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柯用手抹着成清的胸口,给她顺气。
过了一阵子,子令和巧儿过来了,每个人拿着个帕子,托着两三枚糕点,照顾他们的婆子讨好地笑着,将统共五六枚糕点放进了梅花盒子里。
那婆子说道:“两个孩子吃了四枚,还剩下六枚,特来还给大姑娘。”
子令道:“我们……错了,大姐姐别哭了。”
成清的眼睛红红的,抽噎着点了点头。
人都散了之后,成清稍微平复了些,对伐柯说道:“我是不是反应太大了些?”
伐柯笑道:“这哪里算反应大,京城的贵女里边,姑娘算是脾气很好的了。我伺候姑娘之前,也伺候过别家的小娘子,米饭稍微煮硬了些都要抱怨,对了,那个小娘子还挺有名的。”
成清道:“她叫什么?”
伐柯道:“林思水。”
成清想了想,恍然大悟:“她不是封家大郎的旧情人吗?”
伐柯点头:“是啊,就是她!当年她常与封大郎共处一室,有一阵子月事都停了,可把我们服侍的人给吓坏了,若她怀了孩子,我们做下人的也要受罚。”
成清好奇道:“后来呢?为何没有在一块儿啊?”
伐柯道:“因为国公府的大娘子不同意,说林思水放浪且颇有心计,死活拦着,不让她进门。”
成清道:“我上回看到,她在和王珏相看。”
伐柯道:“多半是年岁大了,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嘛。”
第33章 五月
伐柯成功地用一记京城八卦转移了成清的注意力,成清琢磨这个八卦琢磨了很久,便忘记了伤心。
端午节后,封廉和成清约好了等她下学之后,接她去一家小店里吃点好吃的,这家馆子在封廉的清单里位列第一,已经在汴梁开了二十余年。
成清对此很是期待,魏嘉文和王珏也借此机会私下会面,成清和魏嘉文悄悄地说起这事,前面的瑞文忽然回过头来:“能带我一起去吗?”
成清和魏嘉文都是不善于拒绝的人,看着瑞文忽闪忽闪地大眼睛,便点头应了。
魏嘉文同成清耳语:“若她真的是公主,作为本朝有且仅有的一位公主,与前未婚夫封廉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真是精彩!咱们到时候就等着看戏吧!”
成清心中五味杂陈,想着若自己没有对封廉动那点异样的感情就好了,便可以跳脱出来,同魏嘉文一块儿开心地去看这出戏。
封廉在书院外面等了一会儿,便见成清身后跟着魏嘉文、王珏、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地从书院里走出来。
封廉在心中叹了口气,抚平身上新做的衣服的褶皱。
几个人互相见了礼,封廉道:“这位小娘子是……?”
魏嘉文觉得奇怪:“她是瑞文啊,你从前每日送她去杨府的,这才几天,便忘了吗。”
封廉拱手:“对不住,是我眼拙。”
瑞文道:“无妨。今儿我们去哪一家吃呢?是清风楼还是樊楼?”
清风楼和樊楼皆是著名的高级馆子,众人静默了两秒。
成清道:“是一家很小的馆子。”
瑞文问道:“有多小?”
封廉道:“只能容下十人不到。”
成清以为瑞文会嫌弃地离开,没想到她说道:“那还不赶紧走?不然便没有座儿了。”
几个人跟着封廉,七拐八绕地走到了店门口,门口的招牌已经破破烂烂,隐约能看到一个“串”字。此时,魏嘉文和王珏站在一块儿,瑞文拉着成清的衣袖,封廉走在最前面,只觉得虽已入夏,依然是冷风瑟瑟。
五人找好位置坐下,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瑞文坐在封廉和成清的中间,魏嘉文对着王珏嘟囔道:“这公主不会是太喜欢封二郎,而敌视成清姐姐了吧。”
王珏小声道:“不会的,据我所知,公主最想做尼姑了。”
只见瑞文拉过成清的手:“姐姐的手指真好看,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
成清一时语塞,便胡乱说道:“保养?就是……别把它伸进火里?”
瑞文道:“姐姐真是幽默。”
不一会儿,店家过来上菜,是一盘一盘的烤串。
魏嘉文笑道:“啊!烤蘑菇!”说着拿了几串过去,递给了王珏一串。
封廉隔着瑞文问成清:“你喜欢吃什么?”
成清笑道:“掌中宝。”
封廉递了几串过去,又道:“这儿的羊肉串很好吃,我给你们都分一点。”
每个人都拿到了羊肉串,肥瘦相间,亮汪汪的,封廉问道:“你们能吃出来和别家店有什么不同吗?”
魏嘉文道:“更……香一点?为什么香,我就不知道了。”
成清尝了一口,这羊肉串表皮很有劲道,里面的羊肉很嫩,入口留香。吃完一串,成清举起了手。
魏嘉文笑道:“你说,成清同学,这羊肉串有什么不同呢?”
