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绮面色微顿,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但在萧霁抬眼看过来时,她面不改色道:“这点伤不碍事的,忍一忍援兵就到了,现在服下岂不是浪费。”
萧霁拧眉,原本明绮的话前后不一,没那么容易就把人糊弄住,何况聪慧如萧霁。
但胳膊上的伤口不断出血,萧霁的大脑开始缺氧,很多思路也跟不上来。
就像他没有能力深思,明绮为什么忽然原谅自己。
萧霁看明绮许久,点头不再追问。
明绮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火折子浸泡了河水,熄灭彻底。
明绮试了几下无果后,干脆将火折子扔在一边,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来。
眼下已经是中秋时节,夜晚的空气十分寒冷,深山之中更是如此。
明绮摩擦着石头,刚擦出点火光,身后传来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明绮愕然回头,却看见萧霁白着脸,倒在湿润的草地里,不省人事。
“!”
第56章
月光被云层和山脉掩盖, 饶是再好的视力,此时也是两眼一抹黑。
明绮加快手上的力道,利落捡起一根木棍, 点燃后向萧霁快速走过去。
萧霁面上毫无血色, 精致的眉宇拧在一起,乌发凌乱地挡在他的脸上, 看上去虚弱又破碎。
借着火光, 明绮看清萧霁胳膊上的伤,瞳孔紧缩。
后知后觉想起,她放弩箭的时候, 虽避开了萧霁的要害, 但为保证萧厉山不会因为怀疑是萧霁带她来的, 对萧霁出手,反伤萧霁性命,明绮放箭时没有留情。
箭矢一定会伤到萧霁, 但隔着浓稠夜色,明绮也不知道箭会伤到哪根筋脉。
更重要的是,明绮没料到, 受伤之后,萧霁有那么多时间处理伤口,他却只干站着, 任由伤口崩裂, 血水涌出。
明绮按住他的伤口,撕下萧霁的衣袖, 就近找了些药材, 简单帮萧霁止血后,明绮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将人捞入自己怀中。
秋夜寒凉, 萧霁受伤失血,很快就发起了高热。
明绮将身上有些破烂的外袍脱给萧霁,确保把人捂得严严实实。
随着月亮西移,空气越来越寒冷,明绮的脸颊都冻出了红晕。
她找来干草堆点燃,才不至于让萧霁冻死在这里。
半晌,明绮听见萧霁的呢喃声,她顿了顿,起身凑过去。
萧霁侧躺在地上,整个人滚烫得厉害,随着几阵风吹过,不住发颤。
明绮拧了拧眉,怕萧霁真折在这里,当下又脱了一层衣服,把人抱起拥入怀中。
几乎肌肤相贴,明绮才听见萧霁的呓语。
“冷。”
明绮沉默不语,搂着人的手臂沉稳有力:“不冷。”
萧霁没再说话,只是紧闭的眼角划过一滴意味不明的泪。
青影没让明绮等太久,又过了半个时辰,青影带着数十个暗卫赶到。
“属下来迟,主子恕罪。”
明绮没说话,仍旧搂着怀里的萧霁,压低声音问:“情势如何。”
“主子离开后没多久,京兆尹就带人到了,萧厉山见势不对,带着两个心腹弃卒而逃。”青影弯下腰,在明绮耳边如实说道。
“只是,”青影微微皱眉,得到明绮点头后沉声开口,“此事闹得太大,虞柏说会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皇帝。”
明绮长眉拧起一瞬,她低头看着怀中的萧霁,手摩挲着萧霁滚烫的手腕。
沉默片刻,明绮说:“我知道了,之后的事情不用你管,大夫带来了吗?”
“人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
“让他过来为萧霁诊治。”明绮淡声说。
大夫提着药箱而来,伤药银针一应俱全,有大夫的诊治,萧霁的呼吸平缓许多。
确认萧霁无事后,明绮带着昏睡不醒的人起身,带着一行人向着城池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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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骨架不小,却十分瘦削,明绮抱着人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轿子,等到府邸,见他仍旧昏睡不醒,眉宇紧紧皱着,仿佛进入了什么不可说的梦魇,明绮叫他不醒,便干脆拦腰抱人从轿子出去。
令明绮稍稍惊讶的是,将军府的匾额下,站着一个穿艳色一副的青年,青年容貌不错,只是灰扑扑的,满脸焦急,等看见明绮,脸上的表情才明显一松。
明绮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向府邸里走,青年也匆忙迎上来,眼中难掩忧愁。
离得近了,明绮才认出青年是谁。
叶千枝被府邸里的管家搓磨数日,原本体态丰盈的人明显憔悴许多,是以明绮辨认片刻才把人认出来。
叶千枝对着她作揖行礼,关切道:“大人可回来了,见您一夜未回,奴真是担心坏了。”
明绮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叶千枝又关切的说了几句话,明绮敷衍回答,心中的古怪却一点点升起。
叶千枝说了这么多,意不在她,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她怀中的萧霁,眼中的紧张不想做假,却更像是紧张萧霁。
萧霁和叶千枝关系很好吗?
