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后,这道士便在宫中留了下来。
皇帝一身朝服玉冠的进了勤政殿,径直往后殿走去。
后殿内此时香炉青烟袅袅,一个身穿道袍,头戴紫金莲花冠的人正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皇帝挥退屋内的侍女,轻轻走到那人身旁,他动作很轻,但是蒲团上的人还是睁开了眼睛。
一双猫眼一样的圆眸,眉尾微微飞起,鼻梁小巧高挺,随着这人慢慢站了起来,可以清楚明了的看出来,这是个女子。
这女子长相娇艳,杏眼桃腮,表情冷淡时亦是慈眉善目。
她一见皇帝便含笑上前道:“陛下大安。”
皇帝还是一身朝服,头上还带着朝冠,对着她和蔼道:“从前下了朝,朕只觉得疲惫非常,如今得了你的修炼心法,现在只觉得精神抖擞。”
女子上前帮他宽下外袍道:“陛下正值壮年,原本就只是因为政事繁忙,过于劳累,等陛下修炼更上一层楼,定是真正容光焕发,青春再临。”
她声音温和,宛若菩提低语。
皇帝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若真是如此,朕可是要封你为国师才好!”
两人正在说笑,小太监带着一个小童子进来了,禀告道:“陛下,玉笛真人的丹药好了。”
他说着侧了侧身子,身后小童双手捧着一个葫芦呈了上来,细声细气的道:“师父,金丹好了。”
玉笛真人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葫芦道:“好的,你去吧,记得真火不要灭了。”
小童小心的退了下去,玉笛真人冲那小太监招了招手道:“这是新出炉的金丹,可试丹之后侍奉陛下服用。”
皇帝面露满意,只觉得这玉笛真人懂事,从前也有许多真人,回回道是仙家丹药,不能予以他人服用,这玉笛真人向来不藏着掖着,一派大大方方,仙风道骨。
帮着试丹的小太监面带喜色,据说这玉笛真人的丹药有奇效,陛下便是因为服用了丹药气色才那么好的。
小太监倒出一颗服了,玉笛真人并不管这些,只是拉着皇帝说经书心法,说些修行的奥妙之处。
过了一炷香,小太监并无任何事情,才呈了丹药供奉给皇帝,皇帝十分郑重的接下,似乎接的真是什么长生不老药一般。
玉笛真人含笑看着他道:“陛下,今夜可要留在勤政殿修行?”
皇帝自是乐意至极。
帮助皇帝试丹的小太监忍不住的偷看了她一眼,这玉笛真人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眉眼温柔,若说她是蛊惑陛下以得到恩宠吧,她的确有些真本事,可是她又使得陛下夜夜流连于勤政殿,与她使那双修之法。
小太监想不明白,小心谨慎的退下了。
第177章
皇帝一连多日没有见过瑞王妃,瑞王妃还以为皇帝是因为她刺杀太子妃的人,生了自己的气。
她在床上躺了几天之后便有些焦虑,命身边的人去皇帝那里打听打听。
结果打听来的消息,皇帝并没有生她的气,甚至没有提起她。
这就是怪事了,她忍不住让小太监将她贴身的帕子呈给皇帝,她所有的荣耀都维系在皇帝身上,在她还没有给宇文絮报仇,还没有死之前,就不能跟皇帝撕破脸,哪怕是维持表面的情谊。
小太监呈帕子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这些年虽然皇帝嫔妃不少,但是每逢初一十五,还是会到皇后宫里去陪着皇后,今日刚好是初一。
前几日光顾着修行,堆积的奏折今日要一股脑的批完,他看的眼花,一脑门子的官司,因此小太监进来时他便有些烦躁的道:“犹犹豫豫的,何事?直说!”
小太监扑通跪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道:“王妃给您递了东西。”
这话没提封号,但是宫中能让皇帝身边的人这么说的,只有瑞王妃。
皇帝顿了一下,将笔搁下道:“拿过来。”
小太监疾步上前将东西呈给了他,皇帝拿过香囊拆开,抽出来一张帕子。
帕子上绣了兰草,瑞王妃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
皇帝将帕子拿在手上翻看了一下,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别的东西,又将帕子放在案上道:“可有带话过来?”
小太监恭敬道:“未曾让奴才们带话。”
皇帝当时原本只是想要晾晾瑞王妃,叫她自己递个台阶过来,可是太子突然送了玉笛真人进宫,他就把瑞王妃的事情给忘了。
如今晾的半月有余了,皇帝也并不是真的要跟她断了,这样都过了十几年了,皇帝不舍得,也习惯了。
但是他多少还是有些烦躁,觉得瑞王妃不识趣,尤其是最近和玉笛真人在一起,她常有一些引人发醒的话。
他是皇帝,是天子,人人都该敬他,爱他。
宗亲敬重,瑞王恭谨,太子孝顺,更证明他乃是一代明君。
皇帝其实有些得意,但是瑞王妃呢?