成清道:“它在最后刷了一层蜂蜜!”
封廉说道:“没错,京城里会刷蜂蜜的烤肉少之又少,并且,蜂蜜能够中和羊肉的腥膻味。”
王珏道:“你懂得还挺多,听闻你的单子上有二十家馆子,我和嘉文从今往后就跟着你吃了。”
封廉被这番话惊到咳嗽,道:“这……不太方便吧。”
王珏道:“你是在担心银钱不够花吗?没有关系,我可以为你分担一半的费用。”
瑞文开口道:“封二郎喜欢成清姐姐,因而想要和她独处,你们看不出来吗?”
气氛一下就凝固住了,魏嘉文尴尬地笑道:“宫里出来的就是与咱们不同,够直白!”
愣了一会儿,又道:“可是不知成清姐姐是否愿意和封二郎独处啊……”说着,对着成清眨眼。
成清横下心来,紧闭着双眼:“我是愿意的!”
魏嘉文不以为然地笑道:“成清姐姐人就是好,为了顾全封二郎的面子,不惜说出这样的话。”
成清道:“我说的是真的。”
王珏也笑:“和嘉文一样,我也不相信干妹妹说的话,除非……”
魏嘉文接上话来:“除非……这样。”她笃定成清不喜欢封廉,便将两只手撮成尖尖的形状,碰了一下。
“姐姐敢吗?”
王珏道:“肯定不敢!”
也许是夏天吃烧烤,实在是太热了,成清胃里的热气一路窜到了脑子,站起身来,踢开椅子,隔着一个瑞文,就要碰到封廉的脸颊。
属于少女的温热和香气一路袭来。
而封廉,在成清快要触碰到他时,忽然一个躲闪,成清一个踉跄,胳膊撞到了桌角上。
成清痛得捂住了胳膊,封廉连忙道歉:“对不住……我方才忽然有些羞,要不然,再来一次?”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成清站直了身子,坐了下去,又站了起来,她的一只手搭在桌上,弄乱了面前的筷子。
成清道:“我……我吃饱了,先走了。”
封廉也站起来:“我送你。”
成清摇头,轻声说道:“不用了,这儿这么多人,你且招呼着吧。”
说罢,提起裙子,快速地小跑了出去。
没走多久,瑞文便跟了上去,成清走在街上,只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成清转过头,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米。瑞文冲她笑道:“姐姐怎么走得这么急?”
成清道:“方才的事,我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瑞文道:“姐姐没偷没抢,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何来的不好意思?”
成清不语,抬起手碰了碰自己滚烫的脸。
瑞文又说道:“密宗供奉的欢喜佛,实则是男女双修情形,欢喜佛是密宗用来调心的工具,所谓多见少怪,色即是空。这世上的一切欲望都能够被摆到明面上来,为何唯独爱欲不行?”
成清看着瑞文,只觉得瑞文的脑后仿佛盛开了一圈佛光,成清道:“按照你说的这样想,我倒是释然了许多。”
瑞文道:“你们互相喜欢,这样再好不过。”说着,抬起一双潋滟的眼睛看着成清:“姐姐想要何时嫁过去?”
成清道:“嫁过去?我还未曾想过,嫁人之后,婆媳,妯娌,还有七七八八的关系需要打理,哪有眼前自在?”
瑞文笑道:“姐姐说的是。”
小店里,魏嘉文和王珏吃着烤串,封廉在一旁发愣,愣着愣着,脸竟慢慢地红了。
王珏捣捣魏嘉文的手臂,让她看向封廉。
魏嘉文白了封廉一眼,不阴不阳道:“有些机会,错过一次,便一辈子都没有了。”
王珏道:“嘉文,你别这么说,干妹妹还是喜欢封二的。”
魏嘉文道:“喜欢?我看不见得吧!成清姐姐她就是被我和你的激将法给激怒了,不然她不可能去靠近封二郎的!”
封廉抬起头来:“事实就摆在眼前,我终究还是将你的姐姐吸引,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何时将她吸引住,不过,从今以后,我不介意叫你一声小姨子。”
魏嘉文泫然欲泣:“成清姐姐怎么会有喜欢的人呢,在我眼里,她体贴,理智,和我娘亲无异啊!她怎么就有喜欢的人了呢!她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别人!”说着,便要拔刀,王珏拼命地按住她的手。
封廉微微笑道:“诚然,我除了品德优良,在课业方面勤勉且有天赋,并且通晓汴梁美食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值得喜欢优点了。”
王珏道:“封二,你少说两句。”
魏嘉文忽然哭了起来,封廉和王珏两个人面面相觑。
魏嘉文拽着王珏的袖子擦眼泪,封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就是因为你的成清姐姐心悦于我?”
