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娘亲又在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用娘亲常说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然而今天不一样。
反正都要死了,谁他喵的还惯着这帮亲戚?
于是她把门一推,做个“请”的手势,大声道:“我娘不喜欢听你们说这些,所以请你们出去
!”
一句话落在地上,那帮妇人显然不太适应,个个抬头看她,都是一脸震惊,仿佛在说“兔子咬人了”的神情。
五婶子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还是旁边一个脸上乌青眼圈的凑上来:“小宁啊,你这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五婶子那不也是为你好吗?你这么凶,可要嫁不出去的。”
这些人的论点,洛小宁其实早听得耳朵起茧了,心里也大大吐槽过,只是从来都没机会说出来。
今天可好,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火力全开了。
“嫁不出去就不嫁喽,我听说过叫男人打死的,还没听过因为缺男人就死的。”
“你……!”乌青眼圈妇人气得一时手脚乱指,却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因为洛小宁这一句也是戳了她肺管子,她身上经常淤青淤紫黑眼圈,对外都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其实,都是她老公暴打出来的。
“哎呦呦,这姑娘说的什么话,姑娘哪能不嫁人,”几个妇人一起被她的“离经叛道”震惊了,齐声惊呼,然后开始轮番攻击。
“不嫁人怎么行?不嫁人怎么生孩子?不生孩子的女人不完整!”五婶子气鼓鼓道。
洛小宁被气笑了:“您是神仙还是佛祖?您能规定男人女人完不完整?不知在哪儿听来的浑话,还跟圣旨一样捧着!照您这么说,您一次才生一个,您家母猪一胎下七八个猪崽,敢情您还没有您家母猪完整?”
五婶子被气得差点背过去,旁边两个连忙上来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骂洛小宁道:“你这丫头,就是年轻,等你老了就知道了,不嫁人老了怎么办?”
洛小宁冷笑一声:“嫁人了,老了就有保证了吗?您知道男人平均寿命比女人短吗?您看我娘,三十多岁就不幸守寡了;再说您自个,眼圈乌青,谁不知道是叫你老公打的?您能保证跟着他能活到老?咱再退一步说,就算真白头到老了,您上郎神医那去瞧瞧,有多少老太太伺候老头,再看有几个老头伺候老太太?”
几个妇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得喘着粗气,带头一个胖大的甚至撸起袖子,好像想教训她一顿似的。
第3章 拧巴的母女
几个妇人虚张声势,但要说到武力,洛小宁可就不怕了,从鼻孔里笑了一声,伸手拿根擀面杖,啪地撅折了,给她们冷静冷静。
洛小宁的娘亲似乎也被女儿今天的表现惊呆了,听女儿巴拉巴拉了这么多,才想起来上来圆场道:“小孩子不懂事,几位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她。”
有这么个台阶下,那几个亲戚街坊赶紧借坡下驴,道:“洛妹妹,难为你了,哎呀我们知道,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正那个……对对,叛逆!那,那你管教她吧,我们几个先走了。”
说着,妇人们灰头土脸,鱼贯而出,离开了她家小院。
几个妇人一走,娘亲立刻从洛小宁手里夺过擀面杖,黑着脸,敲着桌子吼道:“洛小宁!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省心呢?!”
洛小宁激灵了一下,退了一步,然后嘟着嘴不说话。
不错,尽管她爱娘亲,也知道娘亲爱她。可是她跟娘亲关系,却并不是简单的母慈女孝、其乐融融,而是相当拧巴。
娘亲在外人面前,从来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然而,面对她,就也会吼,也会发脾气。好比刚才,她明明是为了娘亲撑腰,可娘亲反过来,为那帮外人呵斥她。每当这种时候,她心里都免不了难受,就气鼓鼓地跟娘亲顶着,闹冷战。
“你说我天天夜里赶绣活,大冬天的在冷水里洗衣服,都是为了谁?你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听点话?”
洛小宁咬着嘴唇怄气,她不是不知道娘亲辛苦,可这些话,娘一辈子说了太多遍,她听起来没什么触动了,或者就算有触动,她也刻意不愿表现出来。
娘亲连珠炮似的接着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你那几个阿姨婶子,也没别的,就是嘴碎了些,你听着,忍忍过去不就完了吗?咱们孤儿寡母的在这街上,万一,万一有个急难处,还不得找人家帮衬咱们吗?”
洛小宁把头偏过去,心里说:娘你知道吗,刚才那几个,上辈子你跪在她们面前苦求,她们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借过咱们。
娘亲骂了半天,语气也有些放软:“她们劝你嫁人,也是为你好不是?别说她们,我也担心,将来我西去了,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
“我不用人照顾……”小宁硬邦邦甩出一句。
“你说什么?”