瑞王妃当年不等他就算了,说是不愿意入宫为妃,转身便嫁了瑞王,可是宇文絮是谁的血脉,估计瑞王妃自己也说不清,他一直在忍让宽恕瑞王妃,可是瑞王妃总觉得不够,从来不体谅他作为一个皇帝的难处。
他想到这里,抬手道:“今日初一,朕要去看看皇后,过几日再去看瑞王妃,你叫她好好养病。”
说完直接将那帕子一抽递给旁边的太监道:“收起来。”
这是眼下并不想将瑞王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小太监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下了。
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往常虽然也有这种时候,但是陛下多少都会赏赐些东西,或者说具体哪一日去看瑞王妃,今天既没说时间,也没赏东西,他忍不住暗暗揣测,瑞王妃风光了十几年,是不是要失宠了。
瑞王妃听了只觉得荒唐,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传话的小太监,厉声道:“你说什么?陛下没时间见本宫?!”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说个是,就被她指着鼻子斥骂道:“你这贱皮子是不是根本没把本宫的东西拿给陛下!”
小太监一哆嗦,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娘娘!奴才不敢啊,原模原样的呈送进了宫的!”
瑞王妃自然不会觉得皇帝会不见她,她被纵容惯了,除了触及皇帝底线的大事情,比如生育子嗣这类事情上,皇帝还从来没有这样打过她的脸,往常两人闹别扭,她略低一低头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因为一个小小的申屠婵,不可能使她和皇帝离心。
但是她这几日急火攻心,脾气暴躁,正要使了人把这小太监押下去,赵嬷嬷急忙冲了进来道:“娘娘,您该服药了。”
说着打手势让无关紧要的太监婢子们都下去。
瑞王妃抬头正要连她也骂了,赵嬷嬷赶紧道:“娘娘,快快冷静,恐怕宫中有人作梗。”
瑞王妃听了这话一下子冷静下来了,她只是脾气坏,但是不蠢,她心中怨恨皇帝是一回事,在皇帝面前讨巧卖乖是另一件事情,宫中多的是女人想要打压她,想要夺走皇帝给她的那份宠爱,但是没一个斗得过她。
她冷静想了想忍不住道:“太后三年孝期没过,宫中最近也没有进新人,就原来的那几个,谁能离间得了陛下对本宫的情意?”
她说着瞪了赵嬷嬷一眼:“咱们这边宫中有传什么消息出来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道:“只是太子拜见陛下的次数频繁了一点。”
但是太子初立,这不算怪事。
瑞王妃闻言冷哼了一声,她不喜太子,左不过也是觉得,如果她生下了皇帝的儿子,说不定这太子之位落不到宇文极头上。
赵嬷嬷看着她,等她发话,瑞王妃道:“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对本宫,你去皇后宫中打听打听,或者,再不济,去太子府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他们在搞鬼。”
这些个内宅之事,瑞王妃向来清醒,赵嬷嬷闻言便无任何异议的转身吩咐信得过的下人去做了。
瑞王妃病成了这个样子脑子却极为活络,又道:“你去请成国公夫人,就说本宫有关于太子妃的事情找她,让她去查太子妃,也省得咱们劳心劳力。”
赵嬷嬷心中忧愁,嘴上却道:“奴婢这就着人去请,只是,娘娘您都病的那么难受了,就少操些心,您不是还要参加九月的秋猎,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参加?”
这离秋猎还有一个月,瑞王妃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到时候坐马车都不行。
瑞王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是试图接受自己病的连门都没办法出这件事,她讷讷道:“还有一个月呢,这段时间叫太医再帮本宫调养一番。”
赵嬷嬷话都到嘴边了,她其实很想说,太医不是大罗神仙,这般折腾再好的身体也得垮。
可是瑞王妃并不是个多么听劝的人,她向来相信她自己的想法和直觉,做事情孤注一掷,不择手段。
第178章
申屠婵知道瑞王妃见了成国公夫人之后便让太安公主进宫向皇后哭诉。
太安公主原本也憋着一口气,瑞王妃想杀申屠婵,跟想杀她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便盛装进宫了。
皇后当然听说了申屠婵遇刺的事情,申屠婵毕竟是大晋人,又是将门之女,若是贸贸然死在大周,恐怕到时候落人口舌,只是这事毕竟没有抓到刺客,皇后只能赏赐些东西,做出安抚的姿态。
太安公主气势汹汹的进了宫,她一身严妆命服,皇后以为她要不顾体面的闹一番,谁知她一进殿便开始哭哭啼啼的,皇后顿时有些无措。
太安公主跪在地,拿着帕子掩在口鼻上,一边泪汪汪的一边道:“母后,儿臣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申屠婵是儿臣母家指给儿臣的人,她会些花架子功夫,在闺阁时数次保护儿臣,她一个未嫁的孤女能得罪谁,这分明是冲着儿臣来的!”
