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绣房内,一个头戴簪花的妇人正在认真绣着,待最后一道针线落下,她欣喜的举起手来。
旁边的绣娘看到她停下了手,纷纷围过来,那绣棚上,一方白色的布料拖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当真是生动极了。
“于娘子,这牡丹就像是活了一样!”
一名绣娘仔细端详着,难掩惊讶,都知道昭城盛产粮食,但是昭城的立纹绣也同样出名。
这立纹绣乃是用平绣的法子,用不同颜色的绣线营造一种参差错落感,远远看去就像是立了起来一样。
这牡丹远远看去,下面似乎还有根茎,花瓣绣的极其好,当真是妙极了。
被唤作于娘子的人也笑了笑,这牡丹立纹绣,她耗费了半年心思,如今终于完工,可以赶在陛下的万寿宴进献了。
绣娘们小心翼翼的接过这牡丹立纹绣,不住的惊叹声传来。
夜色渐笼,街道上打更的声音喊着,于娘子推开了院门,寂静的小院里,只有她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谁!”
长剑出招极快,幸而她反应机敏,侧身躲过,待看清那人之后她惊奇道:“凌洲?!”
来人摘下斗篷的帽子,那张脸赫然就是李福泉的面容。
“阿玉。”
李福泉笑着看向她,他出宫一趟不容易,收到昭昭的信件后他还是决定来昭城一趟。
何玉上下打量了下他,哽咽道:“你还知道来找我啊。”
李福泉看她红了眼眶,有些手忙脚乱:“别哭别哭,坐下慢慢说。”
他拉着何玉的手坐了下来,何玉看着他的手落了一滴泪:“凌洲,这么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唉,不说也罢,此次前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听完他的话,何玉激动的站了起来:“你是,你是说,小姐还活着?!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当年那场祸事,她侥幸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却顶着夫人的姓氏,就是怕万一还有存活的人,能找到这里来。
可是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日复一日的等,总算等来了凌洲。
“暂时还不能告知你,但是我已经让千鸿他们去照料小姐了,你就当我们都死了吧,别再用于这个姓氏。”
李福泉此次前来,一是为了给昭昭传信,二就是来告诉何玉,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只要他们想守护的人活的好好的就行,不必再引起祸端了,省的再重蹈十几年前的覆辙。
“凌洲!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忘了吗,你忘了老爷和夫人是怎么死的吗?我们的命是他们给的,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何玉别过头不再看他,昭城的旧部,绝对不能忘记这场祸事,几万昭城子民的血也不能白流。
李福泉看着她的样子,心沉了沉,他们这些人里面,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他只想让那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第51章 四季常青
兰达和昭昭回到北庭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了,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汀州此时却被尚文鹤带着人包围了。
梁淑仪不顾多日的辛劳,扑到了梁衡樾的怀里,哭道:“皇兄!”
眼前的梁衡樾哪里还有之前的样子,梁帝也是狠下了心,将他贬到汀州这种地方,汀州远在大梁边境,地少人稀,哪里比得过汴京。
梁衡樾接住了梁淑仪,看向了她身后的尚文鹤:“妹夫。”
尚文鹤上前几步,他一身绫罗绸缎,多日的奔波丝毫没有看出来狼狈,简直和梁衡樾形成了强烈的差别。
“皇兄受苦了。”
他假惺惺的跟梁衡樾寒暄了几句,被他带进了屋子里,这处屋子昏暗潮湿,茶杯里还落着几只小虫子,尚文鹤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若不是齐先生说梁衡樾还有用,他才不会千里迢迢奔波到这里来。
大事在即,绝对不能败在这里。
梁衡樾被梁淑仪搀扶着坐了下来,尚文鹤忍着洁癖也坐了下来:“皇兄,我们此次前来便是助你重夺太子之位的。”
“妹夫此话怎讲?”他听着尚文鹤的话心中隐约窃喜,尚家把握着平凉州二十万的军队,若是尚文鹤真有这个心思,他定能重回汴京,登上那个至尊之位。
尚文鹤心中冷笑一声看向他:“皇兄,你可是长子嫡脉,乃是中宫所出,你做太子才是最能让人信服的。”
他顿了下继续说道:“再说了,楼家可是当世大家,虽然如今门生不多,但都是忠心于你的。”
梁衡樾被他说得心动,他是中宫所出,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说不定父皇只是气他这一时,再说了他也是被人算计的。
那日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直到第二日才清醒过来,还不等他处理好,王山就带着人来了。
左侍郎直接撞死在了太和殿内,这计划如此之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待他回过神来,便是废太子的旨意。
“妹夫如何助我重回汴京?”
