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文笑眯眯地看着他,直看得王珏心里发毛。
紧接着,成清就在一旁听着王珏一边瞟着魏嘉文身上的刀,一边小心翼翼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还加上一句嘉文你莫生气。
这女子叫做林思水,家中势力大,父亲是国舅,托了京城最有名的张媒婆前来撮合,王珏描述自己是怎样想尽了办法推却又不得不与她会面……
魏嘉文说道:“推却?我瞧王二郎见到漂亮女子可是高兴得很,一丝丝都未曾看出推却的意思。”
王珏道:“对了,来之前我还捎了口信给封二,托他想想法子替我脱身。”
成清笑道:“这句定是真的,方才封二在后窗那儿放了把火。”
王珏看了成清一眼:“干妹妹,这一次封廉是多么的机灵啊!你对他就没有一丝欣赏吗?你上回拒绝了他,他难受了许久,为兄看来,这封二还是十分值得托付的……”
“上回?拒绝?封二何时纠缠的姐姐?我怎么不知呢?”魏嘉文瞪着眼睛问道。
成清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过去的事,不必提了。”
这天夜晚,也不知是不是那杯杨梅酒的关系,还是因为春日多梦易眠,成清梦到了一双手,将一床褥子撕成两半,递给她时,那双手的指尖发出了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她泛红的鼻尖。
第二日,陈氏见成清精神不佳,便问她怎么了,成清答道:“近日多梦,不知是怎么了。”
陈氏问道:“什么样的梦?噩梦吗?”
成清想了想:“算是吧。”
陈氏忧心道:“前几日刚过清明,改日咱们去找个师父,算上一算,可别被什么给魇住了。”
成清道:“倒也不必……”
“什么不必?小孩子家的,听大人的话。”
成清无言,陈氏又说道:“你大伯和伯母过几天要来咱们家,说是还会将你堂哥带过来,让你父亲安排他在京城读书。”
成清问道:“是哪个堂哥?”
陈氏想了一会儿:“小字是叫……子垣。”
成清笑道:“那便是大堂哥,长我六岁,今年该二十又一了。听说他自小便是读书的苗子,这次进京,伯父是对他寄予厚望吧。我上次见他,他才十多岁,如今再见,怕是大不同了。”
陈氏说道:“子令和巧儿见到爹爹和娘,不知该如何开心呢。”
说着叹了口气。成清握住陈氏的手,轻声道:“两个孩子终归是要在咱们家长大的,大娘子便是他们往后的娘。”
陈氏拍拍成清的手,又道:“对了,你来之前,王家捎来了口信,说是请你明日过去坐坐。”
“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陈氏道:“邓娘子说,她正替他家二郎挑姑娘,请大姑娘过去掌掌眼。”
成清点点头,想着若魏嘉文听了此事,不知该如何生气,回屋之后,便写了张便笺,让伐柯亲自送去。
不多会儿,成清便收到了回复,一张纸上笔力苍劲地写道:“姐姐,烦请你在那些姑娘的身上使劲地挑毛病,越多越好。”
成清将纸条合上,捂住了额头。
第27章 四月
邓娘子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时髦人物,老远的,成清便看到邓娘子穿得花花绿绿,配色极为大胆。
邓娘子今日亲自来府门口接成清进去,成清委婉说道:“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邓娘子头顶上戴着的一根彩色羽毛做成的步摇晃了晃:“什么不好意思的,今儿可要麻烦你了。”
园中有一处石桌,石桌上摆了几盘点心,旁边的有两个石凳,邓娘子招手让丫鬟铺上垫子,道:“女孩家身娇体弱,可别着凉了。”
成清道谢,只见张媒婆领着几个姑娘过来,成清看了他们的装束,判断她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问道:“干娘是要先给二哥纳妾吗?”
邓娘子点点头:“娶妻忒麻烦,况且张媒婆给哥儿介绍过几个,全都黄了,不如我啊,先给他塞几个妾室,快些抱上孙子,说实在的,我是真的喜欢小娃娃,每次一看到,就高兴地不行。”
成清再看向那几个姑娘,乍看没什么稀奇,可仔细看过去,一个个丰满圆润,纵然成清一个姑娘家看了,都不大好意思。
邓娘子见成清低下了头,有意逗她:“姐儿可别羞啊,民间说,这样的姑娘好生养,干娘啊,也是为了他们王家考虑。”
成清笑道:“干娘一番苦心,我知晓了。”
邓娘子叫她们一个个上来回话。成清只听一个两个的说道:“我在家里每天会帮爹娘干农活,身体可结实。
我自小力气大,掰手腕村子里没人比得过我。
我直到现在,已经十八岁了,还会爬树……”
待她们说完,张媒婆笑道:“娘子可看见了,这回我选的姑娘,还满意吗?”
邓娘子道:“辛苦你了,去领赏吧。”
继而又对成清说道:“今儿叫你来,主要是让你啊帮我挑挑,这五个姑娘,若一次让二郎都纳了,他怕是吃不消。”
成清呷了口茶,勉强笑了笑。
一个戴着银耳链的姑娘走上前来,看起来有一股机灵劲儿,成清便问她:“你……可认识字?”
