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榆木脑袋。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各站在一边,低着头,哪里也不敢看。
御书房内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等大皇子药效下去,人缓缓转醒,见到自己所在何地后,一张脸也是猪肝色的难看。
“父、父皇。”大皇子跪在地上,颤抖着说:“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莫说朕容不容你,就是我大烨律法也不能容你这样的败类,皇室的颜面当真被你丢尽了!”皇帝一拍桌子,事已至此,他心中已经存了放弃这个儿子的念头。
左右,他正值盛年,又有道长仙人教他长生术法,千年万年都能有得,一个儿子也不算什么。
知父莫若子,大皇子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脸色灰败下来,却不死心地说:“儿臣是被人陷害的!一定是三皇弟……不、不对,是五皇弟……”
“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皇帝听他还要拖人下水,简直气笑了,冷声说:“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是如何陷害你的,是陷害你吃了五石散,还是陷害你杀害青楼女子,亦或是陷害你知法犯法去那烟花之地。”
大皇子霎时间哑然,他挣扎着说:“不是这样的、父皇听儿臣解释。”
京兆尹皱着眉上前道:“陛下,臣去春风楼查案时,遭遇春风楼老板春三娘的再三阻拦维护,臣怀疑大皇子殿下并不是第一次去春风楼。”
大皇子听闻此言,转过头恶狠狠看向京兆尹:“你信口雌黄,污蔑本皇子!”
“臣只是秉公办理,若有得罪,还希望大皇子不要和臣一般见识。”京兆尹拱手说,脸上全是浩然之色。
“父皇!一定是有人致使京兆尹污蔑我!”
大理寺卿搅浑水似的插嘴道:“臣也以为大皇子殿下不是那等荒淫无度的人,只是证据确凿,若不是殿下做的,也要拿出证据啊。”
刑部尚书瞥他一眼,没说话。
皇帝只觉得额头青筋一直跳,忍无可忍一拍桌案:“够了!”
皇帝震怒,御书房的人应声跪了一地。
明绮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御书房门前。
她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怒吼声,不由看向守在门外的皇帝心腹姜公公,感叹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姜公公低着头,恭敬说:“将军若是为齐王旧案而来,自然何时来陛下都会扫榻相应。”
“公公言重了。”
“听说大将军前些日子处置了府上的管家。”姜公公又说。
明绮这才打量着姜公公,似笑非笑:“姜公公好灵的消息,想必公公也知道我是因何处置的他吧。”
“对主人家的事情敷衍,的确该处置。”姜公公将头往下低了低。
“公公明白就好,这样不中用的人,以后还是别往本将军府上领了,有什么事也不需要管家跑出来告知公公,本将军会自己禀报舅舅。”明绮刻意咬重了‘舅舅’二字。
“将军的话奴才晓得。”姜公公躬身。
明绮将打量的视线从姜公公身上收回,处置管家的事情她事出有因,根本不怕姜公公给皇帝上眼药。
何况,姜公公往她的将军府安排眼线,本身也不是皇帝的意思。更多的怕是他身后那位主子的意思。
两人说话间,穿着深粉色宫装的女人在宫人的搀扶下,步伐急促地走来。
明绮等人到了面前,行了个虚礼:“臣见过柔妃娘娘。”
柔妃此刻的心神都放在自己儿子身上,她看都没看明绮就要去推御书房的殿门。
姜公公眼疾手快,挡住柔妃推门的手,为难道:“陛下正在议政,几位大臣也在里面,吩咐了这期间不见后宫各位娘娘。”
柔妃脸色一变,当下对着姜公公的脸就是不客气地一巴掌。
明绮挑眉,默不作声后退一步,远离这场纷争。
姜公公没想到柔妃竟然如此不给面子,他摸了下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奴才了,陛下说不见人就是不见,您这又是何苦呢。”
“陛下从来不会不见本宫,定是你这狗奴才假传旨意!”
柔妃指着姜公公的鼻子怒骂,她实在担心大皇子,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推开姜公公,抬脚走进御书房的大门。
看着轰然打开的大门,明绮眉梢轻挑,脚步动了动,最终还是站在门外没进去。
皇帝看到哭哭啼啼进来的柔妃,脸色更加难看,叱责说:“你来做什么。”
“陛下,臣妾听说咱们的儿子出了事,在宫里哪里还坐得住,您可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主啊。”柔妃当下跪在了大皇子身边。
“放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你先回去。”皇帝皱着眉。
“父皇、儿子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有母妃在身边,大皇子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莫大的勇气加持,他倒豆子一般说着真假参半的话:“儿臣是被人绑去春风楼的,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给儿臣喂了掺杂迷药的酒,说要让儿臣好看,儿臣醒来就已经在御书房了,那妓子也不是儿臣杀的!给儿子喂酒的是个女的,武功极高,一定是哪家豢养的死侍。”
站在门外的死侍明绮:“……”
大皇子最后哭喊道:“儿臣知道父皇一辈子清正爱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啊!”
