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敏又绕着圈问了几句,确定从妇人这里难以得到更多消息。于是试图结束对话,收了卦资,笑眯眯送给妇人一只小号玉如意,声称能保佑她增加气度,家宅平安。也算在金钱上基本对等,没有坑骗这可怜妇人。
出了门,他与洛小宁找无人处,换回了正常衣服,商量着怎么去找这“窦驴儿”。洛小宁说直接去赌场那边找人,都过敏道,那巷口大娘好似个活喇叭,要不再去她那里询问一下。
就在这时,两人大老远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打听孙马皮!”
两人一抬头,发现居然是那巷口大娘。令人困惑的是,身后跟着个捕快衙役。
大娘指着他们两个,口沫横飞道:“他俩这么面生,才打听孙马皮,孙马皮就出了事,能跟他们没关系吗?”
洛小宁哭笑不得,这大娘当真无愧于都过敏给她的活喇叭的封号,从她那里收集消息容易,散播消息更容易。
而都过敏则眉头微微一紧,看向那官差,突然发现还有点脸熟。
“何秋,你怎么在这儿?”他不由问。
何秋也把他们认出来,连连惊叹。原来上次抓了人牙子的事,他小升了半级,现在是正式的捕快了,半月前刚好被借调到这洛梁下属的马掌镇来。归一个姓孔的捕头管着。
那告状的大娘看见两边熟识,默默地退远了。
小宁把话接过来:“说到孙马皮,发生什么事了?”
何秋给他出示了一下官府告示,道:“孙马皮今天早上被人锤爆了头,我们在找嫌疑人。”
“又死了?”都过敏睁大眼睛,他们这一路,线索人物怎么老是死于非命。
小宁听说凶案,也“啊”了一声,又道:“我们是想找他,但还没见过他呢。”
何秋道:“你们先别慌,我相信肯定不是你们,只是,现在在搜证阶段,便是不关你们的事,也且跟我走一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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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宁都过敏跟何秋去了衙门,何秋跟上级孔捕头介绍了一番,说在余火城他俩怎么帮忙审人牙子,都过敏又出示了赶路吃饭的客票,早上案发时,两人还不在城中,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不看僧面看佛面,孔捕头对两人还算客气。
说话间,又有捕快来报,带来两个人证的证词,一个是酒馆老板,他作证说,昨晚孙马皮本在酒馆喝酒,突然听见人们谈论,在赌场边上看见一个人,好似窦驴儿返乡回来,他就酒也没喝完,气冲冲地跑出去了。另一个是赌场边耍钱的路人,他也是最后一个见过孙马皮的,说孙马皮把窦驴儿堵个正着,气势汹汹,窦驴儿做小伏低,口中央告“陈年往事……我现在不也这么惨了”云云。他看见势头不对,怕被打架波及,就赶紧跑了。
“窦驴儿?”洛小宁咋舌道。没想到事件中两个主角,竟都牵扯他们要找的人。
“怎么,你还认得他?”孔捕头怪道。
“不认得,但今天刚听说了,”面对官差,小宁诚实为上,把今天白天在孙马皮家中听到的八卦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孙马皮和这窦驴儿,早就不对付了?”
“看来是这样。”都过敏道,“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确实有旧怨。”
“窦驴儿人呢?早上之后,可有人看见他?”孔捕头又转向下属,问。
“回禀大人,属下已经打听过,没人再看见过他。”
“那这事情不是容易解释了吗?”孔捕头双手一拍,“孙马皮和窦驴儿因什么事有宿怨,孙马皮前去挑衅,窦驴儿吃了亏,不甘心,回去拿了铁锤,埋伏在暗巷偷袭孙马皮,把人打死了,自己畏罪潜逃。”
都过敏眉头微蹙,“大人,您的动机推断合理,但是否能容许我跟着,去看看现场?”
孔捕头大手一挥:“跟着来吧。”
凶案现场是在一条暗巷里面,官府已经派了人在两头把守,不叫无关行人靠近。
洛小宁看过去,这条巷子两旁种了柳树,虽然诗词里常说柳树姿态很美,带着云烟之气,但在这种窄小的巷子里,这种“烟雾蒙蒙”的感觉就变成了阴森。浓绿的柳条垂下来,映得本来昏暗的道路更不见光。
受害者的尸体已经搬走了,地上空留了几团血迹。衙役用石灰粉在地上画出一个星标的符号,和一个人形。一把沾血的铁锤丢在一旁,也被石灰粉画成的圆圈圈住,看来就是凶器。
第39章 分析出色 被赶走了
小宁多少有点害怕,但还好现场没有遗体,相对就没那么恐怖,而且跟都过敏相处了这么久,她似乎也学会了一点,力图用逻辑的方式去思考,来降低感性带来的恐惧。
她看着石灰粉标出的星号,是血迹的起点,里头勾勒的血迹呈放射状,从常识来判断,应该就是在此处,凶手偷袭了受害者,对他的头部进行了一次重击。
然后血迹绵延,到了至少隔了三棵柳树的地方,并最终停在了那里,在那里又有更多的血迹,并画着最后的人形。
“孙马皮就是死在这里的,”何秋指着石灰人形跟长官汇报道,“早上被路人发现,脸面朝下,死因是后脑受人重击。”
小宁看看星号,又看看人形,头脑中大概浮现了一个画面: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孙马皮走过这条暗巷,窦驴儿满心怒火,从后面冲了出来,用铁锤狠狠砸向了他。
孙马皮受人偷袭,血溅当场,但一时还有气息,第一反应自然是保命逃跑,一下跑到了三棵树之外,可惜还是被追上了,在那里又挨了几下,最终丧命。
可是,想出这个逻辑链条后,她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
她不自觉地看向都过敏,仿佛觉得他是可靠的,一定能找出她错过的那点东西。
果然,都过敏用手指抠着下巴,问孔捕头:“在下没见过孙马皮与窦驴儿本人,请问他们的身材、力量大致如何?”
