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宁上来拉他:“算啦,正好这件我也嫌太艳。”
她这话半真半假吧,虽然她第一眼被这件衣服吸引了,但在娘亲的教育下,她惯穿低调的颜色,这件,是有点不太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都过敏看看她,又看看衣服,眯着眼笑道:“要说别人穿,我是觉得这颜色俗了点,但不知怎么,就觉得应该格外衬你。”
洛小宁摸了摸脸,都过敏语气明明真诚得很,没半点油腻撩拨的意思,但她还是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热。
这时,未受到关注的仙女之一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摇摇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指桑骂槐地道:“年轻姑娘家家,怎么能不注意身材管理呢,这胖成这样,还得改衣服,何苦来的……”
另一个马上附和道:“有句话说得好,胖的人,就是不知自律。连自己的身材都控制不了,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人生?
洛小宁这次脸是真红了,毕竟在这种世道里,她自己也有点心虚自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胖了?是不是不合世界对美丽的定义?
结果都过敏就站到她前面去了,笑眯眯地对那两个仙女道:“两位姑娘这话差了,衣裳都是给人穿的,人要是为了衣裳去硬减,那不是合了一句成语,叫做‘削足适履’吗?”
那姑娘本盼着都过敏跟她搭讪,却没想到,上来居然是来怼她的,而且怼她的话她还半懂不懂,忍不住问:“削,削什么?”
“削足适履,”都过敏还是笑着,显得极为耐心,“跟刻舟求剑,守株待兔一样,都是用来讽刺人愚蠢的。”
然后,他又转向持有“胖就是不知自律”论调的姑娘,笑道:“还有,人的自律,是可以用在不同方面的,关键在于那人认为什么最重要。好比有人能三更眠,五更起,坚持十年,练成一身绝世功夫;有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考中状元,这难道是容易的事吗?只有在别的地方都不肯花心思,连‘削足适履’都听不懂的人,才会把所有目标,都集中在活活把自己饿瘦上,您说是不是?”
“你——”两位仙女终于听出这是在讽刺她们了,狠狠跺脚,甩袖而去。
但这一下按下葫芦浮起瓢,那成衣铺老板跳起来,几乎追出去,看看俩人已经走远,才折回来,狠狠抱怨:“你这个人,最多才买我一套衣服,那两个是我老主顾,你几句话把她们气跑了,我可怎么办?”
都过敏:“……”
洛小宁看过去,老板是三十多岁一位大姐,打扮入时,颇为精明强干的样子,要说她眼光也还不错,挑回来这些衣服样式都挺好看的,但是,这店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人气一点都不旺。难怪丢了那两位客人,她表现得这么着急。
都过敏同样向屋内扫视一圈,思忖片刻,又回复了笑容,道:“大姐,你别急嘛,你既然抱怨,我给你想个主意,管教你这儿门庭若市。”
“什么?”
“你把这儿的衣服,都至少放开两寸。”
“你这疯子!”都过敏还没说完,老板几乎拿出鸡毛掸子来了,“都放开两寸,那还是现在最流行的潮流吗?”
“这样,这样,”都过敏后退两步,脸上还是笑着,“我跟您打个赌,咱不说都放,您给我放出十套来,给我少则三天,多则五天的时间,我保证你这十套都有不止一件订单,若我赢了,您把我们刚才看上那套浅鹅黄褙子送我们,若我们输了,把这十套都给您买下来,如何?”
老板听了,先是有些疑惑,但眼珠一转,觉得自己好像也稳赚不赔,若对方赢了,是自己生意变好,若对方输了,那他们至少要买下十套衣服。
倒是洛小宁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不住给都过敏递眼色,想让他别赌。
但都过敏嘻嘻笑:“怕什么,你稳赚不赔,赢了,你有一套新衣服穿,输了,你有十套新衣服穿。”
洛小宁没好气地想:但是我出钱啊……
不过,一来有点好奇,二来她转念一想,横竖也要死了,要真是买漂亮衣服买到破产,也不失为一种疯狂。
于是她到底没阻止都过敏。
都过敏向老板笑道:“还请您再给我找些软木、棉花、铁丝、穿过的旧衣服之类的。”
第10章 别被“自律”pua
老板将信将疑地,为都过敏找来那些材料。
都过敏用木头支出骨架,铁丝弯成三围,中间填充了那些棉花破布,做出几具人体的形状来。然后把衣服给“她们”套上,摆在店门口。
换句话说,他给这家店的衣服弄了几个模特。
别说,这招虽然简单,但却是洛小宁在其他成衣铺子里没见过的,一般铺子里的衣服,都是扁扁平平挂在架子上,有的铺子为了节省空间,甚至好多件叠成豆腐块,堆在一个小方格里。
一盘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可要比一堆青菜土豆的材料堆放在一起吸引人得多。
果然,当天下午,这店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
当然,最吸睛的模特,还是洛小宁本人。都过敏让她试穿了老板改大的几套衣服,站在门口当活招牌。
洛小宁初时还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害羞当着人孔雀开屏似的展示,主要又怕被人评头论足,尤其是说胖。
但转念一想,用“反正要死了”的心情去面对,顿时又觉得一念天地宽,体验一把也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她刚站在那里没几分钟,就有一个敦实妇人过来,带几分畏畏缩缩地问:“姑娘,你身上这件,料子怎么样啊?”