“你最好没有。”皇帝漠然。
这个儿子到底如何暂时不论。但若真的是身后有人陷害他,彻查下去又牵连出哪个儿子来才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膝下有资格议储的成年皇子就三个,大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已然打破朝堂平衡,若再牵扯一个出来,朝中怕是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想到这里,皇帝才是真正下定决心,缓缓说:“朕之长子谢远凡于社稷无功,于德行有亏,辜负朝野期望,从今日起将其幽禁京郊林院,非诏不得离开林院半步。”
“父皇……”大皇子不可置信看着皇帝,而皇帝只是漠然凝视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陛下,你当真不顾和臣妾多年的情分了吗,分明前些日子您还说……”柔妃哀泣。
分明前些日子皇帝还说在他心里,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够了!”
皇帝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生怕她说出什么自己情不自禁时的玩笑,指着柔妃说:“你儿子惹出这样的事情,让朕如何顾念情分。”
“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柔妃看着皇帝,往日温婉柔美的脸上有恍惚也有失望。
直到大皇子绝望在她耳边哭喊:“母妃救救我……”
她才回过神,抱着自己的孩子颤声说:“不怕,母妃在呢,你先去林院呆一阵子,等母妃为你平反。”
一场闹剧随着大皇子被禁卫军强制带走而结束大半。
柔妃如行尸走肉一般站起身,甚至都不曾向皇帝告退,就僵硬地跑了出去,估计是去追自己的儿子。
明绮将视线从柔妃的背影上收回,她儿子做的这些事,杀害的那些无辜女子,归根结底一件也不曾冤枉他,何况柔妃还想取皇后而代之,他们母子实在是罪无可恕。
皇帝捏着眉心,看了眼大气都不敢喘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又看向京兆尹,没好气道:“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吧。”
“臣惶恐。”京兆尹诚惶诚恐地跪下。
皇帝一脸糟心地摆手:“行了,你们三个赶紧退下吧,朕看见你们就心烦。”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闻言如释重负,拖着木头一样的京兆尹狂奔出御书房。
等三人离开,明绮独自迈入御书房内,皇帝正捏着眉心,看着桌案上的奏折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来人是明绮,不由拧起一双稀疏的眉:“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第17章 夜事
“之前舅舅教的法子果然有用,萧厉山今日找上了萧霁。”
皇帝一下子来了精神,略带探究又满含期望地问:“如何?”
“臣的人一直跟着萧厉山的人,虽然最后不慎跟丢,但据臣推测,萧厉山盘踞之处大概在清波郡方向。”明绮一番话半真半假。
“清波郡……那里是前朝皇宫旧址所在,离都城不算远。”皇帝若有所思:“但清波郡附近地势复杂,又是诸多城池的交汇之处,鱼龙混杂,要搜也不好搜,难怪萧厉山那老贼会选在那里。”
“臣可带人去清波郡为舅舅查探究竟。”明绮拱手低头。
“若萧厉山真在那里,你前往清波师出无名,怕是会打草惊蛇。”皇帝沉思。
“此事你不必着急,等朕想个由头。”
明绮没说话,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清波镇,要知道萧厉山已经发现了前朝秘宝,估计不日就会动身去寻找,现在两人比的就是时间。
但前朝秘宝的事情明绮另有思量,不能让皇帝知道。
皇帝那边正在翻奏折给明绮找去清波镇的由头。
然而皇帝久不理政事,看奏折的时候缓慢又生疏。
明绮忍无可忍,装作不经意地说:“舅舅,我听坊间的百姓说,清波郡那边有塌方……”
皇帝翻出写有清波镇塌方之事的奏折,如梦初醒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想起来有这件事,稍后朕就下旨令你去清波郡查看塌方情况。”
等提笔写好圣旨,皇帝脸上已经明显疲惫。
他这些年服食道士进贡的金丹,自以为强健如初,其实身体却极容易劳累。
明绮看了眼皇帝烛火下明显苍老的面容,眼睫低垂,难得恻隐说:“舅舅正值壮年,就算追求长生之道也不可操之过急。”
“长生之术便是越早修行才能越早得成正果,你还小,不懂也是情理之中。”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摆手:“你没别的事情就退下吧,朕等下还约了两位道人修行。”
明绮低头退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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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后院。
萧霁全身都像是被寸寸碾过一样,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白日里荒唐的一幕渐渐映入脑海。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明绮喜欢那样的。
