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听见母亲说她婆家,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可也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历来长子承家业,长媳担家事,可她也得一家子上下服气――或者不必说服气,只不争,那才能坐稳长媳的位子。
第11章
那日元娘跟苏氏夜话过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她在家是长姐,要说是爱护弟妹操持家事,她是无可挑剔的,可要说怎么对待妯娌,她却是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好。
嫁进门她是长媳,未婚夫罗云也早就接了生意,罗云下头有一弟一妹,弟弟早就跟五郎一样,学了一门做豆腐的手艺,预备去开个豆腐坊,如今也还是从担着担子在早市上卖豆腐,豆腐皮豆腐干的小摊主做起。――从这点就能看出她未来的婆母柳氏是个明白人,怕长媳次媳争将起来,早早的就送了次子学一门手艺,将来或许银钱上面长房吃点亏,可大头一定是长子的。若抬次过长,那才是乱家之源。
不过,罗家可不是沈家,如今也就这一门三房,罗家是有宗族在这里,罗云家是嫡支,却不是长房,虽然元娘压力并没有宗妇那么大,可她能不能做好罗家二房的长媳,这成了元娘心里的难题。
霜降早注意到姐姐的不对劲,可元娘觉得妹妹还小,这些少女心事怎么好跟妹妹说,一直不对妹妹开口。
霜降只好作罢,不过是换着法子逗姐姐开心。元娘倒也心情舒畅了不少,日后的事情日后再去忧心好啦,现下她既在娘家待嫁,也就是为数不多的能在娘家松快的日子了,――总也不能叫五岁的三妹替自己忧心罢?
元娘想开了,就又是那个温柔稳重的沈家元娘,霜降也替姐姐松了一口气。
可她也不免想:日后的她会嫁与怎样的人呢?或许也是跟大姐一样,由父母安排去,嫁一个跟自己家门户差不多的男子,与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
这样一想,她更坚定了要攒钱的念头:怎么说也得攒够钱,才养得起家仆,她自小儿就是幼女,被疼宠着,若要叫她像阿娘苏氏这样,家里家外一把抓,整日除了奉养阿奶,照顾孩儿,还要操持家事,织绸,忙成一个陀螺人儿――想到这里,霜降打了个寒颤。她不求大富大贵,但也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舒服些才是!
苏氏说的果然不错,王氏的确在家里怄气。可她娘来过之后,她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下子竟周全起来。
除了带财哥儿,也知道不等刘氏吩咐就做家事,也不掐尖了,往日里是看着刘氏给女儿二娘裁一件新衣,她家三口却没有,都得怄气的人,这会子竟然拿了钱买果子给几个妹妹吃。
连二娘都悄悄跟霜降吐槽:"咱们大嫂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娘娶二嫂子这事儿刺激着了,这可不像她办的事儿,她进门三年多,我可就是她进门第二天拿了她一个荷包,平日里一块糖都没得着吃,今日居然摸了钱买果子给咱们吃!"
霜降一边绣那簇梅花一边笑道:"大嫂子大方了,难道不是好事?"
二娘苦着脸:"好是好,可我这心里怎么就慌得很呢?总觉得不安似的。"
霜降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娘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她反差太大了,我怕她要憋个大的出来呢。"
霜降笑道:"那也是两个嫂嫂斗法,和我们这些未嫁的小姑有甚么关系呢?二姐放心好啦,大嫂估计是存心做个贤惠妇人,好好压二嫂子一头呢!"
二娘恍然:"可不是么!我就是呢,大嫂子这是做甚,原是为了很二嫂子掐呢!这倒是像她的风格――也不知道她能装几天!"
霜降就抿嘴笑:"二姐快别说啦,一会子就要上课了,叫阿奶听见咱们说这个可得挨训!"
二娘也笑了出来,仿佛见着阿奶训斥她们"仔细想想!背后议论嫂嫂,这是不是小娘子该说的话!"