他握紧了茶杯,心中也有些忐忑,他若是能回汴京,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
尚文鹤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笑了下:“我听闻汀州大旱,若不是皇兄为了汀州百姓在龙神庙跪了一整月,哪里来这天降甘霖。”
“汀州何时......”梁衡樾话音一转也笑了起来:“是啊,多谢妹夫提点。”
“皇兄客气了,我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他以手掩面,那双眸子里满是算计。
北庭王帐内,兰达听着巴桑的话,将手中的书合上:“尚文鹤此时去汀州,定是为了梁衡樾,可有找到他们锻造武器的地方?”
巴桑摇摇头:“并未找到,上次在鸣山打草惊蛇了,想来应是换了地方。”
尚文鹤的地盘就在平凉州,这么大的量他会藏到哪里呢?
“平凉州到汴京是只有玉门关可以通行吗?”
一旁的尼桑回道:“若是官道,却是只有玉门关可通行,但是还有一处小道,不过那处下面就是悬崖,还是比较危险的。”
那是一座天险,通道只有一座吊桥,数量如此大的武器若要走这吊桥运输,只怕人和武器都保不住。
“尼桑,你带人去查探下,虽说这是大梁的内乱,但是尚文鹤既然想拉着北庭下水,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兰达重新拿起书,嘴角却是勾出来一丝嘲弄。
他加布相查长这么大,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算计他。
尼桑得了令,也不见往日的模样,对着兰达行了一个礼:“王放心。”
尚文鹤没有在这里久留,和梁衡樾又密谋了下后,这才带着梁淑仪回了平凉州,毕竟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上次鸣山的事情惊动了他们,本想将北庭也卷进来,没有想到被加布相查察觉了,如今也不好再次出手,只需等梁衡樾回京后,此局方可继续推进。
尼桑带了两人偷偷潜入了平凉州,这尚文鹤虽然管得严,但是尼桑可不是平日那种憨傻的样子,他将面具推上去,对着身后两人说道:“此处凶险,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之所以知道这里的小路,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毕竟他小的时候,可是在这一带流浪的,他和巴桑都不是北庭人。
是被兰达捡回去的,和兰达一起长大的,说是下属,更胜似亲人。
三人沿着陡峭的滑坡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怪不得尚文鹤丝毫不慌,原来此处早已修建好了通道。
只见眼前是一道长长的滑索,横穿过吊桥,那滑索看起来十分坚韧,上面吊着一个铁制的吊篮,一筐筐武器箱子被运输到对面。
从此处横穿过去,将武器运送到对面,比从玉门关的官道上要节省很多时间,而且也不易被人察觉。
尼桑用手捶了下树,可惜带的人手不够,不然一定给他把此处炸了。
他将这场景记在心里,等回到北庭也可画给王看,届时他们可以想一下是直接炸毁,还是要用其他法子。
几日后,汴京传来了前太子为求汀州下降甘霖,竟在寺庙中祈福一月有余,日日用血来抄写经文,终于是感动龙神,降下雨水。
梁帝将手里的信扔到地上,咳嗽了两声,对着李成说道:“爱卿,你有何看法。”
李成拱手作揖笑道:“陛下心中早已有定夺,自然无需老臣多言。”
“唉,王成,派人去汀州将太子接回来吧。”
他用的是太子,而不是其他称呼,李成也知他心中定是还属意梁衡樾做太子的,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时至今日,陛下依旧还是如此糊涂。
或许说,不是糊涂,而是一种弥补,拿江山社稷来补偿对皇后的亏欠。
梁衡瑞听着邹郑的话,轻轻笑了下,他这个父皇啊,还真是,他就知道梁衡樾没有那么轻易倒台,毕竟在梁帝的心里,他一直都是最佳的继承人选择。
小时候,梁衡樾在后宫就是小霸王,生母是中宫,他从一生下来就被册立为太子,享尽了荣华。
“邹郑,你看院子里那棵四季青,是不是有些枯黄了。”
他视线看向窗外,那在院子里的四季青长势极好,郁郁葱葱,但是邹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爷,奴婢这就派人去砍了。”
没有人能够一直四季常青,树可以,但是人不行,他要梁衡樾如同此树一样,慢慢,慢慢的枯黄直至死亡。
第52章 回京
昭昭这几日有些烦恼,月使临死前留下的那五个字一直在她心头环绕。
“想去昭城,我陪你去。”
兰达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昭昭转身便看见了他在不远处站着,少年身上穿着那件绣了松竹的衣裳,身姿挺拔含笑看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要麻烦他为她的事情操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时去昭城只怕不合适,等太平些吧。”
那日她也听到了巴桑的话,没想到梁帝竟然能狠下来心将梁衡樾贬到汀州。
之前在梁宫,所有人都知道梁衡樾和梁淑仪最是受宠,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错事,梁帝都不会有太大的责罚。
