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祈看着路都走不直的顾仕程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你最好是有什么要事。”
随后先进了内殿将被熏有浓脂粉气和酒气的外袍换掉。
东宫不属内廷管辖,另有宫门出宫去,顾仕程不怕宫门下钥。
今夜他定要跟进来瞧瞧太子到底藏了个什么样的小美人在东宫,也是真有要事要回禀。
大晋如今腹背受敌,北有鞑虏来犯,东南沿海有倭寇频频骚扰。
回京不久,顾仕程便被萧宴祈偷偷派去了沿海一带探查实情。
一去半年之久,回来听到关于这位素来清冷如九天谪仙的太子殿下的艳闻,着实令他好奇。
长乐殿庭院中花草丛里的蟋蟀唧唧吱吱叫着,夜幕中点点星子。
廊上的六角宫灯随风摇曳,树影绰约。
天越来越热,入了夜的风极凉爽。
阿蓁还未睡下。
她贪凉快,捧了一碗桂嬷嬷给她做的冰雪冷元子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吃得小嘴鼓鼓的。
瓷碗被碎冰镇得冰冰,她把方才被烫到的手背敷上去,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消失。
橘猫跑来跑去不知疲倦似的玩着一个藤球。
细滑软糯,冰冰凉凉的小元子悉数下肚,阿蓁觉得浑身都畅快起来了。
正打算将小瓷碗捧去小厨房送还给桂嬷嬷,谁知庭院里却突然闯进来一个男子,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看起来痞里痞气的。
“你就是那个东宫小美人?”
顾仕程一进长乐宫便看到西边的廊下坐着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冰肌玉骨,粉腮桃靥,举止娇憨。
捧着碗鼓着嘴,睁大杏眼盯着他瞧的时候像极了他去秋猎时打的小兔子。
难怪太子在北境时不喜下面那些官员送上来的风情万种的异域美姬,敢情是没送到点子上啊。
瞧这小姑娘最多也才及豆蔻。
虽说大晋民间也有十三四就成婚的女子,但高门大户哪家不是把女儿留到十六七的。
太子这厮也太不是人了,好这口。
顾仕程探知太子这癖好时,笑得十分猥琐。
落在阿蓁眼里就很恐怖了,只觉得眼前这男子笑得恶心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带着一身酒气的男子都是很恐怖的,她以前的邻居宋大伯每次从外面喝醉回家都要打人。
阿蓁害怕地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却没什么威胁力警告道:“你、你是谁?你别过来......”
顾仕程浑然忘了自己现在是醉醺醺的模样,还欲上前逗逗小美人,套套小美人的话,日后好调侃太子。
“太子殿下对你怎么样?莫不是也是冷冰冰的?”顾仕程上前十分好奇地问。
阿蓁觉得这男子问的话好生奇怪。
见男子还欲上前,她正害怕得准备要喊人时,余光瞥见萧宴祈换了身常服从内殿出来。
阿蓁像是看到救星般,蹭蹭小跑到萧宴祈身后躲着。
“殿下,这、这人闯进来要打我......”
阿蓁小小一只站在高了她一个头的萧宴祈身后觉得安全了些,探出一个脑袋,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告状。
顾仕程:“......”
萧宴祈:“......”
“噢...是下官唐突,吓到小美人了。”
顾仕程被萧宴祈冰碴子似的眸子盯着才找回了点脑子,赶忙作揖致歉。
阿蓁仍旧很害怕,脑袋又缩回萧宴祈身后躲着,连下官那两个字都没听闻。
眼前这男子喝得脸红脖子粗,很吓人。
萧宴祈才发现原来小丫头胆子比兔子还小,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转头同她道:“别害怕,先下去。”
“嗯!”
阿蓁得了萧宴祈的话才安心,听话乖乖离开了。
微醺的顾仕程突然被眼前这变得温柔的太子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是他认识的萧宴祈吗?
他还从未见过萧宴祈同谁这般温柔地说过话。
萧宴祈仿佛生下来就是一副大人的样子。
他幼时便见过萧宴祈,在大家都还留着鼻涕,打架嬉戏的年纪,太子已经像个小夫子一般日日卯时背着小书袋一本正经去尚书房读书了。
从不和他们这帮孩子玩,冷冰冰的拒他们于千里之外。
再长大了些更加冷冰冰,在他们还在眠花宿柳,醉生梦死的时候,太子已经扛着长枪随定国大将军前去西北打鞑子了。
整个人活得像史书里的战神,与柔情这个慈沾不上边。
萧宴祈转头看向顾仕程时又换了一副神色:“进来禀完你的要事就赶紧给孤滚。”
顾仕程今夜的目的达到,开始正经起来,跟着萧宴祈进了东配殿的书房。
他还是有些忐忑的。
太子这厮最是记仇,也不知今夜吓到他的小美人,待会儿交代完此趟前去沿海的事宜后会有什么苦差事等着他。
“程此次前去确有重大发现。”
顾仕程进了书房后倒是有东宫属臣的样子了,站在下首恭恭敬敬将此行的怪异之处一一回禀。
“倭寇每次来犯的时间和地点似乎颇有规律,像是和沿海的驻防兵串通好了似的,你追我赶,你退我进。”
“每次都是待倭寇抢完一村,驻防兵才前去驱赶,如此反复循环,倭寇有抢不完的村子,驻防兵们源源不断有朝廷的军饷供给......”