明绮神色愈发古怪,莫名觉得脑袋凉凉的,像是被人带了顶颜色青翠欲滴的帽子。
想到这里,明绮不悦拧眉:“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管家交给你的活计做完了吗?”
叶千枝讪讪地说:“这不是才天亮吗。”
“那就赶快去做。”明绮哼道。
等把一步三回头的叶千枝打发走,明绮冷着眉眼,面无表情地想,抽个时间把管家叫过来,给叶千枝安排的活计还是太轻松了。
对叶千枝的言行不悦,连带着明绮又警惕几分。
抛开叶千枝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不谈,叶千枝对萧霁的关心太奇怪了,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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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柏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傍晚在城郊发现打斗,几乎是天不亮,人就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明绮踩着清晨的微光回到将军府,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补觉,皇帝身边的姜公公就带着圣旨登临将军府。
“明将军,圣旨在此,还不接旨。”姜公公手持圣旨,仰着脑袋高傲道。
明绮看他半晌,直到把姜公公看得发毛,眼看就要恼羞成怒,明绮才扯了扯唇角,缓缓跪在地上。
圣旨中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明绮没有抓住萧厉山,还把京郊搞得乌烟瘴气,连京兆尹都被惊动,皇帝深感失望,勒令明绮在家思过己身。
接旨后,明绮从地上站起身,姜公公双手拢在袖子里,缓缓上前,凑到明绮耳边,不阴不阳地说:“明将军,陛下还有一句话让老奴带到。”
明绮抬眼看他,做洗耳恭听状:“公公请讲。”
“陛下只再给将军一次机会,若是下一次,将军还是失手,陛下说会念及长公主的情面,不和将军计较,只是将军府上的萧公子却可惜了。”姜公公做作咂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明绮深吸口气,微笑道:“公公的意思是?”
“这可不是奴才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姜公公摆手,下一刻却古怪笑起来:“陛下说了,父债子偿,萧厉山的命便由萧公子顶上。”
“三月为期。”姜公公补充道。
明绮扯了扯唇角,冷眼看着姜公公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远去。
青影脸色沉重上前:“主子,接下来要如何。”
明绮捏着圣旨,看着姜公公离去的方向,良久,缓缓说:“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帝的耐心有限,希望萧厉山也上点道。”
“三皇子那边如何?”
“贺大人传来消息,三皇子这几日一直想往刑部安插人手,以虞柏的敏锐,应该已经有所察觉。”
明绮发出一声嗤笑:“那我们便等着好了,看看这位三皇子,能不能给我们创造惊喜。”
青影有所疑惑,压低声音问:“如果三皇子不能按照我们计划的,和萧厉山接头,该如何。”
明绮拍了拍青影高大挺括的肩膀,声音散漫:“那就给他个机会,萧厉山不是说了,以谢浮金府上白鸽为线,便是联络萧厉山的方法。”
青影点头,明绮思索一瞬,笑意清浅的补充:“等谢浮金山穷水尽时,再告诉他。”
青影顷刻明白明绮的意思,微笑应答:“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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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一个月相安无事,明绮在府中修养思过,闲来无事就在府中练剑投壶,无聊时邀谢卿卿和楼遥来府里游玩,夜晚揽清冷漂亮前夫缱绻缠绵,耳鬓厮磨,不可谓不快乐。
在确认长公主没盯着自己的私生活后,明绮大手一挥,将府邸里的郎君都放了出去,愿意走的就给一笔银钱,不愿意走的就贬为和叶千枝一般的杂役。
年轻的郎君听闻此言,原本不愿意走的瞬间作鸟兽散。
叶千枝却坚持留在府里,倒是令明绮更加生疑。
很快就到了皇帝寿辰这日,相邀朝野上下臣子和各国各族的使节入宴。
明绮这个在家思过的将军也收到了邀请。
为防止皇帝在自己寿辰,仍旧想不开找萧霁不痛快,明绮决定让萧霁留在将军府。
明绮拥着萧霁,漫不经心吻着他的喉结,萧霁面色绯红,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明绮的外袍,几乎将华美的绸缎捏出褶皱。
吻了片刻,明绮坏心起来,又冲着他的喉结咬了一口。
萧霁浑身一颤,整个眼尾红得厉害,等缓过神来,他才无奈说道:“别这样。”
声音沙哑,莫名带着勾人的意味。
明绮盯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现在真像是……”
她拖长语调,故意等着萧霁问,萧霁果然上钩,抿唇问:“像什么?”
