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祈干笑一声道:“那此事等一年后再议。”
“皇祖母不必替孙儿忧心这么多,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今日叨扰皇祖母过久了,孙儿先告退,改日再来。”
萧宴祈见坐得差不多,欲打算回东宫了。
看着人就要出门去,魏太后面露哀伤,起身叫住他,声音颤抖:“多年未见,太子真的不去瞧瞧你弟弟吗?你弟弟如今长得冰雪可爱,乖巧懂事,现下正同夫子在后殿念书呢......”
萧宴祈身形一顿,只是也并未转过身,只哑着声音道:“六部衙署事务缠身,下回吧......”
言毕,萧宴祈利落地出了慈安宫。
其实他今日不必去六部衙署,他出了慈安宫后便径直回了东宫。
慈安宫正殿主位后的黑檀木刻福禄寿大屏风后面探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萧宴骢看着门外远去的背影奶声问:“皇祖母,阿兄为什么都不愿意来看骢儿啊?”
正坐在主位上撑着脑袋为这兄弟俩暗自伤神的魏太后被这声音惊得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骢儿,你怎么在这?夫子呢?”魏太后转头看着小乖孙惊讶问。
萧宴骢哒哒跑到魏太后的怀里:“骢儿听说阿兄来了,想来瞧瞧阿兄长什么样,让夫子回去了。”
小人儿仰头笑道:“刚刚骢儿在后头瞧见,阿兄长得好高!不愧是打跑鞑子的大将军!骢儿以后也要长这么高,去帮阿兄打鞑子!”
只是转瞬小骢儿又皱眉撅嘴难过问:“是不是小骢太矮了,阿兄才不喜欢见小骢?”
魏太后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揽紧了怀中的小人儿安慰道:“不是不是,你阿兄只是太忙了,等他有空就会来看小骢的,小骢特别乖,阿兄很喜欢小骢的。”
“我们现在住在宫里,离你阿兄住的东宫特别近,以后就能常常见到阿兄啦!”
萧宴骢闻言,圆圆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他跳到地上开心地蹦跶起来。
“好噢好噢,以后就能常常见到阿兄咯......”
午后,东宫的竹水漾里。
今日太阳晒得很,竹水漾里三面临水,暮春初夏的清风从竹林间吹来,带着竹香沁人心脾地很。
萧宴祈已经换回以往冷肃的神色处理起案卷,还差最后一宗就批阅完,却发现砚台里的墨要没有了。
随即眉头一皱,朝外头道:“阿蓁,进来。”
阿蓁方才送茶水进来,现下正在外间的软榻上给萧宴祈缝开了线的里衣。
闻言忙放好针线篓子进入里间,“殿下,可是要换茶?”
平日里太子唤她大多是要换茶。
“会研墨吗?”萧宴祈从一堆卷宗里抬头问,样子极为认真严肃。
眉宇间还带着几丝长久伏案的疲色。
阿蓁先是一愣,而后点点头答:“会的。”
“那过来替孤研墨,孤还差一点卷宗的就阅完了。”萧宴祈拿着毛笔的手指指案边的砚台示意,转而又低下了头。
“好。”
阿蓁绕到长长的紫檀木桌案后,走到萧宴祈身旁。
她有条不紊朝地端砚里滴了几滴清水,拿过木盒里的云香墨,细瘦白嫩的小手娴熟地按压着墨锭不断推磨。
不一会儿砚台里浓稠黑亮的墨汁渐渐多了起来。
萧宴祈批完卷宗,活动了一下筋骨,才把注意力移到身旁人上。
也不知这丫头是磨得太用力还是太娇气,额头竟然起了些小汗珠,手上的烫伤昨日抹了药,现在结了一层淡褐色的小痂。
“好了,够了。”看着她吃力的小手捏着墨锭,萧宴祈叫了停。
阿蓁的手确实有些酸了,但又怕太子要的墨还不够。
“嗯?殿下,这就够了吗?”阿蓁放下好墨锭,望向萧宴祈问。
萧宴祈点点头,拿过一旁的茶水了润了润喉,问道:“没想到你还会研墨,你可识字?”