小宁心头一抖,刚刚那一句秃噜出来,本来是因为她想到自己只有六个月的命了,还要什么人照顾。但这话是断断不能现在跟娘亲说出来的。
于是她眼珠一转,说了另一段也算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话:
“娘,你老觉得咱家门不幸,是因为爹去的早。可爹就算还活着呢?”
“是,爹为人口碑不错,在家从来没打过你,也不在外头勾三搭四,可是,我记忆里,他一辈子油瓶子倒了都没扶过!永远只有你弯腰驼背,起早贪黑,在伺候咱们一家老小,不是吗?那到底是他在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他?与其这样,我还宁可看家护院挣点钱,自个照顾自个一辈子,人不欠我,我也不欠人,不好吗?”
娘亲没想到小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与她几十年的认知大大违背,可一时也找不出漏洞来驳,气得拿着擀面杖来追小宁:“你你你,你这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洛小宁不明白,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为啥我说的就成顶嘴了……
但她总不能跟娘亲动手,只能绕着桌子跑。
好在,就在这时,柴门一阵敲响,可算把她救了。
娘亲一惊,放下面杖,赶紧把衣服整一整,探头去看,扭头回来道:“是你表舅妈。”然后又加重语气交代一句:“可不许再那么不懂事了!”说着,就去开门。
洛小宁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位表舅妈,虽然也算是碎嘴亲戚的一员,时不时劝她点贤良淑德的大道理。但前世的时候,在她求医阶段,在自己也不宽裕的情况下,借了她家一大笔钱。
这就是区别,即使口头上同样不讨喜,但有人是真的关心你,有人就只是在秀优越。
所以,她不会去用同样的态度对这位舅妈的。
而且,她还知道,在接下来六个月,这位表舅妈家里,会发生一件悲痛的憾事。
说着,母亲已经把表舅妈迎进屋,寒暄道:“弟妹,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表舅妈道:“别提了,我家小语,最近也不知怎么,学也不肯去上,天天躲在屋里,问也不说……我这不想着,小语跟你家小宁还算亲厚,想让小宁去劝解劝解,问问怎么回事。”
娘亲道:“可不是,他们年轻孩子的事,有时只跟同辈儿说……我这就去喊小宁啊。”
洛小宁心里一阵怜悯。
从前世的经历,她已经知道舅妈的孩子,她的表妹经历了什么。
这个世界男女谈不上平等,但之前女帝一朝,把男尊女卑的旧俗废弃不少,所以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上学。
表妹林含语,在学堂里成绩就非常出众,相貌清秀,人有些内向。
前世里,她被同学里一个恶少霸凌,骚扰,甚至最后……侵犯了。
那恶少利用她怕丑的心理,一再得寸进尺,最后导致表妹轻生,表舅妈也疯了。
不过前世的时候,她断断续续听到这些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并不了解太多细节。
那这辈子,虽然救不回自己,但至少应该可以及时止损,阻止表妹一家走上最坏的道路。
于是,她从怀里掏出本子,在上头写下第二条遗愿。
哦不,第二条是怼那些讨人厌的亲戚,已经完成了。
她小心地把已完成的愿望划上一条横线,然后郑重地写下第三条:
拯救表妹。
第4章 拯救表妹
洛小宁随着表舅妈到了家中,果然,表妹房门紧紧关闭,门口堆着早上表舅妈给她放的早餐,竟是一动未动。
舅妈拍门道:“小语,是娘亲,带着表姐来看你了,你跟表姐不是一向挺亲的吗,开开门啊。”
敲了很久,也没有回答,唯有传来低低啜泣之声。
小宁看她不肯开门,索性翻了后窗进去,看见表妹果然在房中,用被子蒙头,不停哭泣颤抖。
洛小宁心道,这要一点点挤,她必羞不肯说,不如下个猛药,于是一把掀起她被子道:“小语,姐姐都知道了。”
林含语一下跳起来,一张憔悴小脸急的发红,眼中含泪:“什,什么?他明明答应,只要我听话,就不说出去的!”
洛小宁顺着坡道:“他要是信守承诺,还会是恶人吗?不过你放心,他只是酒后胡言,颠三倒四,若不是我认得你,也不知他在说你的。只是,我听他口中提到留影石三个字……”
林含语瞬间崩溃,扑在被子上哭道:“他,他拿留影石把我换衣服的时候录下来了……这要传出去,我如何见人……连爹娘都要跟着蒙羞……不如死了干净……”
说着,她激动得想往墙上撞。小宁忙拉住她。
这留影石,洛小宁是听说过的。其并非天然造物,而是世上有一些方士道人炼化出来的产物,此石光明如月,晶莹剔透,可以记录一段时间的影像,本意是为大理寺、刑部府衙这样的机构研发。被留影石记录下来的事实,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然而,事物总有两面,近世以来,留影石流落到民间,被宵小之辈所用,产生林含语这样的受害者,实在无奈。
但不幸中之万幸,据洛小宁前世所知,那恶少对表妹的欺凌是循序渐进的,听说如今还在录影威胁的阶段,那就尚未达到真正的身体侵害。
她扯住表妹:“小语不可糊涂,你若这般死了,白白送了性命,那恶少却连一根毫毛也没损失。”
表妹抽泣道:“那怎么办?”