“孙马皮大概中等身量——跟我差不多吧。四十多岁,早年到底养马为生,在普通人里算是壮实的,”何秋用手比划着,答应道,“窦驴儿在下也没亲见,据目击者说,他跟孙马皮年纪差不多,比孙马皮瘦小,个头矮个一寸,所以孙马皮气势汹汹地去找他算账,他起初连连退让告饶。”
“也就是说,如果正面打架,现在的受害者孙马皮八成是占上风的,对吗?”
“你想说什么?”孔捕头插着腰道,“不就说了,窦驴儿大概是偷袭?”
“小宁,你过来下,”都过敏嘻嘻一笑,招呼洛小宁。
小宁应声过去,只见都过敏微微弯曲膝盖,将自己身高降至与那捕快差不多的高度,然后用纸卷成一个卷递给她,道:“来来,现在假装你是凶手,咱们演示一遍。”
小宁接纸卷子,突然还有种使命感,觉得这案子破不破,可能就在自己的表现了!
她心里揣摩,如果自己是那窦驴儿,会怎么想?自己如果身材矮小,正面打不过对方,肯定知道一击不中,就会被反杀,所以一定是很用力的。
因此她装作从暗处冲出来,抡圆了纸卷,啪地打在都过敏后脖颈上。
都过敏哎呦一声,向前扑倒,纵然是纸,都把他后颈打出一个肿包来。
洛小宁反应过来,忙道:“你没事吧?”
都过敏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却扭头挤出一个笑容给她,伸出拇指,比了一个大大的赞。
洛小宁心头这才宽慰了些,想去扶他起身,没想到,都过敏却并不急着起来,趴在地上跟两名官差对话,笑道:“大人们,您们瞧见了?如果挨这么一下,孙马皮八成是会被打倒的。”
“对啊对啊,”小宁补充自己的心路历程,“如果我是窦驴儿,我没打倒他,他就一定回头来打我。”
“是啊,哪又怎样?”孔捕头道。
都过敏扶着后脖颈上的肿包,笑眯眯道:“大人,这里到那第三棵树,如果用跑的,还可以接受,但如果用爬的……您不觉得太远了些么?”
洛小宁如醍醐灌顶:这就是刚才,她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人类不习惯四足着地,“爬”的速度一般都比“跑”要慢,也更令人难受,所以对于一个受伤到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从这里爬到第三棵树,距离简直要了老命。
“退一步说,”都过敏跟她同一频率,正好说出她心中所想,“就算受害者求生心切,拼了老命,爬出那么远,但是,凶手难道就这么看着吗?”
说着,他手脚并用,当真模仿一个重伤的人,向前爬去,三棵树的距离,几乎用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两名官差也沉默了,你说他爬的时间,凶手就那么拎着铁锤耐心等着,非要等他爬了三棵树,再追过去给他几锤?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所以孙马皮逃跑——哦不,逃爬的工夫,一定有什么事绊住了凶手。”都过敏总结。
“什么事,能重要到在杀人的当下绊住凶手呢?”何秋道。
洛小宁眨眨眼,脑筋飞速运转,嚷出来:“会不会,出现了第三个人?凶手怕被看见,暂时停止了行凶?”
都过敏脸色变得凝重:“我觉得有可能,但很不幸,如果真像你说的,这第三个人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了。”
洛小宁扭头看看周遭环境,大概明白了都过敏的意思。
巷子幽深,柳荫重重,凶案又发生在巷子的中部,在夜晚的情况下,从远处巷口是不可能看见的。换句话说,如果有人能目击到这场凶案,那他一定已经走进了巷子,近到很难不被卷入的程度。
“但是,我们只看见了一个受害者的尸体,凶手失踪,如果按你那么说,被卷入的人呢?”何秋跟上了他的思维,问。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都过敏沉吟道。
“杜公子,你想象力可能太丰富了,”孔捕头脸色微微沉下,“什么第三个人?不光没有尸首,连血迹都没有。”
“没有血迹,也可能是勒死的,”都过敏道,指着柳树上某一处,“刚才我就注意到了,那里的柳条缺了几根,地上又有散碎柳叶,好像是被人粗暴拽下来一般。柳条柔韧,如果作为勒人的凶器,倒是正好。”
“不对啊,”洛小宁道,“刚不是说,那窦驴儿是个矮小之人吗?他不用榔头,倒去勒人?”
