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给人整理了下衣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视线中一闪而过一个黑色的物件,他抬眼看了看,嗯?这是个什么,黑不溜秋的,看起来倒像是个兔子屁股,还有点眼熟。
给人盖好了被子之后,巴桑也带着医官回来了,医官给她开了几服药,幸好也只是发热,并未中蛊。
他们这才知道,阿依莉带人去通告的时候,已经有人中了蛊虫,那蛊虫十分厉害,到了人肚子里之后顷刻间就会要了人命。
医馆现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兰达让巴桑跟着他去抓药,顺便把人送回去。
这是楼兰的事情了,他们已经不便插手了,阿依莉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兰达守在了昭昭身边一夜,第二日的时候她已经退热了,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醒了?”
昭昭看向趴在自己床边的兰达,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长睫轻轻震动了下,一双浅棕色的眸子看向她,带着关切的询问。
“我......”一开口昭昭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很,兰达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给她倒了一杯水,他将人揽到怀里,昭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阿洛在外敲了敲门说道:“公主,奴婢来给您送饭了。”
兰达让人走了进来,又从阿洛手里接过白粥给昭昭喂下,她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王给人喂饭的:“我来吧。”
她伸出手想接过碗,却被兰达避开了:“我喂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他喂得饭,这种奇妙的心情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阿洛看着两个人,低头笑了笑,等那小碗空了的时候连忙收拾了走出去,还不忘贴心的给两人关上门。
“不过,公主的嘴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肿呢?”
算啦,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应该只是被蚊虫蛰咬了,回头她给公主的房间驱一下蚊虫,再给公主做个驱蚊包。
房间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兰达还是那个动作,没有松开她:“昭昭,你会凫水?”
想起她在水下灵动的样子,那熟练的样子,倒像是从小就练过的。
“我家在海城附近,之前灾荒的时候,去海里捕过鱼。”
其实她之前也不会凫水的,但是不下海,就没有东西吃,更何况官府有明文规定,禁止他们偷捕,被抓到是要砍头的。
但是那个时候,人都快要饿死了,谁还会在乎这个,为了不被官府的人发现,她和阿姊会潜到很深的地方,好几次都差点死在海里。
拿回去的鱼,他们只有吃剩的部分,最好的要给爹,要给娘,要给小弟,她和阿姊们只有吃他们剩下的残羹。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没想到,威猛厉害的王,竟然不会凫水。”她抬头看向他,那双眸子里满是揶揄,颇为灵动可爱。
“没关系,我们两个有一个会就行,反正昭昭肯定不会丢下我的。”
他就着她的动作,抬手摸到了她的下巴处,伸手在她唇上点了点,带起一片燎原火。
少年眸光暗沉,里面有她看不动的渴望神色:“可以吻你吗?”
他一直想等到回北庭,等他向她正式下聘后再来做这些亲密之举,可是他的小姑娘太过撩人,总是让他情难自已。
兰达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克制欲望的人,毕竟他这么些年来,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爱做那种事。
可是直到遇到昭昭他才明白,不是可以克制,而是没有遇到一个让他为之倾狂,难以自已的人。
昭昭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等等,这还是那个之前说一两句话就脸红的兰达吗?
他在她唇畔碾磨了两下,带着茧子的手指将她的唇压得有些红艳,昭昭听到他叹了口气:“唉,舍不得,此举实在有些唐突。”
算了,还是等回北庭吧,他怕他克制不住自己。
少年正欲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就见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挺身向上,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印在了他的喉结上。
那凸出来的喉结上下滑动,昭昭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了他,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刚刚她怎么就被人给迷惑了啊,都怪他!
但是心里却有些小雀跃,他就连要跟她做亲密之举都会先问下她,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这个人啊,怎么那么好。
“这是利息吗?昭昭。”
被子里传来了姑娘闷闷的声音,他低声笑了下:“那我回北庭可是要讨要回来的。”
至于怎么个讨要法,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49章 所谓爱恨
楼兰中蛊的子民越来越多,但是月使不论受了什么刑罚都不肯说出解蛊的办法。
阿依莉怕把她打死后就真的没有了解蛊之法,这几日也是愁的不得了。
“月使,楼兰的子民是无辜的,我求你,将解蛊之法说出来吧。”
“不,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她吐出一口血,就溅在阿依莉脚边,月使看着她突然作癫狂状笑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没有一个人。”
她痴痴的笑着阿依莉退后了两步摇了摇头,看来只能去寻找别的办法了。
阿依莉转过身的时候,月使闭上了眼,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楼兰再也不会存在了。
他在乎的,要守护的一切,她都要摧毁!