明绮桃花眼弯起,潋滟如映着秋月的湖泊。
“像是楼里精心养出来的狐狸精男宠。”她凑近他,呵气如兰。
萧霁微微垂眸,他的眼神仍旧安静,耳尖却成了秋日的果子,红得透烂。
恰在这时,侍女端着要药进来,明绮也不在逗他,端过药,拿起勺子耐心递到萧霁嘴边。
萧霁看着汤勺,心不在焉的张嘴。
明绮看穿他的意兴阑珊,不由挑眉:“怎么,还在生昨晚的气?”
昨晚明绮见萧霁身体渐好,整个人也不像之前瘦削,便拉着人行鱼水之欢,两人正上头的时候,萧霁伸手揽住她的脖颈,迷蒙着一双眼想要反客为主的吻她。
最后的结果就是,明绮把人按在床榻上,桎梏住人的四肢,把人玩得更加厉害,到兴致将尽的时候,也没解放他的四肢,更没让人吻她。
等明绮放开人,才发现自己把人弄哭了。
萧霁眸色暗沉,抿唇不语。
他已经不在意明绮在床上用何种手段对他,却不能忍受明绮连个亲吻的机会也不给。
明绮不容置喙的桎梏,是她的掌控欲作祟,也是在无时无刻提醒萧霁,明绮仍然不爱他。
或许在她心里,他和长公主送来的那些郎君并无区别,都只是男宠罢了。
第57章
萧霁沉浸在难以言明的情绪里, 整个人像极了墙角的蘑菇,周身都散发着阴郁的孢子。
明绮近来对萧霁格外有耐心,见他不说话, 就搂着他的脖颈, 温声旖旎哄了几句。
“我错了还不成,等今晚回来, 让你吻, 嗯?”
明绮的语气带着浓重的懒散和漫不经心,萧霁却在她一声声呢喃中,软了眸色。
惦记着晚上的宴会, 明绮盯着萧霁喝完药, 更衣前往筵席。
皇帝的寿宴办起来, 少不得隆重奢靡,只是今年不同往年,局势瞬息万变, 两位争夺储位的皇子被贬斥,站错队的大臣惴惴不安,生怕哪日就被牵连降罪。
原本三皇子一派的臣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足够在喜庆热闹的日子撑场子,却不知道他们得了什么风声,一个个缩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神色惶惶。
明绮扫向宫人为三皇子准备的席位, 那里空荡荡,连三皇子妃也不在。
三皇子妃的父亲礼部尚书则愁容满面, 一看便觉得心事重重。
宫殿里的宾客, 或许也只有外族使节还笑得出来。
其中以玄绯为最,他显然忘了一个月前的惊险, 看上去兴致冲冲,恨不得同舞池里的舞姬共舞。
没过多久,帝后驾临宫殿,两人携手而来,对一众使节,绝不会展露帝后不合的一面。
等帝后落座,今日的戏也正式开场。
皇帝略显浑浊的目光从诸位臣子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三皇子空无一人的位子上,有些老态的眉拧在一起。
“浮金怎么没来?”皇帝缓缓开口,语气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万寿节这样隆重的场合,无故缺席,若赶上皇帝气头,甚至可以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下面的大臣左顾右看,不知道三皇子今日是闹哪一处。
最后还是皇帝身边的姜公公低声开口:“三皇子今早派人传来消息,说殿下病了,奴才跟您说过了,陛下今日事忙,怕是没放在心上。”
此事便算揭过。
酒过三巡,诸人向皇帝祝寿后,行动便自由许多。
李雍州持酒过来,坐在明绮身边,他目视前方,借着敬酒的功夫,沉声说:“京兆尹所查的龙袍案,和三皇子有关,是也不是。”
他的语气肯定,显然已经猜到什么。
明绮挑眉,作为不理朝堂波诡云谲的武将,李雍州能想清关键实在是难得。
她摩挲着杯盏,慵懒地扯了下唇角:“事情没有查明,怎可妄言皇子。”
李雍州却知道无论三皇子无辜与否,明绮为了自己的野心,都会让三皇子从神坛跌落。
他下意识双手握拳,神色中透出几分郁色。
就算没有在疆场欠下的恩情,他也无法将明绮做的事情抖露出来。
明绮的手段,京城里的朝臣不清楚,他们这些战场上的同僚却知道,那是想一想就心生胆寒的狠戾手段。
何况她身后还有长公主和丞相,实力不容估量。
恐怕他只要有背叛明绮的可疑举动,在暗中监视的人就能顷刻取他性命。
“我知道你心意已决,”李雍州低下头,沉沉开口,“但李家全族都投靠了三皇子阵营,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不要发落我的家族。”
“你放心,”明绮抬头饮下杯中酒,“只要他们不要走错了路,我也不会去计较那些。”
“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三皇子做的孽,可不是你猜到的那么简单,你父亲若卷入三皇子做的那些事,没有人能保李家。”
谈话间,明绮动作微顿,侧头看向宫殿外,只见宴会上一直不见踪影的京兆尹大步迈进殿门,他穿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