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和封廉一时间呆住了,两秒之后,封廉当机立断,一只手捂住成清的眼睛,另一只手推着她向反方向行走,成清毛茸茸的睫毛触碰着他的指腹,成清本该觉得有一丝浪漫的,可今日为了见他,成清特意敷了层粉,那粉本就不坚牢,成清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然,待封廉松开手,便觉得手指滑滑腻腻的,抬手一看,是淡淡白色粉末。
成清的眼皮上是带有弧度的指印,她将脸捂住,瓮声瓮气地问:“我忘记带帕子了,有帕子吗?”
封廉掏出了一方素色帕子,成清将粉擦净,成清皮肤很好,擦了粉之后也是光滑白净的。彼此间都有些尴尬,成清抬头问他:“方才你为何要捂我的眼睛?不就是亲在一起吗?有什么不能看的?我上次都差点……”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闭了嘴。
封廉觉得有趣,有心逗她:“差点怎么了?”
成清脑海里想到了那一天她快要亲上去的情形,封廉的脸在她眼睛里放大再放大,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偏了头,躲了过去。
成清的耳根子慢慢的红了,她又想道,封廉不是喜欢自己吗,那种时候,为什么又躲过去。
成清决定问个明白,她话音刚落,封廉便结巴了起来:“你说那次……我……我当然是害羞啊。”
成清觉得奇怪:“都是女子害羞,哪有男子害羞的?不都说男子的脸皮是城墙带拐弯吗?”
封廉笑了,嘴角现出好看的弧度:“男子怎么就不害羞了?你长到现在,除了话本子与道听途说,还未好好接触过几个适龄男子吧?好人家的男儿郎,譬如说我,大抵都是会害羞的。”
成清揣摩了一番,想想也是,自己对男子的了解大多来源于一个又一个书生与小姐的俗套故事。她便说道:“你捏我的耳朵吧。”
封廉道:“什么?”
成清笑了起来:“你不是害羞么,这样怎么能行?若你如此容易害羞,便从捏我的耳朵开始吧,循序渐进,慢慢的便不羞了。”
封廉犹疑着伸出手来,捏了捏成清耳朵上的软骨,随即又放下,捂着嘴假装看天,成清扭过头来看他,好像是在偷偷地笑。
成清道:“男子的手都这样糙吗?我摸过嘉文妹妹的手,也摸过瑞文妹妹的手,都是细细的,软软的,你这样的手,我还是头一回注意。”
成清又看了一眼封廉的手:“骨节也大,也更粗些,更瘦些,嘉文妹妹的手是这样的……”说着,成清将五指并在一起,给封廉看。
“嘉文妹妹的手背上有浅浅的梅花坑,很是可爱。”
封廉将手伸出来,也把五指并在一起,立在成清的手旁边。
成清看着封廉的手,比她的手大了整整一圈,她悄悄地想着,若是冬日里被这样的手包裹着,该会很暖和吧。
成清问道:“封二郎,你可以牵我的手吗?”
封廉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了成清的手。
彼此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两个人手牵在一起,眼睛看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另一只没有牵着的手不安地动着。
经过他们身边的老妇人盯着他们看了两眼,笑道:“这两个年轻人干什么呢?捉虱子么?”
老妇人刚走过去,姜尚水和卢方一人拿着几串羊肉串就从他们身边经过,起哄道:“封二,如今能耐了啊……”
待这两人走了过去,便见子垣牵着子令和巧儿,两个孩子手上拿着个做成狮子狗样式的玩具。
子令道:“哥,你看,这不是大姐姐……”子垣捂住了子令的嘴,笑道:“真巧啊,堂妹。”
成清的手被封廉握着,只觉得坚实有力,脑袋仿佛都不会运转了,晕晕沉沉的。
王珏骑着马遛弯,经过成清和封廉,回头看了一眼,又拉着缰绳让马折回来,道:“哟,恭喜恭喜。”
封廉用眼神示意他走开,王珏“切”了一声,还是走远了。
各位看官定也和封廉成清有同样的感受:每当谈恋爱时,街上的熟人总是特别多。
这不,不远处忽然奔过来个小娘子,头上戴着朵月季,脸上脂粉很厚,撞了成清一下,蛮横道:“你,借我姐姐点钱。”
封廉向前走了一步:“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没有礼貌。”
成清却思索着说道:“你说话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却见瑞文跑了过来:“真是抱歉,小孩子家不懂事。”说着,拍了拍“小娘子”的头:“快,道歉!”
那“小娘子”一脸不情愿,成清和封廉对望一眼,彼此都猜出了这“小娘子”是三皇子。
成清便笑道:“上次你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现下穿着女子的衣服,你奇怪喜欢搜集各式各样的衣服么?恰好我府中有一套大老虎的衣服,要不改日送给你?”