他的面颊绯红起来,好久才归于平静。
萧霁从床榻上起身,屋内只有贴身侍候他的小厮桐生。
桐生看见萧霁,屁颠颠走过来,说:“公子可算醒了,我去把晚上的米粥热热给公子端过来。”
萧霁沙哑着嗓子问:“将军呢。”
“大将军进宫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霁眼帘低垂,神色淡了下来。
桐生一无所觉,向门外走了两步又跑回来,说:“小的差点忘了,大夫开了药,有一些说是给公子调理身体的,小的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明天开始熬煮,还有一些是敷在伤口上的,公子是要现在涂药,还是用过粥后。”
萧霁神情淡淡:“晚些我自己涂,你放下就好。”
等桐生离开,萧霁看向桐生放在自己床边的伤药。
他拿起其中一瓶打开,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瓶身,书案上的铜镜里,照出他脖颈上的斑驳。
萧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久,最后手中的药又被他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明绮虽然是外臣,但作为女子,进入后宫也不会有太监没眼色地上来阻拦,当然,若真遇上较真的侍卫或者太监,她只说自己是迷路也能蒙混过关。
她寻着记忆里的路,径直走到文贵妃所居住的宫殿前。
她会尽快去往清波郡,今日来只是想嘱咐谢卿卿几句。
然而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在她叩门前,先一步被打开。
明绮愣住。
谢卿卿捂着身上破烂的纱衣,如无头苍蝇一样,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等她一头撞入明绮怀里,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明姐姐。”谢卿卿看明绮地样子像是在看救世主。
“明姐姐呜呜呜!”谢卿卿在明绮怀中嚎啕大哭:“我好怕,求求你带我走……”
明绮看了眼文贵妃的宫门,里面有火光逼近,估计是宫人们提着灯笼找过来了。
她当下没磨叽,趁着自己没被宫人看见,拉着谢卿卿的手向宫门外走。
等上了马车,谢卿卿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哭得更加厉害。
明绮端着车内常备着的热水给她,瑰丽的五官难得皱在一起,一脸冷色。
谢卿卿并不是脆弱的性格,相反她心机手段,甚至是眼界都远高常人许多。
究竟是什么事能把谢卿卿吓成这样?
谢卿卿死死抱住明绮的胳膊,把她当做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这样过了许久,她才颤声说:“是、是谢池泽,谢池泽对我,他要轻薄我……他不是我哥了,我好想杀了他。”
五皇子谢池泽,正是谢卿卿同父同母的兄长。
明绮霎时握住谢卿卿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双长眉紧紧拧着,神情冷得吓人:“你有没有事。”
谢卿卿缓了片刻才摇头:“没有,我去找母妃,母妃却让我不许声张,不许……反抗。”
明绮握紧拳头,看着谢卿卿没说话。
“我好怕,母妃会不会把我交给谢池泽,我不要再回去了。”谢卿卿满脸惶恐。
明绮抱住谢卿卿,捂着她的脑袋说:“不回去了,以后殿下和我在一起。”
“姐姐会保护我吗?”谢卿卿红着眼睛,哭腔问。
“会。”明绮认真道:“殿下忘了吗,从殿下救下我开始,我是您手里披荆斩棘的剑。”
同样的,谢卿卿也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剑。
谢卿卿终于不再颤抖,她像是回过神来,强忍着哭声呜咽点头:“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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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卿还年轻,明绮很快就哄着人睡着了,确认她睡熟了,明绮站起身,边活动着筋骨,边从屋子里走出来。
青鸾青凤两人守在门外,青鸾颇为担心地看着屋里:“公主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要很久才能走出来。”
“走出来很简单,让她手刃谢池泽那个禽兽就好了。”青凤说。
明绮难得赞许般看青凤:“你倒是够狠的。”
顿了下,她又说:“谢卿卿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她从小就在文贵妃的威势下长大,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很会示弱,同样,她也十分心狠,若今晚没遇见我,恐怕谢卿卿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主子要帮殿下设局吗?”青鸾问。
“不急,这样的事谢池泽能不顾纲常伦理做一次,便一定会有第二次,到时候人赃并获,我会让他好看。”明绮冷笑。
明绮将屋门轻轻关好,对青凤说:“收拾一下,明日下午前离开都城。”
“青鸾,你去请李雍州过来一趟,不要引人注意,我走后,朝中动向还需要他帮忙看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