那姑娘笑道:“认得,我家是开猪肉铺的,我帮家里记记账,认得几个姓。”
成清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魏嘉文的叮嘱,便与邓娘子耳语道:“干娘,猪肉铺杀生多,怕是不合适。”
邓娘子点点头:“你说得是。”
便挥挥手:“今儿麻烦你了,去账房那儿取二两银子,且回去吧。”
下一个姑娘上前来,头发用一个扁方别着,安安静静的样子。
邓娘子道:“这个我瞧着挺好。”
那姑娘便笑了,门牙却缺了两颗:“娘子好眼光。”
邓娘子问道:“你的牙呢?”
姑娘道:“刚掉了,我还在换牙。”
邓娘子眉头皱着:“还在换牙?这年纪着实小了些。”
五个人问完,竟没有一个是合意的。
邓娘子唉声叹气,成清总归放了心:“干娘莫要忧心,二哥年纪还小。说不准他已有中意的小娘子,只是没有告诉干娘。”
邓娘子道:“你不知道,哥儿自小便爱玩一些绕花绳,编花篮之类的把戏,我之所以这么着急,实在是怕……怕他有什么龙阳之好啊。”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既是我的干闺女,我便也不瞒你,尤其是那个封二郎,成日地与他在一块儿……”
成清举起一盘豌豆:“干娘别忧心了,我瞧着二哥并非如此,干娘吃豌豆。”
邓娘子笑了笑,道:“果真贴心,若我有女儿就好了。”
国公府里,密达弯着腰,悄悄对大娘子讲了成家大姑娘拒绝了封廉的事情,大娘子听完,道:“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哥儿这几天为这个烦恼,实在是不值当,还不如同我说了,我来撮合撮合。”
大娘子说着,兴致勃勃地在房里踱步,密达张着嘴跟在后面,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封廉难过的这些日子,寄情于厨艺。今天炒个青菜,明天烧个鸡汤。这一天,廉哥儿用三个鸡蛋,几个蘑菇,还有两个鸭蛋黄做出了“赛螃蟹”这一味菜,自己觉得甚有螃蟹风味,到各处拉人品尝。
封烨说道:“想当年我经过渭水,拜会一名大厨,也给我做了赛螃蟹,二郎你这个和他相比,还是差了些。”
卢氏道:“我有幸随父亲去过黄鹤楼,那儿的赛螃蟹甚是味美,甚至比真螃蟹还好吃,哥儿是大户人家的郎君,何苦与厨子相比。”
大娘子吃了两口,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前几日我在宫中吃过,和御厨比,二郎还需努力。”
封廉有些懊恼,晚饭只要了一份米粥,就着粥吃下了整份赛螃蟹,又取来纸笔,写下了篇《赛螃蟹赋》。
第28章 四月
天气渐暖,蔬菜的种类也渐渐多了起来。封廉的厨艺也越发娴熟,尤其喜爱煲汤。封廉的同学姜尚水拿这事调侃他:“我知晓封二为何偏喜欢煲汤。炒菜还要看火,煲汤就只要把葱蒜往水里一扔,闷上半个时辰,别提有多方便,封二啊,就是懒。”
封廉拿起毛笔就要往他头上敲,却闻见姜尚水身上的脂粉香,便问道:“你可是又去青楼了?”
姜尚水说:“都是没办法的事,那些姑娘们都喜欢我填的词,都求着我上她们那儿去,我去青楼,不仅用不着银子,反倒是姑娘会赠我些首饰。”
一旁的卢方说道:“你可注意些身子,别把自己玩坏了。”
封廉接茬:“就是,我瞧着你近来脸色差了许多。”
姜尚水道:“卢方说我我便听着,可是封二,你还是个没开、苞的娃娃,销魂滋味从未尝过,你凭甚说我?”
封廉道:“你这呆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成府里,成清的伯父伯母正从马车里下来,堂兄子垣在一旁扶着他们,成墨岑带着全家在府门口迎接。
大伯父和成清记忆里的样子有些不同了,更加清瘦了些。
微风拂面,大伯父向前走了两步,道:“何苦劳你们出来接我!”
成墨岑行礼:“大哥一路颠簸,想必是很累了,和大嫂一块儿,进屋喝盏茶吧,车上的行李,我叫人搬进去。”
大伯母笑道:“麻烦二弟了。”
子令和巧儿扑到娘亲的怀里不肯撒手,老太太看向子垣,道:“哥儿越发精神了,比你爹爹都高了。”
子垣问道:“老太太这一向身体可好?”
老太太笑道:“好,一切都好。”
陈氏招呼道:“大家伙儿快别在外面站着了,都进来吧。”
长辈们走在前面,成清问子垣:“堂兄,伯父在临州的生意,近来可好?”