听着大苏氏脚步传来,两个立即坐好准备上交功课。
四娘这个小倒霉蛋昨日夜里贪凉,发了烧,周氏送六郎来时显得神色匆匆,她还得尽快回去把女儿带去医馆瞧病去。因为四娘这一场病,她连早食也顾不得做,沈三郎父子花了十几文钱吃了碗肉酱面对付早食,周氏看了一眼悠闲的二嫂苏氏,和忙碌能干的李妈妈母女,决定女儿病一好就去买个婆子使唤。她一个人平日还好,要是有甚么急事,家里就转不开了。
大苏氏看了霜降的梅花,点了点头,这回又教了她荷花,莲花,杏花的绣法。杏花是桃花梅花的延伸,荷花与莲花能触类旁通,她一边讲一边手下不停,力求教霜降跟上,等霜降这边讲完了,布置下来还是三天后交功课,这头又指点二娘的劈线。
同样是三天交功课,大苏氏的任务却是由简到繁,由少到多。如今除了学新的绣样子,也要提升霜降绣一个样子的速度。否则到了后期,一副绣图那样多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还不得绣到猴年马月去?
霜降自然知道大苏氏的用意,她本就游刃有余,大苏氏叫她三天交,她这三天除了每日固定两个时辰打络子,其他就是一遍又一遍的绣这簇梅花,磨炼自己的本领。
用了晚食,霜降就提出要去看看四娘,苏氏点头道:"这是应当的,你们一家子姐妹,她既病了,你们做姐姐的合该去看看她。"
于是包了一包蜜饯,一包核桃糕,元娘和霜降先去大伯院子里叫了二娘,没道理去探病但把她一人落下,刘氏也满口答应,给二娘备了一份差不多的礼物,三姊妹就去三叔院子里探病。
婶娘周氏见着她们就笑:"早上四娘还念叨,今日不能去学功课了,见不着姐姐们,怕要落下来了。你们既来了,进去陪陪四娘说话罢。"
元娘把东西拿给周氏:"四妹妹病了,我们也担心她,只是白日里大家都不得空。这是我们姊妹给四妹妹带的点心零嘴儿,叫她也甜甜嘴儿。"
周氏嗔道:"啊呀,都是自家姊妹,何苦做这个虚礼!"
元娘却抿着嘴笑,姊妹三个进来四娘屋子里,一个屋子尽都是药味,还有一些淡了的酒味,想是早上拿了烈酒给四娘擦身子降温。
四娘恹恹的,但看见姐姐们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元娘先问道:"四妹妹身子怎么样了?"
四娘老实道:"烧是退下来了,可还有些头疼咳嗽,阿娘叫我躺着不许下床。――二姐,三姐,明日我怕是又不能去学了,又要落下好多"
霜降忙安慰她:"急甚么呢?身体要紧才是,你好好养好身子,功课的事情缓缓也不打紧。再说了,这段日子也还是教你们劈线,你就是去了也不过是坐在那里练劈线,你劈线也是会了的,只是练的不好,等你好了多用点功补上也就是了。"
二娘道:"三妹说的是,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好身子!"
四娘点点头。姊妹四个就聊旁的,甚么东家的花儿西家的朵儿啦,小娘子们不像小郎君们,整日不是吃就是玩,她们除了吃更多还是爱美,甚么花儿朵儿,珠儿钗儿,衣裙荷包的,她们一聊能聊半个时辰不带歇的!
四娘到底是病中,兴头头的聊了半个时辰就觉得没有了精神,元娘就拉着妹妹们告辞,闻声嘱咐四娘好好休息。随后先把二娘送回大伯家,婉拒了大伯母刘氏喝杯茶再走的客气,带着妹妹三娘回去了。
大苏氏关心孙女,问三娘四娘如何。
霜降道:"我瞧着四妹妹病的不重,今日和我们兴头头的聊了半日呢,怕是过不了几天就好了,阿奶放心好啦。"
大苏氏听着,果然就放下心来,小孩儿身子弱,生病是不能避免的,好在病的不重,那就好了。
第12章
眼见得就是十月出头,沈二郎跟娘子苏氏商议:"我瞧着尚有一两个月就是过年,到那时只怕生意好起来我不得闲去州府进货,李大壮也会赶车,我想着今年就早些去州府,把买卖歇上两天,现下去进货也便宜。越是临近过年,布匹的进价也一匹要贵上数十文呢!你说呢?"