洛小宁伸手给她看:“我觉着挺舒服的,穿着不扎人。”
“是呢,我家闺女跟你差不多大,差不多白,看你穿这颜色,可显着精神呢,”有了互动,妇人胆子便大了些,过来摸摸她身上的料子。
顿了顿,她又道:“就是我家囡囡……比你的身量,还稍微……福态些,也不知她上身效果如何……”
她这一说,洛小宁便明白了,忙笑道:“这件衫子是棉麻的质料,不紧紧贴身,便是身上有一点小肉肉也藏得住。而且这家老板也是可以给改衣裳的,我这件,就是叫她放宽了两寸,你若不放心,再让她给你放一寸。”
妇人听得喜笑颜开,连连道:“这听起来还挺合适的。”说着招呼老板:“五娘子,我就要她身上这款,料子颜色都不变,且比她这码儿再放宽一寸。”
老板跑出来,点着头道:“好嘞。”
接下来一天,小宁忙得不行,不住地有人让她帮着试衣服,这衣服,要人穿才显得出来,衬不衬皮肤,勒不勒脖子,甚至哪个地方看着设计好看,穿出来却兜肉。
小宁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好,大部分衣服都能撑起来,她年纪在那摆着,穿再娇俏的颜色,也不觉得俗艳,只觉元气满满,穿稍微年长深沉一点款式,又给衣服平添了几分明艳。一时间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围着她问东问西,也有更急躁或者爽快的性子,排不上队,直接指着她就跟老板下了单。
小宁渐渐明白了人们的心理。
大家不是没有需求,不是不喜欢好看的衣服。可是,第一,人们需要直观的印象,友善的沟通,才更能刺激购买的欲望,第二,谁都不喜欢被拒绝,被羞辱的感受,而这种羞辱和限制,可以是无形的,并不需要宣之于口。之前,即使老板是可以把衣服改大的,可是大家谁都开不了那个口,因为一开口,就好像承认自个是唯一一个胖子,看见好看的衣服,想买却穿不上。所以思前想后,反而索性告诉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别去她家看衣服了。
同时,恰恰因为这样,老板也进入了一个信息茧房,整天来逛的,只有那些“仙风道骨”的“美人”,在她们的一遍遍强调中,把老板也绑上了“瘦才是美”“瘦才是流行”的枷锁,自然她也就在一条路上跑到黑,即使店里冷清,也不知如何去改变。
而现在洛小宁来当模特试穿,打破了这层障碍,人家看着,你家模特都是穿改大的衣服,那我要求改大,也是理所当然,就不再有心理负担。
洛小宁还意识到,其实,世界上她这个身材的人,还是大多数,凭什么就被几个京城文人的审美绑架了,非要把自个活成盆景花瓶呢?都过敏那句话说的好,自律,看用在什么地方,有人武功盖世,有人学富五车,有人家财万贯,甚至有人,即使没多大成就,但每天都能准时准点起来,给家人、孩子做饭洗衣,谁有权利说,他们不如一个头脑空空只是有毅力饿瘦的人自律?
不能保持包容多元的审美,已经很糟糕,捧着别人给的枷锁当金科玉律,还要把身材和品性硬联系在一起,更是格外糟糕。
三天下来,老板的营业额翻了五倍,不得不在门口挂上“订单已满”的牌子,乐得合不拢嘴。
她倒想留下洛小宁,但洛小宁还有事在身,自然没办法一直在这里给她当模特,老板苦留不住,遵守承诺,送了她那件她一眼就中意的浅鹅黄褙子。
脱离模特身份,洛小宁还是有点忐忑,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会太艳吗?”
卖衣裳的大姐拍着胸脯道:“哎呀,靠你穿这件,都卖出去十来套了,怎么会不好看?看看,显得人多水灵!要说这小公子也是眼光好!”
小宁脸上微微一红,这最后一句,有点生意人进可攻退可守的精明,她跟都过敏结伴同行,但是也没有太过亲近,所以老板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所以这一句可以解释成他挑衣服眼光好,也可以解释成他挑人眼光好,怎么都是又夸了人,又不出错。
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高兴,这么多年,娘亲都叫她低调打扮,少生事端。可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也觉得,喜欢就买,不行就分,痛痛快快的,这样才算活一回。
这样一个插曲让洛小宁挺开心的,既拿了衣裳,又觉得自己有了价值,更重要的,至少帮助一小部分人,破除了“越瘦越美”“不瘦的人就是懒”的思想控制。
然后两人继续赶路。他们从这城池南门进来,现在正要从北面出去。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城北时,突然之间,路中间停下一顶轿子,里头出来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带着一群家丁,刚好堵在二人前头。
女子立着眼睛,手里拿着帕子往前一指:“就是那个狐媚子,给我围住她!”
