过,只有大苏氏婆媳以及元娘能喝,其他的小娘子小郎君因为年纪太小,苏氏只给拿了玫瑰花卤子调开的蜜水吃。
霜降眼巴巴的望着,果子酒她前世也喝过,不比白酒呛人,又清香又好入口。可她现在年纪太小了,想也知道,这青梅酒是一杯也没有她的份儿。
一家子欢声笑语的,直到月上三竿,沈大郎和沈三郎一家子才回去。苏氏叫李妈妈打了水来给郎君娘子们洗漱,她自己则是和李妈妈梨花母女一块儿收拾残局。――孩子们长身体,不可淘神,睡不足,长得就不足。婆母年纪大了,本就没有叫她来的道理,郎君喝多了酒,早就烂醉如泥,就更不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