苏氏把油灯拨亮些,口中道:"郎君既已有了主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生意场上的事情。只一件:这个月中旬,大嫂家聘新妇要下大定,郎君好歹也要错过那程日子才是。否则咱们两个都不在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那可怎么好呢?"
沈二郎道:"既是如此,那我明日收拾准备妥当,后日一早就去州府――往年三郎还小,可如今也是快十岁的儿郎了,这回就跟着我去罢,好歹也学一学进货的门道才是。"
苏氏虽是担心长子年幼,尚未出过远门,可也知道,长子既然是要承袭家业,那就得多学多看才行,否则铺子交到他手里,岂不是败坏了郎君这几十年的心血?
于是就笑道:"郎君说的很是,我明日也把三郎的行装打点了,后日一早你们三个就出发。"
沈二郎道:"州府里卖的货物比咱们府城不知道多了多少,娘子可想一想,家里还有什么要买的?我一道儿买了回来。"
苏氏倒也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我想着,五郎和三娘也一日一日大起来,虽则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求他们兄妹两做个博闻强识的博士,可也不能做个睁眼瞎。郎君此去,若有好的小儿启蒙书籍,也买些回来,我教她们认几个字,好歹日后不至于连契书婚书也不会写才是。再呢,就是咱们阿娘年纪一年一年的上来了,她早年做绣娘久坐,染了风湿,若是能有些皮毛厚实的雪褂子,再有就是汤婆子,那就好了。"
沈二郎倒也一一记下来,笑道:"娘子怎么不说自己要甚么东西?"
苏氏嗔道:"我正当壮年,又不缺吃又不缺穿的,又甚可要的?郎君赚钱不容易,我好赖也替你节省些。"
沈二郎哈哈一笑:"若是早几年,娘子节省些倒也是了,这几年我生意做将起来,老客回头客也多了,咱们家再是不缺那几个钱了。虽说是不如富户家里一月几件新衣裳,新头面,可一年半载打一副,你家郎君还是供得起的。"
又道:"这回去州府,给你和阿娘一人打一副足金头面回来,两个丫头还小,就打两幅镯子,添补添补她们的妆奁。"
苏氏心里甜滋滋的,既然郎君愿意,她也不做那等扫兴妇人,只道:"那我就谢过郎君了!"
到了后日一早,天边还未大亮,苏氏就轻手轻脚的起来,和李妈妈一块儿给沈二郎父子和李大壮做好早食。三人吃完,李大壮架一辆骡车,沈二郎架一辆骡车,三个人就道了别,往州府去进货。
沈二郎一年里起码是要去三回的,苏氏早习惯了郎君离家三五日不回来。可这回有儿子三郎去,她总忍不住担心,一时想,这几日风餐露宿的,三郎怕是吃不好,他小人儿家家的,若是坏了肚子可怎么好?一时又想,两辆骡车,这样多的货物,只怕是夜里还得睁着一只眼睛防着贼偷,三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不足长不好可怎么好?