洛小宁沉吟,问:“你可告诉夫子了没有?”
表妹一下哭的更厉害了:“我以为姐姐要说什么。从他一开始扯我头发,出言调戏,我就告诉夫子了。可他家有钱,每年给夫子送礼最多。夫子不过虚叱两句,也不管事。后来告得急了,他还说,一定是我穿的鲜艳,吸引了他,‘不然他怎么光骚扰你不骚扰别人啊?’”
洛小宁咬牙,气得够呛,这样的夫子,怎可为人师表。
她又道:“但他如今摄人换衣,已经触犯刑律,不如我们报官?”
林含语连忙摇,一迭声道:“不要,不要报官……他说我敢报官,就把那留影石放在街口,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换衣服的画面……给天桥说书的,写一车子的香艳话本去……”
“这混蛋,着实可恶”,洛小宁握紧拳头,脸色涨红,一时却也语塞,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林含语擦了擦泪,反过来安慰她道:“姐姐,这是我自个命苦,他家财大气粗,放话出来,说捏死我就跟捏死蚂蚁一样……你还是别管了,别再拖累了你……”
她越这样说,洛小宁心里越是难受。
“管肯定要管的,你待姐姐给你想个办法出来,”她道,“你且告诉我,他大名叫什么,家里做什么的。”
“原来姐姐还不知道,”林含语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说出来,“他叫钱英,是我同班同学,镇上的钱庄就是他家产业。”
“啊?”洛小宁心头一咯噔。这跟那些青楼姑娘说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看来就是人们长期纵容。让这家伙食髓知味。从虐待青楼姑娘,又一步步祸害良家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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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宁说了好些安慰的话,辞别了表妹,自己却在外头小巷子里打转起来。
形势这么凶险,对方这么嚣张,自己势单力薄,要如何既不伤害表妹一家,又能惩治恶人呢。
最极端的情况,她甚至想,反正她也活不久了,实在不行,去跟那恶少同归于尽,好歹避免他接下来祸害小语。
正想着,巷口跑来一个人,身影十分眼熟。
跑得近了,洛小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来人竟然是青楼里那香肠嘴的杂役。
就算在如此义愤填膺的时刻,看见他那张肉嘟嘟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洛小宁用力憋着笑,道:“你,你来做什么?”
“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香肠嘴插着腰,喘吁吁地道,“楼里姑娘们遣我来问问,女侠可打定了主意没有,不要叫她们失望了。”
洛小宁想,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现在要是只简单蒙面打钱英一顿,可能真没多大意义了。反正这香肠嘴也不认识林含语,于是把表妹的事隐去姓名,简单跟他解释一番,说自己现在正在想更周全的办法。
没想到,香肠嘴听了,伸出一根食指,挠了挠下巴,几秒之后咧嘴一笑,本来就发肿的眼睛更眯成一条线,道:“这样啊,我这倒有个主意,女侠不妨听听?”
洛小宁眼睛一亮:“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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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英是个阔少爷,自小生的得人意儿,又是家中独子,老太太那真是宠得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五岁时,他打伤过隔壁的小朋友,他家帮他处理了。
十岁时,他撕烂过别人的家传宝画,他家又帮他摆平了。
……
于是,他越来越觉得,世界上没什么需要害怕。
今天,他居然收到林含语传来的纸条,约他在媚烟楼见面。
他大喜过望,媚烟楼,那是什么地方,看来小贱人到底害怕留影石的事曝光,要从了他了。
结果,他来到媚烟楼,只喝了一盏茶,就晕了过去。
鸨母从暗处出来,一声令下:“套上麻袋,给我打!”
一班姑娘立刻一涌而上,拿棒槌的拿棒槌,拿烛台的拿烛台,就算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什,拿葫芦木瓜,对着皮糙肉厚的部位,都是一顿好揍。
有人还有点担心,问鸨母道,不怕他报复吗。
鸨母狠狠一笑:“且看那两位的。”
第5章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钱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装在一只麻袋里,他试图钻出麻袋,一看之下,更吓了一跳:自己赤身露体,浑身酸痛淤青,臀部更是疼做一片。
惊恐在一瞬间转为羞怒,他狂怒地想着:怎么敢?这帮勾栏贱人怎么敢?!自己一定要砸了这间楼,打烂那老鸨的狗头,羞辱所有的姑娘,才解心头之恨!
然而,这远大理想就在他脑袋才露出麻袋的一刹那,就受到了空前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