魏嘉文抽抽嗒嗒地摇头:“不是,是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们不是姐妹嘛!”
果然,女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封廉和王珏就算猜个三天三夜,也猜不出这个理由。
两个人好言好语地劝慰了魏嘉文一番,并且打包了二十串烤鹌鹑让她带回府里。
这天晚上,封廉回府时心情甚好,走到空旷的院子里来了个侧手翻。封廉忽然感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只听“哎呦”一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倒在地上,捂住了裆部。
封廉当下将他制服,并叫来了府中一干人等,那男子被绑住手脚,跪在屋中央。
大娘子坐在软塌上,封廉和封烨站在一旁,大娘子道:“说说,来干什么的?”
那男子抖得像筛糠,道:“恶跟亚奏忧撒撩托。”
封廉道:“什么?”
那男子重复道:“恶跟亚奏忧撒撩托(我今天就要杀了他)。”
封廉说道:“娘,好像是个南方人。”又转头和密达说:“去,拿份地图来。”
待密达拿来之后,封廉举着地图:“是哪儿人,用胳膊肘指一下。”
男子指着地图的下面,密达道:“粤地的?”
男子点了点头。
大娘子道:“咱们家也没有粤地来的人啊。”
想了想,又说道:“有了,明儿去一趟成府。”
封廉道:“去……去成府干什么?”
大娘子笑道:“你结巴什么?成家大娘子小时候在粤地生活过,咱们把他押了,明儿让成家娘子听听,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快乐!周末大吉!
第34章 五月
没费什么工夫,这男子便招了,很是没有骨气。
陈氏和大娘子坐在上首,摇着扇子,听这男子说着难懂的方言,陈氏听了一会儿,手上摇着的扇子停了下来:“他说,他是来杀卢娘子的。”
空气闷热,大娘子烦躁地拨开额前的碎发:“谁指使的?”
男子跪在地上,说了几个音节。
陈氏小心翼翼道:“是林家小娘子,林思水。”
大娘子搁下扇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真是反了!她一个小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陈氏也站起来,劝慰道:“大娘子快别生气,仔细伤了身子。”
大娘子道:“这让我怎么能不气愤?这个林思水,她等着,我活到这把年纪,从没吃过亏,我定要她在京城里抬不起脸来!”
大娘子又问这男子:“林思水有没有说,为何让你杀我儿媳啊?”
男子双手绞在一起,摇了摇头。
大娘子叹了口气,转而对陈氏说:“今日麻烦你了,我带了几盒糕点,其中一盒是冰皮的,那一盒替我转赠清姐儿,嘱咐她记得吃。”
陈氏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转达。”
封廉屡次地问大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林思水,并说道:“这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娘难道打算放过她?”
大娘子笑道:“自然不会,不过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些事情,自然要我来做,别脏了你们年轻人的手。”
几天后,汴梁城中便涌现了沸沸扬扬的传闻,说是国舅爷之女林思水,于城北帽儿庵与相好苟合,被国公府大娘子撞见,当场抓包。
不过也有人说,林思水和相好被发现时,二人是双双晕着的,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形,这两人穿的都颇为凉快。
不久之后,京城里又有了第三个版本,在这个传闻里,林思水颤抖着手指着国公府大娘子:“我杀你儿媳并没杀成,你便无缘无故辱我清白?”
大娘子道:“这算不算无缘无故,你心里最清楚。”
汴梁城里但凡有些岁数的人,都知晓大娘子还在做姑娘时的一些事迹。
大娘子母家姓梁,未出嫁前人称梁大姑娘,梁大姑娘长到十岁时,父亲梁大人在朝堂之上说错了话,被罢黜官职,经商为生。十岁之后,梁大姑娘便过着被亲戚们冷嘲热讽的日子。
不过梁大姑娘从未忍气吞声过,别人骂她,她便骂回去,别人动粗,她便也动手,反正没有她吵不赢的架,也没有她打不赢的对手,因为别人吵架打架都是消遣,而梁大姑娘是拼了命去做这件事情。
汴梁城里老一辈的人谈到她,都会摇摇头,说道:“这样泼辣,谁敢娶她!”
梁大姑娘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
这人是城南菜市场里卖猪肉的李哆嗦,之所以名叫“哆嗦”,是因为每每见到年老的阿公阿婆过年时来买肉,李哆嗦便会一哆嗦,手起刀落,多切二两。
说起来,这个外号也算是一个美名。
据说,梁大姑娘看到李哆嗦的第一眼,是他在勤奋地杀猪。
对于爹娘是文人墨客,打架吵架都要靠自己的梁大姑娘来说,一个杀猪的男人,拥有着别样的吸引力。梁大姑娘甚至想,打架的时候,李哆嗦提着杀猪刀冲在她前面,那便是最美好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