兰达他们本来打算等事了就回去的,但是昭昭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可以去见一下月使吗?”
“嗯?怎么想起来要见月使?”
“也许会跟我的身世有关。”
她话音刚落,兰达便答应了,之前他就猜测她也许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宫女,不知道她单独跟月使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一向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的,更何况这还关系到她的身世。
阿依莉知道昭昭的请求后,沉默了下同意了,如果头能让月使改变想法,主动说出解蛊的办法,那当然是最好了。
昏暗的地牢里,月使的白袍早已染上了鲜血,她低垂着头,阿依莉将他们带过来后,就离开了。
“你要见我?”
月使头也不抬的说着,光是站在那里她体内的蛊虫就已经开始兴奋了,她果然是天生养蛊的器皿,只可惜,她失败了。
昭昭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开口:“你说,我的血有南疆的药草香气,这是什么意思?”
月使呵了一声,抬头看向她:“你不知道?”
面前的少女有一张白嫩的面容,她皱眉的样子像极了她印象中的那人:“你竟然不知道你娘是谁?”
“不过,不知道也是好事。”
她笑了下,又重新低下了头:“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你解蛊的办法的。”
昭昭掏出匕首,在指尖划了一下,身后的兰达看见她的动作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做什么?”
她对着兰达摇摇头,将手指放在月使嘴边说道:“解蛊是要用我的血吧,而药引,在你体内对吗?”
虽然她读的书不多,但是她爱看这些怪谈传闻,既然她的血可以是最好的喂养品,那么她的血一定也可以来解蛊。
月使看着那喂到自己嘴边的指尖,强迫自己压下体内躁动的母蛊,奈何这血液的香气勾的母蛊早已忍不住。
眼见她神志有些不清楚,正要咬下去的时候,昭昭收回了手,浅浅笑了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你就那么恨阿依莉的父亲吗?要拿整个楼兰来陪葬。”
美味被拿走,她摇摇头低声说道:“恨,我怎么能不恨!”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宁愿从未遇见他。”一滴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在脏污的地上,她体内的母蛊已经在叫嚣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钻破肚皮。
昭昭看着她的泪珠砸在地上,蹲了下去:“那为什么不放过楼兰的子民,辜负你的只有楼兰王。”
要想让她心甘情愿的说出解蛊的法子,唯有打开她的心结,昭昭一直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也许事情并不如表面那样。
少女放轻了声音,柔和的音色就像是最好的催眠,这些事本来在今晚就该随着蛊虫的发作似一阵尘烟消逝。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了的开头,错了的结尾,呵。”
月使名叫娜娜,是楼兰一家歌舞坊的舞姬,姿色出众,舞姿灵动,是男人们最喜欢的精灵。
她出身不好,生活在最低等的贫民窟,所以只能来歌舞坊打工,挣钱养家糊口。
一个貌美的少女,出生在了财狼虎豹环饲的贫民窟里,那么她的盛开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拜月神那天,娜娜作为领舞,被几个喝醉了酒的男人看中,歌舞坊的老板不敢得罪他们,如果不是当时的楼兰王阻止,恐怕她早已沦为了他们的玩物。
风流倜傥的贵族和窘迫落寞的少女,两个人迅速坠入了爱河,对着月神发誓此生相依,可是王族有王族的规矩,王储怎么能娶一个贫民窟的女人。
现任楼兰王迅速指了婚,让阿依莉的父亲和她母亲完婚,两个人是嫡亲的表兄妹,没有爱情,只有政治联姻。
“那日,他说让我在城墙下等着,我们约定要一起逃出楼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可是他食言了。”
少女没有等到她的爱人,等来的是王庭的士兵,她的身体颤抖着,费力的撕开自己的领口:“那一日,我变成了最低等下贱的娼妓。”
“他们将我的尊严,我的身体,践踏在脚底下,已经记不清了,有多人,多少日,反正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月使的脖子和露出来的锁骨处满是伤痕,一些早已结了疤痕,还有烫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的手指勾着衣襟,看向昭昭:“孩子,你和你娘,都是善良的人,她教会了我生存之法,可我利用了她的孩子,对不起,但是解蛊之法恕我实在无法告知。”
面前的少女眼中满是心疼,她明白她,就像是她娘亲当年看向她的目光,没有怜悯和同情,只有心疼。
是她一时被蒙蔽了,竟然要利用她的孩子,还好为时不晚。
“我娘,是谁?”