阿蓁双手交叠乖巧笑着答:“识得的,奴婢上过书塾的,研墨是在家中时替兄长磨多了,所以会。”
“写几个字给孤瞧瞧。”萧宴祈颇有些好奇地把笔递给阿蓁。
阿蓁接过笔,想了一瞬要写些什么,想定后献宝似的用簪花小楷在纸上写了一句萧宴祈早年做的塞外诗。
看着工整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萧宴祈面露惊喜。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噙着笑的小丫头失笑问:“你还读过孤写的诗?”
这丫头也不是很蠢嘛,写得一手好字,还能背他做的诗。
前几日他还想过,过些日子就把阿蓁送回司膳司,虎子现在已经习惯东宫的生活了,他再也用不上这小丫头。
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今日皇祖母的话也不无道理。
难得有他看得舒服的美人,心思浅,那点想通过讨好他,飞上枝头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
却又不至于太蠢,在东宫这些时日倒是十分安分,没向外边传递过什么消息,只专心攀他这枝高枝。
世人皆为利往,这丫头能有忠心,专心这两样于他来说便够了。
留下来红袖添香也是不错的,这可比伏案时身旁研墨的是荣进那老东西强多了。
阿蓁步骤太子心中所想,弯着眉眼嘿嘿一笑:“近日才读的,那日天晴帮殿下晒竹水漾里的书,不小心看到就记下来了。”
“殿下你不会生气怪罪奴婢吧?”阿蓁底气不足问。
萧宴祈回神后气笑了,“孤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阿蓁没底气地低头小声嘀咕,“明明就有......”
两人离得极近,阿蓁还站在萧宴祈跟前。
萧宴祈想通了之后,坏心抬手弹了一下阿蓁的小脑瓜:“真是越发大胆了,都敢编排孤了。”
阿蓁扶额,有些生气道:“殿下,好疼的!”
与太子相处久了,阿蓁越来越不怕太子了,他觉得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只是不记得她了。
不过没关系,能这样在哥哥身边替她做一些事也很好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一脸不服):不准弹我脑瓜!
第15章
◎找我阿兄◎
四月初,上京开始入夏。
自那日阿蓁被萧宴祈发现会研墨写字后,在这东宫便又多了一份活计。
那便是日日都要到竹水漾替萧宴祈研墨,偶尔还要充当小书童替他誊抄一些无甚紧要的宗卷备卷。
阿蓁能日日出入竹水漾待在萧宴祈身边是极欢喜的。
竹水漾是水榭的格局,四面环水,门外又是大片翠绿的竹林,炎热的天呆在里面极为凉快。
且坐在里面能从大开的轩窗尽赏后面一汪碧绿的湖光水色。
瞧着这样的水色连眼睛都能凉上几分。
就是在里面替太子磨一日的墨她也愿意。
但白日里萧宴祈不常在东宫,日日都要去六部衙署或是军营,要到入夜才回来。
萧宴祈外出只带荣进并几个侍卫。
阿蓁真正要伺候笔墨的时候也并不多。
她白日里在东宫不是替萧宴祈打扫竹水漾里蒙尘的书,就是同孙嬷嬷学女红。
或者到小厨房同桂嬷嬷学些菜肴糕点。
现在阿蓁已经能做出一些工序简单一点的膳食了。
骄阳似火,今日的热气格外灼人。
东宫里的花草被晒得蔫蔫的,都软趴趴低着头。
橘猫也懒洋洋地趴在长乐殿内的冰盆旁呼呼大睡,没有往日的好动。
阿蓁今早伺候完萧宴祈晨起出门,自己又去小厨房用过早膳,便回了西配殿同孙嬷嬷学刺绣。
旁的小姑娘在还爱嬉闹玩耍的年纪便要拘着性子在闺阁里学女红。
可阿蓁的娘亲只会在认字读书上对她严厉,从不强令她学这些。
幼时贪玩,每日从私塾回来练完字,背完书就只顾着出去嬉耍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学其他。
是以阿蓁在刺绣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会几针缝补。
那日阿蓁无意中瞥见萧宴祈换下的里衣系带开线了,便顺手替她缝了两针。
虽是缝好了,可针脚却乱如一团麻线,萧宴祈换上时嫌弃了两句她的手艺,阿蓁才决定要同孙嬷嬷好好学。
她不光要学会缝衣裳,还要学会刺绣,来日定要绣出朵花给太子殿下看。
她才不要老是被太子殿下说是笨丫头!