三皇子嘟起了嘴:“什么东西!我才不稀罕!你快拿点银子出来,我要买炊饼吃。”
瑞文的脸红了起来,抱歉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将他扮作我的婢女,掩人耳目。今儿走的急,忘记带钱了……”
封廉刚要掏钱,瑞文阻止道:“不必了,恰好遇上,要不……你们便请我们吃一顿?”
三皇子点名要吃馄饨,封廉和成清带着他们到一家有名的馆子里吃。
点了四碗鲜肉馄饨,外加两笼小笼包。
菜上齐了之后,瑞文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的手这样握在一起,如何用饭?”
三皇子将手附在瑞文的耳边:“姐姐,这两人忒矫情。”
成清忍不住说道:“说悄悄话声音也小些,我全都听见了。”
三皇子睨她一眼:“都听见了还不将手撒开?”
成清忍住心中的火气,想道:得亏他是个皇子,不然凭着这张臭嘴,怕是活不到今日吧。
成清缓缓将封廉的手松开,天气本就炎热,二人的手里都沁上了汗珠。
三皇子夹起了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汁水贱了出去,坐在他对面的是封廉,只见他拿起面前的盘子,将汁水挡住了。
封廉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成清抬起头来望向封廉,封廉也含笑看着成清。
两人这一看便是许久。
三皇子将筷子拍在桌上:“姐姐,我不吃了!我要吐了!”
瑞文淡淡瞥他一眼:“吃完再走,别浪费粮食。”
两人甜蜜,两人煎熬。可谁让那煎熬的两人没有钱财呢?吃完之后,三皇子道:“虽然你们请我们吃了这顿饭,可我还是要说,你们在我们面前卿卿我我,表面上来说,我们欠了你们饭钱,可实际上,我们两不相欠!”
成清道:“知道了,封二郎也没有追究饭钱的意思,你自己倒急起来了。”
封廉望着成清说道:“你这是在不畏权贵,为我说话吗?”
成清嘴边出现了小小的酒窝,三皇子气得跳脚:“不畏权贵?你们两个在汴梁城里哪一个不是权贵?怎么连这话都有脸说出来!”
成清转过头来说道:“您快别跳来跳去了,回头脸上的脂粉再掉光了!”
封廉笑道:“你生起气来说出的话也好生有趣。”
瑞文看不下去了,说道:“成清姐姐,你们保重,我和弟弟先走了。”
成清道:“妹妹如何回去?需要钱财相助吗?”
瑞文摇摇头:“我的丫鬟就在前面等我,她应是赶着马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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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五月
成清道:“我们送你们过去吧,恰好赤豆糕也在那附近,我与封二郎到那儿买些。”
瑞文点点头,走到马车旁,她忽然转过身来,将成清抱住,成清只感觉到瑞文身上的罗纱冰凉,只听她在耳边说道:“姐姐保重。”
然后猛地撒手,登上马车。
成清和封廉一人拿着一块赤豆糕走到成府门口,子令和巧儿两个人蹲在这儿,弹着小石子玩儿。
见成清来了,子令忽然走进大门里,叫道:“大姐姐带了个男子回来!”
片刻后,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倾巢而出,挤在门口,唧唧哇哇地讨论着,成清隐约听见有小丫鬟说道:“还挺俊,看看他衣服是什么料子……”
成清踮了踮脚,对封廉说道:“你先走吧,丫鬟小厮们不懂事,你别怪罪。”
封廉笑道:“无妨。”说着跨上马,对成清拱拱手:“改日再会。”
成清也笑着说道:“一定。”
成清走进府里,丫鬟小厮们便散开了。角落里的两个丫鬟窃窃私语,一个说道:“我说大姑娘面泛桃花,定是有了男人,你还不信,偏要与我打赌,如今输了,快别赖账,银子掏出来!”
另一个丫鬟垂头丧气,掏出二钱银子。
陈氏与成墨岑在房间里,陈氏道:“大姑娘的亲事板上钉钉了吧?我是否该将嫁妆准备准备?”
成墨岑烦躁地摸摸胡子:“此时不急,我闺女嫁不嫁他,还不一定呢。”
陈氏皱了眉头:“封二郎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么?京城里想嫁到国公府里的姑娘多了去了,不是人人都像咱们家大姑娘这样好命。”
成墨岑道:“什么叫清儿好命?那封家的小子才好命呢!别与我谈这些,烦得很。”
陈氏白了成墨岑一眼:“莫名其妙。”
第二日,成墨岑将成清叫过去。
成清行了礼,成墨岑点点头,道:“清儿许久没有给为父点过茶了,我想再喝一次。”
成清道是,命伐柯将点茶的器具拿来,待一切备齐后,便开始点茶。
成墨岑道:“清儿近来是否常与封二郎会面?”