昭昭的眼眶有些红,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才不会受家里人的喜欢,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那不是她的家人。
她也是有亲生父母的人,她娘亲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酸意:“可不可以,告诉我。”
月使摇了摇头,松开了勾着的手指。
站在门口的阿依莉看着她们,突然插了一句:“我父王,并没有食言。”
“你知道我父王的右腿是怎么没的吗?母亲说成婚当日,父王想要偷偷的离开王庭,却被祖父带人拦在了宫门口,祖父说父王身为楼兰的王储,理应做出表率。”
“若是他执意离开,就要留下一样东西,父王那条腿是义肢,祖父没想到他不躲闪,父王以为他得到了可以跟你一起离开的赦令。”
阿依莉说完后,月使猛地抬头看向她,半晌才回过神,接着她疯狂的挣扎着束缚:“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没有食言,他没有食言。”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场的三人看着她,谁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他为了跟她走,宁愿失去一条腿,他不知道他最心爱的姑娘沦为了娼妓。
说来竟满是遗憾。
第50章 昭城于娘子
后来月使还是将解蛊的法子告诉了阿依莉,取她心头血,杀掉母蛊便可解决。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来救整个楼兰,只怕也是不想让他失望吧。
“其实月使告诉我了,短命并不是什么诅咒,乃是近亲结婚的祸根,多亏了你们,我哥哥过几日就能醒过来了。”
阿依莉笑了笑,松了口气,此事已了,她总算是没有心病了,虽然月使说哥哥依然还是活不长,但是已经好很多了,她已经满足了。
“昭昭,月使临死前,让我给你带句话,但是只有五个字。”
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会不会是关于她的身世:“是什么?”
“昭城于娘子。”
几日后贺澜王醒了过来,知道这一场荒唐事后叹了口气,随后下令取消王族内的通婚,尤其是近亲之间的婚姻。
月使的尸体被下令火化,埋葬在了离楼兰王不远的山丘上,至此相爱的人遥遥相望,再也不会分开了。
兰达他们也不再久留,准备回北庭,阿依莉送他们出了楼兰后对着兰达说道:“几年前,大梁人来楼兰买了一块巨石。”
“哦对了,那巨石若是用特殊笔墨书写在上面,会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一种不一样的光彩,月使也说过,之前她为了购买大梁稀有的药材,曾经和一个黑衣男子做过交易。”
这是她答应兰达的,若是他们来楼兰帮她,她会将这件事全盘告知。
阿依莉将纱巾裹在脸上,看着兰达:“楼兰久不外出,经此一事,大概也不会再和外界有接触,这些纷争与我们并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需要楼兰的帮助,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倾力相助。”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劳累奔波乐此不疲,都想站在权利的顶端。
若是可以,她自然不想见到一个乱世,希望兰达可以阻止这一切吧,那块巨石,说不定就是一个引子。
“我知道了。”
他颔首示意,驱马赶上了昭昭的马车,阿依莉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是没有猜错,购买巨石的人应该就是尚文鹤。
但是那个和月使交易的黑衣男子,究竟会是谁呢?
“王,草原来的消息,说是大梁的太子,被废了,已经贬到了汀州。”
巴桑放飞手里的信鸽,将信件递给了兰达。
兰达接过信件,扫了一眼放进袖口,面容渐渐变得沉重:“大梁,要变天了,我们回北庭,不要在此耽搁了。”
要提早做对策了,作为和大梁隔沙漠而相望的第一大国,若是大梁成了一盘散沙,难免会有人打北庭的主意。
尚文鹤想拉北庭下水,将大梁这盘散沙打的更散,他没有达成目的,只怕还有后招。
坐在马车里的昭昭想着那五个字,月使为何在给她留这几个字,昭城于娘子,那里会有她的身世吗?
月使说她和她娘很相像,她不知道那句话对她冲击有多大,她辗转了好几个夜晚都睡不好,不敢接受,却又隐隐欢喜。
以前在梁宫,梁淑仪骂她是卑劣贱民所生,她会难过好久,没有人能够一出生就决定自己的出身。
她感念父母为其生命,但是月使说她还有亲生父母,且母亲的来头应当不小,所以她不能说,也不能让她知道。
那最后为什么又要留下这五个字,昭城,是不是去昭城找到于娘子,就能找到她的身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