可阿蓁一学才知道,这刺绣可比她学过的练字、泡茶、做点心这些难多了。
小小的一根针在绣绷上穿去穿出,孙嬷嬷能穿出一朵花来,她学了一个时辰却只能穿出一团乱线。
但孙嬷嬷对阿蓁极为耐心,无论她绣成什么样都很认真地教,一遍又一遍地讲解。
还笑眯眯地鼓励她说她学得很好了。
孙嬷嬷也没有夸大其词,刺绣这活儿没有长久的工夫哪能见成效。
阿蓁刚学,不得章法那是正常的,要多鼓励着才能继续下去。
小姑娘八成是为了太子学的。
那日她进来送太子的换洗衣物,不小心听见两人的话了。
太子前脚出了门,小姑娘后脚就来问她会不会针线刺绣,要学了。
她可不能打击了小姑娘的信心,她得好好教。
日上中天,到了晌午,阿蓁总算是能秀出一朵能看得出来是海棠花的海棠花出来了。
“终于勉勉强强绣成啦!”
阿蓁眉眼弯成月牙,拆下绣绷上的帕子,嘀咕道:“也不知殿下今夜何时回来,我要给殿下看看,我也是能绣出朵花来的!”
孙嬷嬷在一旁呵呵笑着:“姑娘手巧,嬷嬷当初学了好些时日,才能绣得成你这样呢。”
阿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叠着帕子臊道:“嬷嬷快别这么夸我了,我看着我这帕子都觉得害臊。”
孙嬷嬷被阿蓁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阿蓁瞥眼才瞧见刻漏上已过午时了,她羞愧道:“呀,都怪我缠着嬷嬷,这都要过午膳的时候了。”
想到孙嬷嬷是有午睡的习惯的,阿蓁更加不好意思了,脸上满是懊恼。
“无碍,今日教姑娘学刺绣有趣得紧,竟也不觉着饿,现在去用也不迟。”孙嬷嬷宽慰她道。
“那嬷嬷快先去用膳罢,这些针线篓子我来收就成,”阿蓁一边督促孙嬷嬷,一边拿过了孙嬷嬷手中的活计。
“好好好。”孙嬷嬷甚是欣慰阿蓁的明事理,眉眼含笑出了西配殿,回了自己的屋子叫人送膳过来。
阿蓁废寝忘食了一上午,这会儿肚子也觉着饿了。
她麻利地收拾干净西配殿里的软榻,准备去下小厨房瞧瞧桂嬷嬷今日又做了什么新鲜吃食。
现下正是用午膳交班的点,长乐殿里没什么人。
阿蓁出了西配殿,循着檐廊走,快走到主殿时,远远地瞧见有一个胖乎乎的穿着宝蓝色锦缎外衫,梳着总角的小男孩扒在殿门上往里面探头探脑。
阿蓁微微讶然,加快了脚步,走到那小男孩身后,“小弟弟,你是谁呀?怎的来了这?”
萧宴骢被身后的声音一惊,吓得惊慌失措转回头,抬头朝阿蓁支支吾吾道:“我、我来找我阿兄......”