坐在上首的萧宴祈哐当一声,用力一掷喝水的茶盏,“难怪朝廷无论派多少兵力前去都不能将倭贼彻底击退。”
萧宴祈此刻最先想到了许明远那老匹夫,不过许明远可没这么大能力。
顾仕程明白萧宴祈心中所想,继续道:“沿海的官员行事密不透风,想要查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怕是不易。”
“况且,殿下,如今最紧要的是朝中诸臣对您的态度,您万不可因此得罪人,如今皇帝与梁党正寻着你的错处呢,太后此番回宫也是为了您,此事待日后再彻查也不迟。”
“日后,是何时?”萧宴祈揉了揉眉心,沉声又问:“若孤不能护四方安定,与如今的皇帝又有何区别?”
“倭寇与朝中官员勾结的事要继续查下去,皇帝那边不用担心,孤能应付。”
萧宴祈抬袖一挥,示意顾仕程可以下去了。
顾仕程就知自己劝没用,只得心情沉重依言退下,再没了方才的吊儿郎当。
他从来就没有追随错人,太子瞧着冷心冷情,可身上流的血可比衙署里坐着的那群空享俸禄的冗官热多了。
这也是他为何不愿入仕的原由,为那样一位昏君效命,简直愚忠。
荣进知晓太子在筵席上定没有用膳,回来后就去小厨房吩咐桂嬷嬷做了些易克化的膳食。
正巧遇着过来还碗的阿蓁,荣进和桂嬷嬷正怕太子又不吃呢,看到阿蓁像是看到救星般,让她送去。
阿蓁进书房前先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屋内,没有见到方才那个行为失礼的男子后才进门。
顾仕程走后,萧宴祈坐到了明间的绣榻上,中间的黑檀木小几上放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
“殿下,荣公公让奴婢给你送晚膳来。”阿蓁拿着食盒走到萧宴祈跟前道。
萧宴祈的注意力从棋局转到阿蓁身上,“手伤着,不是叫你下去歇着了吗?东宫缺你一个笨丫头就不能转了?”
“哪有那么严重......”阿蓁撇撇嘴嘀咕,“荣公公他们不是怕你又不吃嘛......”
萧宴祈只觉好笑,“你送来的孤就肯吃了?”
“那奴婢给你捏捏肩,锤锤腿,你畅快了就赶紧用饭。”
阿蓁笑着放下食盒,果真上前给萧宴祈捏起了肩。
阿蓁对她娘亲有所求时也是这般讨好的。
柔弱无骨的小手搭在自己的肩旁上,萧宴祈半分痛觉都未感觉到。
念及小丫头今日又是烫伤又是被吓的,萧宴祈不想过多为难了,自顾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一碗小馄饨。
不是很腻的东西,萧宴祈用了几个,便叫阿蓁拿下去了。
阿蓁掂掂空荡荡的食盒,发现太子殿下好像个孩子,吃饭还要人哄。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里。
魏紫趴在妆台上哭哭啼啼,“爹爹阿娘,你们可莫要再叫女儿去了,丢死人了......”
“紫儿莫丧气,太子受人压制多年,一朝得势,孤傲些也是人之常情,咱们魏家的荣耀还需靠你来维持,你万不可就此泄气。”魏学林不容质疑劝道。
一旁的魏林氏原也有些不认同魏学林的主意,让自己的女儿主动去勾引男人,这像什么话。
如今看着女儿被羞辱更是心疼,“老爷要不还是算了吧,太子明显无此意,况且......”
魏学林大斥打断:“算什么算!太子妃必须是紫儿,不若等太子登基,魏氏一族怕是也不能得到重视!”
作者有话说:
祈祈(凶巴巴):不准吓我老婆!
