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松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去后院找找,两位夫人稍等。”
确认鸨母走远,趁着二楼走廊四下无人,明绮迅速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里面的薄纱儒裙,又将头上精致的发簪扯下一半,转而别了一朵艳色牡丹花上去。
若不仔细看,她这打扮便有几分像楼里的姑娘。
青鸾将藏在袖子里的酒壶放在房间里的托盘上,交给明绮。
明绮带上绯红色面纱,单手持着托盘,顷刻间成了风情万种的风尘女子。
她手指微弯,漫不经心敲响天字一号房的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是一个衣着清凉又浓妆艳抹的风尘女人,她双手环胸,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明绮。
“你是谁,来做什么?”
明绮毫不畏惧对上女人的视线,唇角弯起,用慵懒又慢条斯理的声音说:“是鸨母妈妈让我来伺候爷的。”
女人狠狠皱眉:“我怎么没见过你?把面纱摘下来。”
明绮笑容不变,托盘下的手指轻移,动了就地打晕女人的念头。
“桃娘,谁啊?”里屋传来男人的声音。
明绮耳尖微动,知道皇后的消息没错,唇角的笑意便又大了几分。
“是个小姑娘,乳臭未干的年纪也想来伺候爷。”桃娘说。
小姑娘?
明绮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身材,玲珑有致,线条优美又有力量感,她不由有些不可思议地想,她也能被形容成小姑娘?
男人大笑一声,狂声说:“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
桃娘脸色一白,神色戚戚没说话。
明绮抬脚就要进门,却被桃娘拉住,桃娘皱着眉,在她耳边压着声音说:“你们这些心比天高的新人我见得多了,鲤鱼跃龙门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你若想保住性命,一会儿便躲在我的身后,别想耍小心思。”
“我之后要做的都是为你好,今日我们几个怕是不能善了,便干脆用我的命保你的命,来年别忘了多给我烧些纸钱。”
明绮听出桃娘话语中暗含的意思,愣了下没说话。
两人一同进入内屋,饶是明绮早有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谢远凡疯癫至此。
室内一片狼藉,谢远凡左拥右抱着两个脸色煞白的女人,袒胸露腹,满身酒气,一脸猖狂快活的笑。
明绮鼻翼翕动,顷刻便闻到了寡淡的五石散的味道。
看样子谢远凡明显服下了不少五石散。
五石散能强身健体,但若剂量掌握不好就会上瘾,身体也会慢慢被掏空。
当朝禁药他也敢这样吃。
这样的人若成了未来大烨的主人,只需十年,兴盛的朝代便会断送在他手里。
面纱下,明绮冷下一张俏丽的容颜。
“桃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侍候,带着新来的那个小妹妹。”
桃娘脸色又白了几分,却将明绮往后藏了又藏,移动莲步就要独自走过去。
“您有桃娘还不行吗?”
明绮面色更冷,她扯过桃娘,不等桃娘反应过来,一记手刀打在她的肩颈。
明绮揽住晕倒的桃娘,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墙边。
自己则扔下托盘,握着酒壶一步步走过去。
谢远凡眯着眼尚且没看清来人,整个人就被明绮一把提起来。
明绮是实打实从疆场走出来的将军,压制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又被五石散控制大脑的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另外两个春风楼的姑娘已经晕了过去,其中有一个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臭丫头,你做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要让你不得好死!”谢远凡神智不清,胡乱放着狠话。
明绮冷笑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要你好看的人。”
明绮死死扯着谢远凡的头发,将酒壶中掺了蒙汗药的酒灌给谢远凡。
“救命!来人啊!护驾!”