看来这次的事情确实严重,再加上之前平凉州的事情,他们若是去了昭城,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档口去给北庭添乱。
关于她的身世,反正也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必急于一时。
“好,等此件事了,我带你去昭城。”
兰达明白她的意思,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此时确实不太方便去大梁境内。
两人相视一笑,似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他想到准备的那些东西,笑意更深了些,还差几样东西,不过也快了,就是不知道昭昭到时候看到会不会开心。
汴京的旨意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汀州,梁衡樾面色苍白的接过圣旨:“儿臣,咳咳,儿臣叩谢圣恩。”
为了演戏逼真,他真的划破了手掌来取血写字,这一出苦肉计还真让梁帝心软了,想到尚文鹤的话,他心里更加安心下来。
有了尚家的支持,他一定可以重夺太子之位。
坤宁宫内,绿萝站在皇后身边开口:“娘娘,陛下依旧赦免了太子殿下,不日殿下便要回京了。”
剪刀咔嚓一声,冒头的枝丫被剪下,落到了地上,楼暮楠用手轻扫了一下:“知道了。”
绿萝心里有些着急,这么些年,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宫人都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公主还有太子是十分宠爱的。
但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真心疼爱的是陛下,而皇后娘娘却是从来没有管过的。
两位殿下出生后,就被陛下抱到了紫宸殿内抚养,她并不是娘娘的陪嫁宫女,只知道当初娘娘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被处死了。
她也是后来才被调到坤宁宫伺候的。
楼暮楠看她沉思的样子,开口说了句:“绿萝,做好你的本分。”
绿萝低头知道是自己僭越了:“奴婢知错了。”
“下去吧。”
几日后,梁衡樾的马车自承天门内驶入,他挑帘看向这座巍峨挺立的皇宫,心中是胜券在握的欣喜。
虽然梁帝并没有说要将梁衡樾重新立为太子,但是他犯了那样重的过错,却依然得到了梁帝的赦免,可见梁衡樾在梁帝心里的分量了。
“儿臣叩见父皇。”
梁衡樾跪在地上,面色看起来有些虚弱,他叩拜时,手掌向上,露出两只手掌心里的伤痕。
梁帝看见这些伤痕,心里不免也有些心疼:“起来吧。”
“儿臣谢父皇。”
他站起身,似乎有些体弱,身子轻微晃荡了下,一旁的小平子见状上去搀扶了下,他这才稳住身形。
“父皇赎罪,儿臣殿前失仪了。”
听着梁衡樾的话,梁帝不免有些心酸,没想到此去汀州一趟,他竟成长如此之快。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毕竟孩子长大了,不似从前那般荒唐无礼。
这些时日若他再加以教导,他日必能成为这江山的执掌者。
“樾儿,你可在怪父皇。”
他侧坐在龙椅上,看向梁衡樾问道。
梁衡樾慌忙摇头:“父皇此话何意,儿臣怎么会怪父皇呢?”
“若不是父皇让儿臣去汀州这一趟,我又怎知天下民间疾苦,如今儿臣也知道了自己身上这身荣华富贵是从何而来。”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着:“当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
梁帝拍了拍手:“好,说得好,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
听着他的话,梁帝的心里更加满意,他有如此觉悟,看来江山交给他当真是稳妥了。
他走下坐将梁衡樾上下仔细打探了一番,这才开口:“瘦了,等下让御膳房做些滋补的菜。”
门口的梁衡瑞看着父子二人说说笑笑,站了许久才离开。
梁衡樾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尚文鹤所教,他才说不出来。
邹郑看到梁衡瑞从紫宸殿走了出来上前问道:“爷今日怎么这么快。”
自从太子被废,爷这段时间就天天在紫宸殿伴驾,往日不到申时是不会出来的,今日这进入还不到一刻钟呢。
“走吧,以后不用来了。”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进邹郑怀里,梁衡樾回来了,自然有梁衡樾来陪着,哪里还需要他。
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巴桑正带着人在钉木桩,这片地离他们帐子都远,王后肯定发现不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他转头过去就看到了把缰绳递给属下的兰达。
“王。”
兰达看着这一圈围起来的木桩,满意的点点头:“干得不错,千万别钉错了,按照本王给的图纸来。”
巴桑抖了抖手里的图纸:“放心吧王,肯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