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鸿雪看见他的眼神，心口一紧，将其他人都遣散出去，只留下凌叶和各位长老，以及他最信任的齐羽山。
“情况如何？”
北峰长老向来是有什么话就直说的性子，此刻却也遮遮掩掩起来。这让祝鸿雪倍感不妙。
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
“莫非是天资愚钝，根骨太差？”
但北峰长老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他跪在地上，双手并拢，微微颤抖着：“回宗主，大小姐她……她没有根骨。”
“什么？”
北峰长老也是一脸不敢置信，但他很明白探骨灵器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弄错。而且他还检验了好几次才最终确定。
“刚刚灵器看到大小姐的根骨被剔除了……什么都没有……”
只剩空荡荡的，剔除之后留下的……凌乱的伤疤。
第71章
祝萤醒来的时候, 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房间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人来过似的。
她穿好鞋, 一步步慢慢往屋外走去。
身子疲惫不堪。腿部仿佛被拴上无法承受的千斤顶似的, 连简单的一小步都很难迈出, 牵一发则动全身，大腿上的倦怠蔓延至上身, 祝萤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漫长又痛苦的梦似的, 以至于她缓不过来神, 还倒受梦魇拖累, 浑身提不上劲。
但事实上，她在高台上晕过去后什么都没有梦见, 脑中只有虚无的一片, 意识陷入混沌中久久沉溺，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周围除了一片寂静和安然摆放着的桌椅以外, 什么都没有, 连屋子都是昏暗的, 只有她床头附近燃起了一支小小的烛火。
她大概是睡了一天, 转眼已经到了晚上。
祝萤只能回忆起在那个探骨灵器上让她脊背爬上凉意，陷入一阵巨大恐慌的感觉。和当初她梦见秦屿被剔骨时一模一样, 像是坠入深海一般扼住她的喉咙, 使她无法摆脱地沉入其中, 深不见底。
而其他的就是一些摸不着头脑, 迷迷糊糊的细碎画面, 基本都是她之前做过的那些被她用作小说片段的梦境组合而成。
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只感受到有人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中, 带她离开。
她都还不知道测根骨的结果是什么呢。
祝萤缓了缓心神，穿好鞋，扶着床沿站起来，慢慢挪步到了门口，却仍是空无一人。
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祝萤心中疑惑。
她摸摸饿瘪的肚子，昏睡这么久最先涌上来的果不其然便是饥饿感。祝萤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当机立断摸去了离她院子不远的小厨房，准备拿点糕点垫垫肚子。
厨房里也没有人。
这更让祝萤觉得奇怪。平时不仅小璞白天的时候都会在她院子里呆着，厨房里也总有弟子来来往往，做点好吃的备着。莫非现在归元宗的规矩制度改革了，大家就都忙着去修炼了？
饥饿感更加明显了。
祝萤没管其他的，翻箱倒柜，寻找起能垫垫肚子的吃食。可惜，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她找遍了四周都没有平时她最喜欢带在身上，时不时吃一点的糕点，也没有水果之类的，几乎找不到一点可以直接吃的东西。
没办法，祝萤只好自食其力。她已经饿得不行了。
饥饿感像是一条咀嚼她皮肉的虫子，从脚底钻进去，一直慢慢往上攀爬，停留在她的腹部不断搅动翻滚，张着尖尖的牙齿与胃厮磨，挠得她心痒痒。
她飞快地抱起一捆柴火，准备自己动手煮点面条吃。
然而火种落在柴堆上，燃起的那一刹那。
原先只是在胃部翻涌的空洞感，像是添柴加火一般直上心头，化作一把利刃刺穿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来。祝萤看着那一点点火星变得越来越大，先是由小小一点火星，在她的目光下混沌相融，向外扩大，化成一团又一团高高绽放的长剑，忽而又张牙舞爪地变成恶魔般的丑恶嘴脸，向她冲过来。
祝萤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墙壁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袭击过来。
与此同时，随着面前滚烫的火焰而来的还有撕裂而杂乱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作响。
无数次梦魇带来的恐惧感在此刻仍是占据上风，无形之中将她死死缠绕起来，祝萤想要挣脱却也无从下手。她张开嘴大口呼吸，任由冷空气灌进喉咙，冰冷刺骨，连带着她全身都仿佛被置入冰窟之中，寒凉由内而外，遍布全身。
祝萤猛地睁眼。
方才的一切或许是意识混沌中的幻境，乍然间消失殆尽，她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直到看见自己正身处在房间的床榻上，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过是梦中梦一般，只是感觉格外真实，叫她现在都还没能够完全抽离出来。
她的手正紧握着被褥的一角，床边空无一人。
祝萤恍惚地坐起来，一切都跟刚才别无二样。
不会还是梦境吧……
她忍不住猜想。
大概那测骨的仪式会有许多副作用，这种双重梦境在这个修仙世界里想必也不足为奇了。祝萤很是坦然，依照方才的动作先是穿好鞋，再慢慢往屋外走去。
不过这次外面的景象不大一样了。