谢远凡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在蒙汗药的作用下声音渐弱。
明绮松开他,任由他死猪一样躺在地上挺尸。
“若有下次学聪明一点,遇见我躲着走,更不要想不开去动我的人。”
“…我动谁了..”大皇子艰难地想套话。
明绮全然不上钩,自顾自地说:“更重要的是,人在做天在看,能有今天全是你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报应。”
明绮扔掉酒壶,走的时候不忘对着谢远凡下身踹上几脚。
打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青鸾立即走过来,道:“春风楼外等候大皇子的暗卫都被属下的人解决,京兆尹那边很快就会以捉拿宵小之名赶过来。”
“谢远凡那蠢货逃不掉了,五石散不要命般往嘴里灌,今日能活下来都算他命大。”明绮说。
“若能顺利除掉大皇子,主子之后的路也会平坦许多。”青鸾大喜。
明绮不置可否,转而说:“里面还有无辜的人,你先去将人转移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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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迈入春风楼,楼中揽客的女人立即风情万种地走过来,却在即将碰触萧霁时,被他周身如有实质般冷冽的气场,下得倒退三步。
萧霁抿着唇,看着楼里红绸相接、莺歌燕舞,他迟钝地揉着眉心。
太冒险了,若是萧厉山派人跟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便算是前功尽弃。
但若放任明绮去青楼……
想到这里,他的眼尾红得几乎滴血。
他重重的闭眼,只是一瞬间,计划多年的棋局便被他一手打乱。
或许从知道明绮还活着开始,棋局就已经是一团乱麻。
没有什么能比明绮更重要了。
萧霁推开拥挤的人群,大厅中载歌载舞,男伶□□着上半身,摆出妖娆姿态。
而他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人群中张望,一个个看过去。
最后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找不到明绮。
或许明绮已经遇上了中意的人。
她也许不想要他了。
就在萧霁被自己的脑补搞得目眦欲裂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灰暗的眼帘下瞬间映入一抹亮色。
二楼的栏杆旁,女人凭栏而立,她看着一楼舞女曼妙的舞姿,姿态慵懒随意,时不时还跟着人群一同拍手,脸上覆着的面纱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中盈满对舞姿的赞赏。
萧霁只觉得一直紧绷地心终于松散少许。
他抬脚就要向二楼走去,却被人一把拦住。
“小美人,去哪里啊,陪爷喝一杯。”
萧霁抿唇,冷脸看过去。
醉醺醺的男宾客脸颊红润,挺着夸张的大肚子,一只手握着酒坛,一只手就要上前拦住萧霁。
萧霁的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他后退一步,手已经悄然放在腰间藏着的匕首上。
“美人,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兔儿爷。”男宾客对危险一无所觉,犹自沉浸在要报得美人归的美梦中。
“来,喝酒,爷带你体验人间极乐。”
萧霁面无表情盯着眼前找死的男人,却在看到他手中的酒时,神色微动。
他若有所想地歪头,淡声问:“这是什么酒。”
“自是、”男宾客打了个酒嗝,“自是你我共度良宵美事的好酒。”
萧霁一只手握紧匕首,一只手伸手,冷冷说:“酒给我。”
男宾客眯着眼,以为自己好事将成,混沌的大脑不疑有他,当下就把酒坛递给萧霁。
“美人慢些喝,这酒喝多了可是会走不了路的。”
萧霁一手抱着酒坛,他抬眼看向还带在原地的明绮,这里是一处死角,明绮的位置看不到他,他却能清晰看见她的侧脸。
“美人怎么还不喝?”男宾客见萧霁抱着酒坛迟迟不动,有些猴急,伸手就要摸萧霁的肩膀。
萧霁长眉一沉,藏在腰带中的匕首瞬间出鞘。
“啊!!”
男宾客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地不起。
而他的心脏上正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男宾客气绝身亡。
眼下众人的视线都在大厅中央的舞者身上,哪里会注意楼梯下面的角落。
何况春风楼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有人死去又如何,只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有谁会当回事。
“下地府享受你的极乐去吧。”萧霁冷淡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看着男宾客,绣有云纹的长靴踩着男宾客的背脊平稳走过。
第14章 醉酒
另一边,明绮凭栏欣赏一会儿歌舞,实则是防止走廊中出现什么变故,打乱她的计划。
她站了没一会儿,青鸾就推门出来,身后还背着昏睡不醒的桃娘。
“属下安排的人很快就能过来,里面已经安排妥当,还活着的人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个气绝身亡的女人,主子也是时候离开了。”
明绮双臂搭在栏杆上,散漫道:“不急。”
“但此地不宜久留。”青鸾困惑道。
“还有一条鱼儿没有上钩。”
青鸾更加不解,却没有再追问,转而道:“这个女人要怎么处置。”
明绮终于回头,她走上前,打量桃娘片刻,将自己身上装银子的荷包挂在了桃娘的腰间。
“她没看见我的脸,构不成威胁,只是为防日后谢远凡找她麻烦,送出城吧。”
“是。”青鸾点头:“属下这就去处理。”
目送青鸾带着人离开,楼内仍然歌舞升平,但这粉饰出来的太平再过不久就会被人打破。
明绮忽然若有所感般侧头。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伶,他一袭花哨的轻纱红衣,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和脸部骨骼分明、线条偏冷感的萧霁不同,伶人生了一张妖冶十足的面容,眉心刻意点了一枚朱砂痣,看上去十分蛊惑人心。
明绮漫不经心扬了扬眉,又平静地看向一楼的舞蹈。
那伶人却自来熟一般在她面前弯了弯身子,纤长的十指捻着盛着酒的杯盏递到她面前。
一双狐狸眼欲语还休地看着她,邀请的意味不言而喻。
春风楼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宾客还是楼中的伶人,若对方递一杯酒过来,便是邀请共度鱼水之欢。
明绮伸手将他递来的杯盏推开,懒洋洋地说:“今日我还有事,下次吧。”
伶人红唇微张,目露失望,却很快调整过来,笑盈盈道:“您莫不是不敢。”
明绮打量着他似笑非笑:“我不喜欢妖艳的类型。”
“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奴都可以学。”伶人有些委屈。
见明绮对他真的没兴趣,转头又去看楼下的歌舞,他连忙说:“奴名唤叶千枝,夫人若哪日改了心意,随时都可以来春风楼找奴。”
叶千枝的话明绮却全然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楼梯口的瘦削青年身上。
青年像是强撑着走上来的,扶着楼梯上的栏杆,佝偻着身体,喘着气。
他紧紧咬着唇,看上去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叶千枝也顺着明绮的视线看过去,他仰头喝下自己手中的酒,将杯盏随意一抛,双手环胸,审视着说:“你喜欢的难道是他这个类型的?”