小宁有点懵,左右看看,路上没有别人——总不会叫都过敏狐媚子吧?
于是她愣着眼用手指点了下自己:“您说……我?”
女人怒喝:“不是你还有谁?来人,给我打!!”
第11章 鹅黄褙子惹来了事
那群家丁一拥而上,如狼似虎。
然而,他们人数虽多,不过是仗着力气,没一个认真修过武艺,洛小宁平生,别的不行,打这种架,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七八个家丁已经躺了一地,洛小宁揉揉腕子,发出咯嘣一声,向那女人怒道:“你有毛病吧?见面就乱打人?!”
那女子看家丁都倒下了,一时失了倚仗,趴在地上两手乱锤,哭道:“天杀的狐媚子啊!勾引我相公不说,还打我的人!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时动静已经引来一堆路人,纷纷探头张望,有的还窃窃私语,“唉哟这现在的姑娘哟,没事怎么勾引别人呢”“但你别说,这小狐狸精长得还挺好看的……”
洛小宁气得眼圈发红:“你说谁狐媚子呢?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相公!”
这时,因刚才打架,抱着脑袋躲到一边的都过敏终于跑回来了,倒也不凶,一脸亲切诚恳的样子,跑到那哭骂的女人面前:“大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第一次来这城里,你看我们行李里还有原籍文书呢。你既然不认得我们,又会认错,我猜,是不是因为这件衣服啊?”
女人抬头,终于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啊?”
洛小宁扶着额头……虽然娘亲一向过于谨慎,但这次还真叫她给说着了,一穿了艳色衣裙,就招来了事端。
此时路人里有人把两边都认出来了,一个道“这不是南城这两天当衣架子的小姑娘吗?”,另一个道“这不是宝聚金器行的金娘子吗?”
众人上前把人扶起,结合金娘子的哭诉,和路人的插话补充,洛小宁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宝聚金器行的金掌柜,是靠老婆娘家的财势才发了家,所以见了夫人,如老鼠见猫。
可偏偏这么怕老婆的一个人,在外头勾三搭四的时候,似乎又把老婆忘到九霄云外了。
金娘子上回去捉奸,不知怎么漏了风,相公和小三齐齐跑了,如今两人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唯有一个线索,就是那条看见女方慌慌张张一个背影,穿的就是这件鹅黄的褙子。金娘子便发动家丁,满城搜寻,所以今日才会一眼认错,以为洛小宁是那狐狸精。
洛小宁道:“可这种事,你抓那女的又有什么用,偷腥的是你相公,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路人中亦有几个女孩子小声附和:“就是啊。”
那金娘子此时没了气势,哭哭啼啼道:“姑娘,我听你说话倒也爽利。先前差点打了你,是姐姐的不是。不过这次的狐媚子着实可恶!她就是看中我家老金管不住自个的毛病,给他灌了迷魂汤,然后隔三差五跟他要钱。老金为了讨她欢喜,竟私偷了我娘家的传家玉璧中的一只!人且不说,东西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不找到这对狗男女,把我家东西拿回来,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这就过分了,洛小宁心道。心中从刚才对这妇人的愤怒,竟然还生出一点同情来,觉得她变得这般泼悍,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路人亦纷纷斥骂,指责那两个不负责任的男女。不过再怎么骂,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能把她家传家宝找回来。
洛小宁掸掸衣服,想,此事既然误会一场,不如就告一段落,继续走路就是了。
不想,都过敏笑眯眯的,在她耳边咬耳朵道:“盘缠来了。”
“啊?”洛小宁还没反应过来,却看都过敏已经走出去,一张娃娃脸天真无邪,问金娘子:“我有个主意,能把那两人找出来,只怕要出些银钱,金娘子可愿意吗?”
路人纷纷笑起:“你看她家是做什么的,田地百亩,骡马成群,缺什么还能缺了钱?”
金娘子亦点头不迭:“但凡能取回家传至宝,一点银钱算得了什么!”
于是都过敏把她拉到一边,低声交谈,嘱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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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跟那金娘子说好了,若找到她相公和那小三,她愿意报官处理,不动私刑,如果证据确凿,我认为官府会判还她娘家传家之宝。剩下的,咱们就都不管了。”离了外人,剩洛小宁和都过敏两个,都过敏道。
“不是我不愿意助人,但你好端端的,怎么揽这个事,”小宁言语有点抱怨,“我们根本不认识那金掌柜,更不认识那小三,她日日守着,都没抓到人,咱们怎么可能帮她找到?”
都过敏一笑:“金娘子承诺,若帮她找到那两人,她在报酬上绝不吝啬,愿提供骏马两匹,白银五十两,冬夏新衣,防身护具,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