子垣道:“行市比前两年差了些,原料价格一涨再涨,不过还好,家中的营生是布匹,好歹是必需品,因而还可以撑着。”
成清道:“伯父今年的辛苦,咱们家是知道的,子令和巧儿既成了我的弟弟妹妹,全家人都不会亏待他们。”
子垣生得一张四方脸,很稳妥的面相,他笑了笑:“这个我自然放心,只是我不知在京城要待多久,寄居于此,还要仰仗妹妹照拂了。”
成清道:“堂兄放心。只是汴梁繁华,花花世界难免迷人眼,还望你不忘初衷,始终如一。”
子垣笑道:“多谢提点。”
还未到饭点,桌上摆了果茶和点心。大伯母给子令和巧儿夹吃的,伯父和成墨岑聊些奇闻逸事,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大伯母忽然抬起头,笑道:“清姐儿可定了亲?”
桌上一下便安静了,成清道:“不曾。”
大伯母努嘴道:“子垣对女子一向挑剔,不知你对你堂妹怎么看?不妨说出来,也让你堂妹日后好找婆家。”
子垣道:“世上男儿大抵都喜欢笨的,堂妹太聪明了些。”
陈氏一听这话,心里有股无名火窜上来,成清虽不是她生的,好歹也相处了十几年,模样性情,哪里有什么可挑剔的!如今竟被个毛头小子嫌弃――嫌弃她过于聪明,当着一桌人的面,陈氏也不好说什么,只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偏被子垣看到了,于是他说道:“我失言了,大家莫怪。”
成墨岑和老太太心里也不高兴,可毕竟沾着血缘,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成清道:“堂哥脸太方了,世上女子大抵都喜欢圆一点的。”
听她将话呛了回来,众人笑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晚间,成清给新养的金鱼喂食,金鱼在白底蓝花的瓷盆里游动,灵巧极了。
伐柯在边上说道:“那个堂哥以为他是谁?在汴梁连一根脚趾头都没站稳,就说出这样狗屁不通的话来,还说请姑娘照拂,他就是这样的姿态吗!”
成清笑道:“伐柯,你近来越发的会说话了。我也觉得他今日甚为鲁莽,悄无声息地便得罪了咱们一家人。”
陈氏那边也在说着此事,只听她说道:“那哥儿是什么意思,嫌弃咱们家姑娘市侩精明?他与大姑娘才见过几面,便这样做论断。”
成墨岑打着圆场:“他还小,不懂事,据我所知,子垣是个最体贴父母的,长处很多,你也别盯着他这一处看了。”
陈氏撂下话来:“总之你这侄儿我不喜欢,往后看见他,我也是没有好脸的。”
伯父伯母在成家呆了几天,闲来无事,大伯母便让成清带着子令和巧儿出去游玩,谁料子垣自告奋勇,说是要一块儿去,成清也好多个帮手。
推却不得,成清只得应了。快要入夏,城中的柳絮不断地飘着,巧儿不停地咳嗽。成清便就近找了个南食馆子,几个人进去坐了。
南食馆子临街的窗户都是用五彩的绢布装饰着。成清便坐在窗边,跑堂的拿着纸帛过来问要吃些什么,成清点了几样,又因为子令挑食,有些东西不吃,便嘱咐了几句,又道:“麻烦你了,我的要求实在是多了些。”
跑堂的笑道:“姑娘哪里话,汴梁城里,比您要求再多些的,那是数不过来,有人要全瘦肉的盖浇饭,有人要全肥的,有人要温的凉菜,有人要极凉的凉菜。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待他走后,子垣笑道:“京城里连个跑堂的嘴皮子都如此麻利。”顿了一会儿,见成清不接话,又说道:“前几日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我是有苦衷在的。”
成清问道:“什么苦衷?”
子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也就说出来了,在临州老家,我有个心上人,是自小照顾我的丫鬟,我想娶她,可娘不许。不仅如此,见一个门第稍好的女子,便要撮合我们,我实在是受不住了,那日气极,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成清盘算了一会儿,笑道:“你说你喜欢笨的,是说那小丫鬟吗?”
子垣颔首微笑:“是。她实在是不聪明,不过也有可爱之处。”
成清道:“堂兄若早些把话说开就好了,我这人爱多想,总觉得那日堂兄是在讽刺我,说我精明狡猾。”
子垣连忙说道:“绝没有那样的意思,我说妹妹聪明,便是真的这样觉得。这次来京城,是因为爹说了,若能考□□名,就让我娶她。”
正说着,菜端上来了。成清笑道:“堂兄多吃些,这儿的桐皮面和姜泼刀最好吃了,料放得很足。”
成清自己点了份煎鱼饭,鱼皮煎得焦焦的,微辣的酱料盖在上面。吃得正高兴,巧儿忽然指着窗外:“大姐姐,你看……”
成清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来,只见五彩的绢布里,框着两张脸。前面那张是王珏的,只见他僵硬地笑笑:“干妹妹,吃什么好吃的呢?真巧啊,我们正要去骑射,就碰上你了……”然后望了一眼成清面前的煎鱼饭,便闪开了。后面站着的是封廉,面前没有了王珏的阻挡,他干站着,身上背了把弓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