都过敏低头思索,片刻,道,“又或者,有这样一种可能,那第三个人,才是……”
然而他的话未说完,却被粗鲁打断了。
“杜公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也就看在你是何秋的朋友,才没拿你当嫌疑犯,你这怎么,还真当自个是官府公职了?”孔捕头黑着脸,训斥道。
先前,他确实对都过敏有两分善意,一个是看何秋的面子,另一个是觉得他说话都有条理,说不定能在破案上对自己有帮助。
但人的劣根性就是,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一定不要比我好。这会儿,看见他几乎完全掌控局面,连何秋都伸着脖子听他去讲,把自个这个上司忘在一边,怎不由孔捕头不妒火翻腾。
洛小宁看他变脸,不由又惊又气,自己这边明明是尽力为他们分析,都过敏脖子后头还被打肿了那么大一个包。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
但她刚想说什么,就被都过敏扯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现在跟何秋的上级发火,是让何秋难做。何况,自己两人现在不过是平民布衣,官差人正直,还好说,要是心术不正,能想出一堆法子来难为你,比如说,以作证为借口,把你扣下来一两个月,那自己后头的事还干不干了。
何秋也赶紧上来打圆场,笑道:“你们说的,我们大人都听见了,你们放心,我们大人也是多年经验的老捕头,一定能顺利破案的。”
都过敏知趣,赶紧低头向那捕头道:“在下想到的,大人您一定也想到了,在下口快乱说,让您见笑。”
“好了,好了,念你也是好意。现在证据已经都记录在案,不需要你们了,先前你不是说还要赶路。本官也不留你们了,赶紧去吧。”孔捕头做出大度神情,借坡下驴道。
洛小宁心头有点惦记这案子。但转念想想,毕竟一个人能管天下多少事?自己的想法已经表达清楚了,只能寄希望于何秋和捕头这两位公职人员。于是不再辩驳,离开了现场。
第40章 山寺芳菲
“欸,你当时想说的,是不是,第三个人可能是凶手?”
“可以嘛,洛小宁,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去你的!有这么夸人的吗?”
“是了,”都过敏转了正经面孔,“我当时在想,如果当时,有那么一个第三人,他比窦驴儿高大,勒死了窦驴儿,然后,追上已经爬出去三棵树距离的孙马皮,用铁锤结果了他,这是不是可能呢?”
“对啊!”洛小宁反应过来,“然后,他很可能抛掉了窦驴儿的尸体,却故意留下孙马皮的尸首和铁锤凶器,这样,他的存在就神不知鬼不觉,引导官差以为案件中只存在两个人,受害者被杀,凶手潜逃。”
“说的很好,但问题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第三人’,他会是什么身份呢?”
都过敏说这话时,发生一件小插曲,一阵晚风吹过,树上落下缤纷花瓣,洛小宁忙伸手掩住桌上菜品,不叫掉进去。
他们离了马掌镇继续南下,如今正投宿在一座山寺之中。
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山寺清幽野趣,僧人们手植了不少蔬菜和果树,此时果树多在开花,远望过去,一片灿烂花海。
花海之中,有一座石桌,数个石凳,洛小宁都过敏此时就坐在这里边吃边聊,享用僧人准备的素斋。
斋饭不复杂,有青油菜炒面筋、降龙茄子、香菇焖笋丝这些,经过这些天的验证,都过敏对米面、青菜和豆制品都不过敏,这饭菜挺适合他,不过要是掉进去花瓣,那又不好说了。
都过敏看洛小宁急着去捂菜盘,菜品是护住了,却落了一脑袋的花瓣儿,不由噗嗤笑了一声。
他本欲伸手,帮她拂落,可手指还未探出半寸,又凝住了。
火场那天洛小宁冲上来抱他的事,两人已经说开了,洛小宁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他接受了,还帮着解释,说人在经历过生死关头的时候,都会情绪失控,即使有点出格的行为,也完全可以理解,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两人还像平时那么相处。
可是……内心深处,仿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比如刚认识的时候,他一定伸手就去帮她把头上的花瓣拂掉,然而现在,突然感到,好像不太好,应该避避嫌……
所以他就那么看着洛小宁顶着花瓣坐了回去,自家的手指停了停,然后打了个弯,仿佛伸出去本就是去夹一口菜的。
洛小宁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问:“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如果有第三个人,他的身份。”
“第一种可能,他真的就是纯路人,因为不小心看见凶杀现场,受到窦驴儿攻击,急中生智,设下这个局,让自己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