第14章
◎越发大胆◎
翌日一早,萧宴祈便去了慈安宫请安。
他幼时虽与魏太后不甚亲近,但他母后在时魏太后很疼他母后,他如今也该替母后尽一些孝道。
一同来的还有淑贵嫔和淑贵嫔所出的二皇子萧宴恒。
淑贵嫔也是魏家女,不过系旁支一脉,是昭慈皇后的族妹,父兄在朝中的官阶不高。
当初入宫时只是一介小小才人。
这些年淑贵嫔因着是魏家女的关系,虽颇有几分姿色,却也不怎么得宠。
所幸肚子争气,刚进宫不久便生了萧宴恒这个皇子,封了贵嫔。
这些年在梁贵妃的手下活得也不算太过凄凉。
如今魏太后回宫,后宫中有了与梁贵妃分庭抗礼之人,淑贵嫔被欺压多年,如今少不得要前来战队示好。
萧宴祈进殿时,也不知里面说到了什么,只见魏太后正被淑贵嫔母子哄得心花怒放。
萧宴祈进殿的脚步微微一顿。
印象中淑贵嫔向来是沉默寡言,唯唯诺诺之人,没想到竟还有这般花言巧语的一面。
“呀,既然太子来了,那臣妾同恒儿就先回去了,多年未见,想必太子殿下定有许多话要同您老人家说。”
在宫中隐忍多年,淑贵嫔母子极会看人眼色,很识趣地退下了。
大晋礼制,太子见到嫔妃不用行礼,萧宴祈只微微颔首算是同淑贵嫔母子打过招呼。
萧宴恒倒是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问了萧宴祈太子安好。
萧宴祈记得他这个二皇弟,虽天资不足,却是个极勤恳上进之人,如今正在兵部当值,在众皇子中也算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淑贵嫔母子出了门,魏太后给萧宴祈赐了座,而后又有宫婢端了新茶果子上来。
“皇祖母这些年身子可还好?”萧宴祈落座后便先开口,“这些年未能在皇祖母跟前尽孝是孙儿不孝。”
“都好都好,只是常记挂着你。”
魏太后慈爱地打量着眼前的乖孙,眼里泛着莹莹泪光。
“这些年在北境吃了不少苦头吧?怪哀家无用,护不住你母后,也护不住你......”
萧宴祈做惶恐状起身,“皇祖母言重了,孙儿一切都好。”
魏太后也不想在孙子面前哭哭啼啼的,很快又藏好悲痛,转言问道:“光问哀家,怎么都不问问你弟弟小骢怎么样了?”
萧宴祈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只一瞬又恢复如常:“他有皇祖母的照料定然是好的。”
魏太后知晓太子的心结,也不知该如何劝。
只叹了声气,语重心长道:“小骢可是你的嫡亲弟弟,如今回宫了你该同他多亲近才是,他性子随了你母亲,小小的一个人儿心思却极细腻......”
萧宴祈不等魏太后道完,便颔首应了声:“是。”随后拿过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瞧这样子,这是还未释怀了。
魏太后只得又转了话头说起今日的正事:“如今你已及冠,皇帝却不肯提你议亲之事,哀家此番回宫便是为了此事,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同皇祖母说说。”
“虽说门第高的姻亲于你大业有助,但相伴一生的妻子还是要选个相互喜欢的,便是门第低些也不打紧,皇祖母替你做主。”
萧宴祈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阿蓁傻笑的脸,赶紧摇了一下头晃走。
“多谢皇祖母替孙儿打算,只是孙儿忙于政事也并无多余的心思考虑儿女私情,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魏太后听他不肯,又道:“你励精图治是好事,可娶妻生子也是人生一大重事,还是得花些心思在上面,上京有哪个王公贵子及冠之年还未娶妻生子的?更何况你还是一国的储君。”
魏太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皇祖母一把年纪也没有几年了,如今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哀家怎能去的安心,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你母后......”
萧宴祈见魏太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在嘴上应下,“孙儿知晓皇祖母的良苦用心,孙儿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令皇祖母忧心。”
魏太后回过神来也知方才的言语有些逼迫太子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太子少年老成,虽也是个孝顺有礼的孩子,可自小与她这祖母并不是很近亲,如今多年未见更是疏离,说话更得斟酌分寸。
“皇祖母也并非想在此事上逼你,”她退一步又道:“罢了罢了,你既还没那个心思就算了,只是身边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伺候你的人才行。”
“皇祖母听闻如今你身边近身伺候你的除了你母后留下的两个老嬷嬷和太监荣进外,就只一个小丫头,这人少得也太不像样了些,要不要皇祖母给你挑两个......”
萧宴祈暗道不妙,放下茶出声打断:“孙儿长年在军中,不习惯要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如今那几个人正合孙儿的心意......”
“你母后给你留的人哀家自是放心的,”魏太后担心问:“只是听闻你宫里伺候的那小丫头虽生得极美,但年纪尚小,这如何能担得起东宫大宫女的职责?”
皇子身边的大宫女,也可做司寝宫女,皇子若宠幸了,日后娶了正妃后可给抬做妾室。
“皇祖母多虑,孙儿习惯了那丫头伺候,觉得尚可。”萧宴祈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答。
魏太后捕捉到萧宴祈微妙的小表情,心领神会。
她捂着帕子揶揄一笑,打趣道:“是我老婆子瞎操心了,原先还担心你冷冰冰的性子在感情的事上不开窍。”
“你性子如此清冷,那丫头能成为你身边唯一的大宫女,想来你也是极喜欢的,议亲的事可以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等那丫头大些,可以先抬她做侍妾,你们生个一儿半女的,让老婆子我能抱抱曾孙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