阿蓁不明所以,她蹲下身子同眼前的小男孩直视,“你阿兄是谁呀?告诉姐姐,姐姐带你去找,这里是不能乱闯的。”
瞧这穿着该是哪家大人家的小公子在宫里走丢了。
闻言,萧宴骢圆圆的眼珠子一亮,奶声奶气问:“真的吗?姐姐能带我去找阿兄?”
萧宴骢虽知晓阿兄住在东宫,可他来了才知这东宫这么大,他是问了许久才知晓阿兄可能在这长乐殿的。
可方才他都扒门上往里面看了许久,里面根本就没有阿兄,连个人都没有。
他是趁皇祖母午睡偷偷溜出来的,又不好惊动太多人。
眼前这个漂亮姐姐说能帮她找到阿兄真是再好不过啦!
阿蓁看这小孩生得好可爱,胖嘟嘟白嫩嫩的,卸下心防,耐心问她:“那你得先告诉姐姐你阿兄是谁呀,不然姐姐怎么帮你。”
萧宴骢直接道:“我阿兄就是住这里的太子殿下,他去哪里了呀?”
阿蓁知晓了,原来还是位小皇子。
因着太后带着九皇子久居行宫,这两位并不是常出现在宫里的主子。
阿蓁平日里又没兴趣同人聊这宫里主子的事,是以她并不知萧宴祈还有一个年幼的胞弟。
成泰帝风流成性,后妃无数,皇子公主众多,眼前这小胖子阿蓁只当是宫里哪个娘娘所出。
太子殿下的脾气阿蓁这些日子早已摸透,若回来看见这小胖子私闯长乐殿定是要生气的。
这么可爱的小团子,若是看到黑着脸要罚人的太子定会被吓哭。
阿蓁心思一转,决定带着小胖子下去吃点好吃的就哄他走。
得了好吃的走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哭闹了。
“太子殿下怕是还没那么快回来呢,也到午膳的点了,小殿下不若先随奴婢下去用些果子等着?”阿蓁作势要牵手。
“好呀。”萧宴骢的小肉掌拍到了阿蓁的手心,跟着去了。
他没用午饭就出来了,这会儿早就饿了。
桂嬷嬷在小厨房的小院里晾晒着蒜头辣椒,远远地瞥见阿蓁牵着个小娃娃过来,干活的手稍稍顿住。
等人走近,看清那小娃娃的脸了,直接大骇,慌忙放下手中的簸箕走到那奶娃娃的跟前。
萧宴骢去岐山行宫时虽还在襁褓,但桂嬷嬷看到这张与幼时的萧宴祈有七分像的脸就能断定这就是近日刚回宫的九殿下。
“哎呦,九殿下,您怎的来这了?”桂嬷嬷问完萧宴骢又转头问阿蓁:“姑娘,这是这怎么回事?”
阿蓁把方才的经过了和她的想法说给了桂嬷嬷听。
“不必打发走,”桂嬷嬷连连笑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九殿下是太子殿下的胞弟,满月后便被太后抱去了岐山行宫养。”
言毕,又半蹲下身,摸了摸小胖子的头,爱怜道:“乖乖哟,竟都长这么大了,你阿兄要到晚间才回来呢,嬷嬷给你拿好吃的,一边吃一边等你阿兄回来好不好呀?”
萧宴骢瞧见眼前的嬷嬷十分和蔼,只咧嘴嘿嘿笑着应下。
阿蓁则是神色呆愣,后又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着这小胖子眉眼有几分熟悉。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
太子殿下小时候该不会也是长得这般圆滚滚的吧?
阿蓁站在原地想象了一下现在整日凶巴巴的太子殿下小时候胖墩墩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桂嬷嬷已经带着萧宴骢进屋,见阿蓁还站在大太阳底下晒,急得朝她招呼:“阿蓁,快进来呀,今日这么迟才来,不饿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