成清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成墨岑叹气叹得很大声,又问:“清儿可喜欢他?”
成清说:“是。”
成墨岑沉默一会儿,还是说道:“你可以喜欢他,但万万不可沉溺于这种情感里,凡是留几分,让几分,给自己留足退路。”
成清停下注水的手:“爹爹何出此言?”
成墨岑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们之间,不该是水与水的关系,相融便分不清谁是谁,而更该是白子与黑子,进退博弈。你们首先是两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所谓的感情。不要为了他,迷失了自己。”
成清并不言语。
只听成墨岑又说道:“他是高门贵子,所受的诱惑太多,爹爹如何能够放心……”
成清捧着手中的黑碗,奉茶给成墨岑,说道:“女儿让父亲费心了。”
成清捧着脸坐在窗边,忽然开始下起雨来,成清没有关窗,星星的雨点溅湿了面颊。
伐柯走过来,说道:“姑娘干什么呢?”
说着走过来,将窗户关上。
窗外下着雨,屋里发暗,成清说道:“伐柯,我从前听那些故事,书生与小姐,书生求取功名后变心,小姐痴痴地等待,我从前觉得,那些小姐也太傻了些,如今看来,溺于情感,并非是想脱身便脱身的。看别人的事情总是明白,轮到自己,便一塌糊涂。”
伐柯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听成清又说道:“爹爹说,凡事要给自己留余地,可是这余地,我又该怎么留呢?”
伐柯道:“姑娘先别想了,我替姑娘收拾收拾,过两日,该上山啦!”
成清道:“上山?上哪个山?去干什么?”
伐柯笑道:“姑娘之前不是总做噩梦么,大娘子计划了好久,与魏姑娘的娘亲沈娘子约好了,后日两家一块儿去翠方山,山上有个很有名的天元寺,去住两日,拜拜佛。”
对于成清来说,与其说是拜佛,不如说是游玩,她收拾收拾心情,在昏暗的房间里点上蜡烛,忽然间想起前几日新打的络子,便让伐柯帮她带上,到时候送给嘉文妹妹。
翠方山并不太高,陈氏一行人便决定不坐人力轿子,亲自走上去,顺便看看周边景致。
魏嘉文这一路都有些郁郁的,也不太理会成清。成清觉得奇怪,便唤道:“嘉文妹妹。”
魏嘉文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
成清又问道:“你怎么了?”
魏嘉文仍然嘟着嘴。成清索性不再问了。
见成清不问了,魏嘉文反而忍不住了,拉了拉成清的袖子,问道:“姐姐喜欢封二郎,怎么从未与我说过?是我待姐姐不好吗?”
成清道:“当然不是。大娘子待我好,我从未与她说过,爹爹待我好,我也从未与爹爹说过,我与伐柯形影不离,更是只字未提。我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事喜欢烂在心里,还望你见谅。”
魏嘉文听了,气消了些。
成清拿出带着的络子:“这些都是我新打的,送给你。”
成清打的络子精巧,魏嘉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了一阵子,道:“算了,原谅你了。”
说着,拉着成清的手,两人一块儿去看长在岩石缝里的翠竹了。
天元寺与两个姑娘想象的不同,她们以为会是一座恢宏的寺院,未曾想白墙青瓦,很是幽静。
几个小沙弥向陈氏行礼,将她们引进准备好的几间房里。
陈氏问道:“这位小师父,我家姑娘前阵子总做噩梦,需要在佛祖面前几跪几叩才能消解啊?”
小沙弥道:“不必跪叩,佛门清净,在这儿住上几天,定然能消解心事。”
待小沙弥走后,沈娘子和陈氏说道:“这天元寺求姻缘,也不知灵不灵?”
陈氏笑道:“心诚则灵。”
第二日清早,成清和魏嘉文一块儿去看日出,山间的早晨是清冷的,她们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山头,魏嘉文扎着马步练基本功,成清站在她身旁,等待着太阳的升起。
成清指着天空:“你看到那个浅浅的印子了么,那是月牙儿,等一会儿就没了。”
魏嘉文点点头,两个人继续说着闲话。
说着说着,魏嘉文便说到了王珏身上:“他始终像是一个孩子,和我在一块儿时,什么都感到好奇,动不动就要抱我,走在街上时定要牵我的手,喜欢靠在我耳朵边上说话……”魏嘉文嘴角泛起了笑容:“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成清也笑道:“他待你好,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魏嘉文问道:“封二郎呢,他对姐姐如何?”
远处浅蓝色的天幕上出现了橙色的霞光,像是轻柔的丝带,紧接着,那丝带越来越宽,越来越宽。
成清道:“在我开始很喜爱他的时候,爹爹对我说,凡事要留三分余地,这句话,我想了许久,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天空上的月牙印消失了,霞光染红了两人的脸,魏嘉文道:“那姐姐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