皇后面露关切,赶紧指着翠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太子妃扶起来,太子妃受了惊吓,怎好这样一直跪着。”
翠凝连忙上前扶起太安公主,还赔笑认错道:“都是奴婢的错,请太子妃莫怪。”
太安公主抿了抿唇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看着翠凝垂泪道:“翠凝姑姑说的哪里话,你尽心尽力伺候母后,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毕竟她可是答应过,只要翠凝替她办事,将来就把翠凝弄进东宫。
翠凝扶着她坐下,她拿帕子沾了沾眼睫,对皇后道:“母后,儿臣真是怕极了,太子不在的时候儿臣连院子都不敢出,儿臣愚钝,生怕得罪的是自己人,没有一点防备,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害死了都是不知道得罪了谁!”
“胡说。”皇后看她越说越严重,忍不住出声制止她,又道:“你乃堂堂太子妃,谁敢动到你头上,你放心,申屠婵的事情本宫肯定会去陛下面前替你说话,早日差个水落石出。”
太安公主却像是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翠凝道:“恐怕父皇对那人有心包庇。”
这话就有些直白了,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太安公主只是以帕沾脸,一副委屈坏了的样子。
皇后只好严肃道:“太子妃,言多必失。”
太安公主却是小嘴一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道:“儿臣一开始还敬重她,觉得她是长辈,又是真阳郡主的母亲,可是……真阳郡主在跟儿臣随行的路上遇难,她最近又几次见成国公夫人,谁不知道,成国公世子生前对申屠婵求而不得,她们两个定是背地里怨着儿臣!”
这话其实有些牵强了,但是太安公主又道:“遇刺的随行侍卫都知道,说是刺杀的是个用箭高手,能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将人一箭射下马,这样的高手,皇室护卫里恐怕也屈指可数,母后,儿臣想想就觉得心头发寒,父皇怎么能纵容她杀我呢!”
这话被她越说越过分,瑞王妃哪里想要杀她了,她可并没有在队伍里,但是她分析的却头头是道。
皇后从刚才的神色淡漠变得深邃莫测,她道:“你有证据吗?再说了,就算真是她,真阳死了,她心中难受,恐怕只是想出出气,此番事了,想来也不会再动手了。”
这是提醒太安公主,瑞王妃背靠皇帝,她们如何左右。
太安公主的本意也不在瑞王妃头上,她一副骄矜样子甩了甩帕子道:“母后,儿臣是晚辈,多的管不着,但是成国公府都管到咱们家的事情上了,这手伸的也太长了!”
皇后闻言着实有些想笑,她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是真的有意思,能屈能伸,心思诡谲,这绕了一大圈,在这等她呢。
皇后手上精美冰冷的护甲在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了细微的‘哒哒’声,她道:“咱们宇文家的事情论不到别人插手,这件事你也不用再哭,陛下和本宫自会给你做主,不该你知道的事情记得装哑,你也是深宫里长大的,这些自不用本宫提醒你。”
太安公主这才收了哭腔,点了点头道:“还要多多仰仗母后。”
两人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皇后便道自己累了,让太安公主回去。
太安公主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道:“母后,儿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不解,甚至带了点不悦道:“有话直说。”
太安公主这才干脆道:“殿下好像给陛下推荐了个人。”
她口中的殿下除了宇文极不会有别人,虽然推荐了什么人说的含糊不清,但是皇后也听明白了,太安公主这是在向她卖好。
进门前哭哭啼啼的示弱,不顾太子妃的仪态,说的皇后对成国公府有了意见,皇后答应了又卖个好。
皇后带着一点审视的笑看着她道:“太安,听说你是在大晋皇后膝下长大?”
太安公主仿佛察觉不到她话中的考量,恭敬地回答道:“母后待儿臣很好。”
皇后笑道:“她生了两子一女,倒是比本宫有福气,你既然是她教的,倒也不错。”
这话太安公主一时没听出来是好话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笑道:“母后也是个有福气的,太子殿下孝顺,儿臣如今在您的膝下,也是沾您的福气。”
她话说得够多了,皇后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便道:“书意在太子府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太安公主笑道:“母后放心,能惹什么麻烦,儿臣原本还嫌府中姐妹少,书意和云香妹妹都是和顺性子,儿臣喜欢还来不及。”
皇后说秦书意,太安公主却说两个人,着重在秦云香后面加了个妹妹。
等太安公主走了,皇后忍不住笑了笑,翠凝见状便道:“娘娘,太子妃那是什么意思?”
皇后拨弄了一下自己得护甲道:“她在跟本宫谈条件。”
翠凝脸上露出疑惑,皇后笑道:“她在说她比秦书意有用,本宫若是不放心她,可以把秦云香弄进太子府,但是她不要秦书意。”
翠凝脸上带着不赞成:“这哪里由着她?”
皇后笑了笑没说话。
出了宫,太安公主身边的宫女便问道:“娘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