她走了出去，竟然不是她熟悉的院子，而是一堵墙，斩断了她的去路，将她逼退。她感觉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方才还宽大的房间顿时也变了一个样，像是被压缩的墙四面而来，将她围住，只剩下狭窄漆黑的空间。
不过这时的祝萤却没有方才那般受到惊吓了。
她清楚这是又一个梦境，以至于现在能够坦然自若地面对。
或许是受她淡定心态的影响，这个梦境没有最开始那个让她心慌，除了身处环境的陌生感有些令人不适以外，再没有那些让她呼吸不过来的压抑感。
与此同时，耳边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谁在交谈，并不像是这梦境中的，而是在梦境之外的某个地方，让她混乱的意识接收到了。
“那有说该怎么办吗？”
“……宗主说要……所以我得去一趟……你们照看好——”
祝萤听不真切，身处在这黑暗之中不仅视觉受到阻碍，听觉也像是被剥夺了一样，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字音，若有若无地传进来。
也不知道身陷在这片黑暗中多久，祝萤慢慢感觉到意识在往外抽离，一点点刺眼的光打开了四周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置身于空虚中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睁眼之前，祝萤还在想会不会如同盗梦空间一般，让她再次跌落到未知的梦里。做清醒的梦中梦，还挺有意思的。
但她一睁开眼，便知道这不会是梦，她已经回到了现实。
因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枕在床榻边的秦屿。
祝萤只是睁开眼睛，微微歪头便能将他的面庞纳入眼底，用目光完整又清楚地描摹着他，宛如一个画家，一笔一笔勾勒他的眉眼，好像在和她心里的烙印一一比对。
他轻轻靠在她的胳膊旁边，一只手枕着脸，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温度更高，向来冰冷的秦屿此时也是带了些温暖的，祝萤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温暖体，可以让她短暂地将梦里那些刺骨的幻觉都埋藏起来。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秦屿闭眼睡觉的样子，连带着那眉眼间的淡淡疲劳也是难得一见。
祝萤看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抚平，但刚一动作，秦屿就辗转醒来，漆黑的双眸盯着她，将她面上划过的那一丝慌乱纳入眼底。而他方才的皱眉模样也瞬间消散，眼中带上欣喜。
“可觉得哪里有不适的地方？”
秦屿好像一只陪床的小狗，久久守候在生病的主人旁边，看见主人完好醒来，第一反应便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恨不得找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好让主人健健康康的。
祝萤摇摇头，回应了他。
这才发觉她心里的比喻，不禁讶异了一下。她似乎是越来越忽略掉原来剧情中被她写得那般恶煞凶狠的大反派原本的样子，竟然还在心中将他比做成忠厚乖顺的小狗。
她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并非来自于秦屿，而是她自己。
她现在是不是有点太信赖秦屿了……一见到他不仅没有任何害怕和防备，反而会觉得安心不少。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将他当成被她书写的那个大反派，更像是剥去了反派这一层外衣，认识一个真实的他。
若非她只是这个世界普普通通的一员，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她毕竟是带着任务而来，怀揣着不能被知晓的目的，完成阻拦反派的任务，并且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的情愫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祝萤收敛起放松的神色，避开了秦屿递上来想要扶她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撑着床榻使了点力气，支起身子来。
秦屿的手滞在两人之间相隔的空隙中，不过仅是停留了一会儿便又上前为她整理因起身动作而弄乱的被褥，似乎并未觉察什么不对。
与梦境只有祝萤孤零零一个人的房间不同，齐羽山和慕泉，以及最近依然留在她身边照料的小璞都在房间里待着，听到她辗转醒来的动静便赶快走过来，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
“现在可感觉身上哪里还有不舒服？”
“长老说了，探骨灵器可能会让你陷入一段时间的昏迷，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齐羽山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像一个分外关心师妹的沉稳大师兄一样，目光深邃又柔和。
如果忽略掉偶尔被激发的那点被她带歪的不太靠谱的气质和剧情中的恋爱脑，齐羽山可以说一直以来都是一位稳重如山，正义凛然的好师兄。祝萤虽然总在心里把他当做自己的好大儿看待，但不得不说，待在他身边确实挺踏实的。
而且此刻的他，不知怎么地，更加像一个担负起什么重大责任，双目坚定的大师兄。
“嗯，我已经没事了，师兄。”祝萤心里暖暖的，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依然努力地牵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让他放心。