可到底也说不出一句不该教沈二郎带他去的话来。苏氏再是慈母,她也知道,一味地溺爱保护孩子,其实对孩子没有一点好处。
沈二郎不在家,来接送二娘四娘和六郎的就变成了沈大伯和沈三叔。为着苏氏一家妇孺在家,怕惹了盲流贼偷欺负,一日两回晃上一圈,也叫这些贼偷儿知道,这家郎主虽是不在,可也有兄弟在家,别做不长眼的事情!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沈三叔年下总要去收猪,他赶了骡车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沈大伯和沈二郎也会时常去沈三叔院子里看两眼。
所谓同气连枝,互相帮衬,也就是如此了。
霜降如今也会绣十几种花样子,可大苏氏仍旧不松口教她绣荷包,只说:"要先打好基础才上算。你如今绣样子学的是快,可不过十几种花样子,就是绣出来做好了,也是平平无奇要多学多练多积累,要做到你裁好荷包,眼睛一打就知道绣甚么图样,甚么花样为主甚么花样为辅,那才是了。"
所以尽管霜降也在裁剪荷包,可都是素的,大苏氏一个样子也不许她绣上去。只是教她练一练裁剪技术。
苏氏道:"等你爹爹回来,买了纸笔和书,五郎要傍晚才从袁师傅家回来,你们就吃晚饭前学上一个时辰的字,不管怎么说,女儿家虽说女红是要务,可也不能做个睁眼瞎才是。娘也不求你做甚么出口成章的女秀才,可也得略识上几个字。你三婶娘就是,大字不识一个,连你三叔和她的婚书也不会写,只好等你三叔写完了,她按手印罢了。"
霜降点头:"阿娘,女儿知道啦。必会认真学的。"
苏氏温和的看着小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阿奶与我说了,你的女红学的很好,很有天赋,可阿娘也得嘱咐你一句,不可自傲,要好好跟着阿奶一步一个脚印走踏实了才好,不能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明白么?"
霜降把头一扬,爱娇地道:"女儿才不会呢,都是阿奶教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阿娘放心好啦!"
话音一落,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妇人毕恭毕敬的站在院门口,道:"小人给二太太请安,二太太,咱们舅爷新送了一盒子绒花儿,太太说请元娘子和三娘子挑两支戴。"
霜降认得这个妇人,是三婶娘周氏才买不久的婆子,姓张,霜降也唤她一声张妈妈。
周氏她哥哥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沈三叔要做买卖,用车收猪的时候并不多,所以这位周舅爷也经常借了妹夫家的骡车去州府进货,再到府城里来卖。
他自觉占了妹妹妹夫便宜,只是嫡亲兄妹,给钱倒是不妥,因此每回有甚么新鲜玩意儿,他都给妹妹送一些儿来。
周氏也不是个吝啬的人,总也给大房二房分一些。
这回是送了十二只红绒花来,既精巧又可爱,也不分年龄只分样子,上到苏氏周氏这样的妇人,下到三娘四娘这样的女童,也都有可戴的花样。
不过毕竟是外男所赠,周氏也不好说给两个嫂嫂戴,只说是给侄女儿们带着玩。
苏氏就笑道:"三弟妹真是太客气了,回回有好东西都不忘了我们元娘和三娘。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太太。"
张婆子低着头应是。捧着盒子请元娘和三娘挑。
元娘挑了一支桂花的,一支山茶的。霜降年纪小,太大的她这双环髻也戴不住,只挑了一簇茉莉的,一簇丁香的。
这花儿做工虽有些粗糙,跟霜降前世见得那些匠人做的绒花是比不上,可是在市井当中的确算是做的很好的绒花了,就是拿去卖,这一只少了五十文可是买不着的。
苏氏给装了一碗才包好的玉米猪肉的,一碗香菇猪肉的饺子给张婆子叫她带给周氏:"怎好白饶了三弟妹的花儿。"
周氏记挂侄女是她的好意,可苏氏做嫂嫂的不能生受了。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故此每回周氏送了东西来,苏氏都会回些礼。或许她的礼物价值不如周氏,也或许她的礼物价值高过周氏,可是到底是心意。
张婆子说了是,就回去了。
霜降笑嘻嘻的道:"我猜刚刚定然大伯母不在家。"
元娘笑道:"你怎么知道?"元娘虽在姊妹中居长,可是父亲沈二郎居次,所以张婆子是先去的沈大伯家里教二娘先挑。
"这匣子花一共是十二朵,咱们两个挑时就是十朵,可见二姐已经是挑过了。可是往常大伯母是与咱们阿娘一样的会回礼给婶娘,但张妈妈那里却只有二姐打的络子。可见是大伯母不在家,大嫂子撒手不管,二姐只好拿来自己的络子回礼,至少面子上得描补过去了。”霜降笑嘻嘻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