明绮撩了把额间的碎发,直勾勾打量着萧霁的神情。
“至少不是妖艳的那类。”她含沙射影。
叶千枝这样的就算放眼整个春风楼,也说得上是独领风骚。
叶千枝:“……”
他难以理解地看看克制又勾人的萧霁,又低头看看自己。
他们两个有什么区别,归根结底不都是勾引女人吗?
殊途同归的事情怎么还分高低贵贱?
叶千枝冷冷瞥了眼萧霁,仰着头走开了。
见萧霁已经半条腿跪在地上,眼看整个人越发虚弱。
明绮终于迈开腿,缓缓走到萧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明知故问。
萧霁双眸迷离,确认眼前的人是明绮后,重心前倾,直直倒在明绮怀中。
见萧霁在她怀中大口大口呼吸,双臂难得主动攀上她的脖颈。
明绮摸了下他的额头,不自然的滚烫。
她意识到萧霁做了什么,整个人都气笑了:“来这种地方也敢随便吃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萧霁眼睫低垂,温顺地看着明绮,一双漂亮的凤眸清澈见底,不见半分晦涩。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些日子萧霁表现得都太温顺了,和她回京初见时的冷漠截然不同。
明绮面无表情,由着他猫儿一样在自己身上乱蹭。
明绮拥着萧霁,活脱脱一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京兆尹那边的人很快就到,大皇子就在一墙之隔的天字一号房,此地不宜久留。
明绮原本想抱着人从后门离开,但她抱着人走目标就太大了,很容易生出什么事端。
明绮摩挲着萧霁的一缕发丝,正思量着,跟在萧霁身边的暗卫终于姗姗来迟。
“参见主人。”两个暗卫异口同声。
明绮瞥了眼明显神智不清的萧霁,道:“说吧。”
“属下跟随萧公子出门,途中遇到一群身手矫健的神秘人,那些人武功不俗,出招却不是杀招,似乎只是为了困住我们,和人缠斗过程中不慎将公子跟丢,大约两柱香的功夫后,公子重新出现在消失的街道。”
“属下无能,请主人责罚。”
“无能便自己下去领罚。”明绮听到暗卫跟丢了萧霁,嘴上说是责罚,心中却并不觉得意外。
萧厉山要是那么好对付,也不至于倒台两年后还被皇帝视为心腹大患了。
她并不关心萧厉山对萧霁说了什么,因为萧厉山一定一句有用的都没说。
若论多疑,以明绮平生所见,当属萧厉山第一。
面对萧霁这个自己两年来不闻不问的儿子,萧厉山一定是试探和打量居多。
而明绮只要萧霁和萧厉山有所接触,萧霁这条线就算是活了,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明绮轻松将萧霁拦腰抱起,她没有回天字二号房,而是径直推开天字三号房的门。
春风楼的天字房,明绮在来之前就已经让探子摸透了,哪间房有人,哪间房没人她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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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是个刚正不阿的青年,自打他收到匿名举报,说有官员违背大烨律例在春风楼行乐,他当下想也不想,带着一众官兵亲信就直奔春风楼。
路上是一点也没耽搁。
一左一右的官兵推开春风楼的大门,楼中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