齐羽山却是一点没有安下心来。
只要一想到北峰长老说的那些话，他心情就陷入凝重。
关键是这些话暂时还不能说与小师妹。宗主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她知道根骨的事情，生怕她知道以后一个不小心想不开。
但他很清楚自己这张嘴很难守得住什么秘密，更何况面对的又是祝萤。现在的小师妹不比以前，若是放在很久之前，随便小师妹怎么死缠烂打，提出无理要求，他都无动于衷，但如今只要她一问，齐羽山觉得自己多半会忍不住全盘托出。
他看了看秦屿，对方一直望着祝萤，似乎并没有任何关于根骨一事的忧虑。
而慕泉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让他差点痛得叫出声来。
“既然萤萤已经醒了，那便先好好休息。秦屿担心了许久，你们二人说些体己话，我俩就不便打扰了。”说罢，慕泉便很有眼力见地拽着齐羽山的衣袖离开。
一是防止这家伙一不小心就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来，让祝萤伤心，二是她看见秦屿那旁若无人的目光，深知此刻该是给人家留点二人空间才对。
毕竟她才不是齐羽山那样空有一根筋，看不懂别人眼色的家伙。
两人一个急匆匆一个一脸懵，互相拉扯着离开了房间，顺带还将在一旁观望的小璞拉走。
屋内只剩下祝萤和秦屿面面相觑。
“是我的根骨有什么问题吗？”
祝萤看见落荒而逃的那几人，提出疑惑。
方才齐羽山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他眼睛里藏不住的心疼，让她怀疑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且她醒过来以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根骨测试的结果，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提及。
显而易见，一定是这里面藏了什么问题。
不过秦屿同她一样一无所知。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当时她一晕倒在圆台上，秦屿便第一时间将她抱起，离开了大殿，带她回到寝殿里休息。剩下的都是祝鸿雪特意留下的几个人，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北峰长老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祝萤歪头看他：“你怎么也不知道？”
她的目光轻轻扫在他脸上，像是在探究他是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有事瞒着她。
然而她紧紧盯着他的双眸，却只能见到一片清澈的汪洋。一如初见时那样，还少了那份原本挥之不去的阴郁，越发显得干净，像一汪初春的湖水，平静的不会因任何人搅动起波澜。
但在与她目光相对时却缓缓波动，闪烁着粼粼微光，将她吸引到深处，几乎难以自拔。
“我不会骗你。”
与之而来的是他诚恳又坚定的语气。
祝萤感觉到自己的心绪被撩动起来，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紧着她全身的脉络，几欲呼吸停滞，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慢慢放大再放大。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她顿了几秒，慌乱地移开目光，支支吾吾地回道：“我饿了。”
“想吃什么？”秦屿勾起笑意，似乎是放心她还有胃口吃东西。
祝萤掀开被子，一头钻进去，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听得到嘟嘟嚷嚷的声音：“辣的，越辣越好。”
她得用辣来麻痹一下自己。
第72章
祝萤本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但她实在是在床上躺着不耐烦。百无聊赖的日子不太适合她，总想着找点事情做。才休息不过半天，她便没忍住往外跑，去学堂听课, 或是去灵书阁找点书看。
“大小姐, 你要不还是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小璞看着她略显虚浮的脚步, 一边伸手小心地在她身侧时刻准备搀扶，一边担忧地说道。
祝萤爬上梯子, 站稳后回过头垂眸看她, 一眼瞧见小璞那张担心得都变皱巴的脸, 不禁笑出了声。她笑弯了眼, 一只手拿书，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小璞眉间的川字, 语气温柔地回应道：“好啦,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这么担心我。你呀, 还是多想想过几天的内门考核吧。”
一提到这个, 小璞的脸更皱了。
一年一度的内门考核眼看着就要到了。这是多少外门弟子梦寐以求转变身份, 真正踏上修炼道路的不可多得的转折点, 几乎是这些一心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弟子们一直追求的目标。
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虽说现在在祝萤之前的那些提议下，外门弟子的待遇也并不比内门弟子们差多少, 还是有一定的学习机会的, 前者的地位也没有以前那般低下, 但总归来说, 两者之间毕竟还是有专业与非专业, 自学和名师辅导的差距，想要晋升的还是大有人在。
而且现在好多人的目标不仅是成为修士, 有机会飞升成仙，还想着能和大小姐做同门，能够近距离接触，或者哪怕只是能有机会一起去学堂里上课修炼，也是让人心之神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