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阳,朕扶持的三个人,可说全毁于你手中。”
李丹青听得这些话,不由发抖了。
皇帝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是不是说,太后寿宴那一晚,自己和齐子蛰轮回前,听见荣昌公主说秦王大事已成,其实只是皇帝放的烟雾?秦王实则没有成大事!
自己梦中见到秦王喊弓箭手射杀李大鼎诸人,其实只是梦,并不是真的?
还有佛香阁中,自己进阁内调换了丽嫔之事,皇帝知不知道?
李丹青不敢深想。
她叩头道:“父皇,儿臣所做的事,固然是自保,但魏家也确实陷害过儿臣,人证物证皆全,儿臣没有冤枉过他们半分,他们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至于秦王殿下,他确是生了谋反之心,确是在殿中布下耳目,他想对父皇不利,死有余辜。”
“儿臣所做一切,问心无愧!”
“但父皇若要处罚儿臣,儿臣领罪就是。”
皇帝深看李丹青一眼。
“乐阳,你身为女子,所谋所做,胜过许多男子。”
“你起来罢!”
李丹青定了定神,给自己鼓气,安慰自己没事儿,这才爬起来。
她不敢坐,只垂手侍立。
皇帝转过头问郑太后道:“母后,儿子该当如何罚他?”
郑太后知道,皇帝这么问,其实是要下一个台阶。
她淡淡道:“皇帝不是要削勋贵权柄么,就罚乐阳帮着想一个妥当法子。”
不过一个借口,削勋贵权柄之事,兹事体大,多年未能成功,焉能指望一个小女子!
皇帝听着这话,却转向李丹青道:“如此,你且想一个法子出来。”
李丹青心念急转,想起史上三个成功的削藩对策,用于削勋贵权柄,好像也可行。
其一,推恩令,其二,釜底抽薪,其三,借刀杀人。
此三条对策可单独使用,也可混合使用。
她跪下细禀这三条对策,又细细分析其中利弊。
皇帝听毕,眼睛亮了亮,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三条对策?”
李丹青道:“书上看来的。”
她编了起来,“在石龙镇时,儿臣曾拣到一本书,里面记载许多谋略,称为三十六计。”
皇帝大感兴趣,问道:“那本书呢?”
李丹青道:“那本书本来埋在土里,书页已有些腐朽,儿臣读了几遍,才记熟其中一部分,书页便完全朽掉,化为了渣渣。”
皇帝有些失望,转念一想,那本奇书虽朽了,但乐阳记得里面的内容,叫她默录出来便好。
郑太后在旁边听着,却是记起一事,道:“先帝那会,曾提过一件事,说前朝国师翻遍古今之书,结合当世之事,著了一本名叫《奇计》的书,后来前朝亡了,那本书也下落不明。乐阳拣到这本书,该不会是《奇计》吧?”
李丹青一脸诚实道:“当时拣到书,扉页已朽,看不清书名,但依稀可分辨出来,书名是两个字的。”
郑太后抚掌道:“那应当是国师所著的《奇计》了。乐阳,你且把记得的部分抄录出来,上献你父皇,将功抵罪。”
李丹青马上恭声道:“是。”
看看天色不早了,皇帝便告辞。
郑太后朝李丹青使一个眼色,李丹青忙送皇帝出殿。
皇帝看看月色,慢下脚步道:“陪朕走走!”
“是。”李丹青陪侍在皇帝身侧,一道朝御花园走去。
皇帝想起很多往事,也想起当年在石龙镇见到杨蕊娘的情景。
他跟李丹青道:“跟朕说说你在乡间的事。”
李丹青在将军府时,便从宋氏嘴里问出原身在石龙镇一些事,她再编一编,便编出乡下一些趣事。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到得御花园,皇帝叫人在凉亭内挂上灯,他带着李丹青进亭内落座,欣赏夜景。
皇帝问道:“你记得你母亲的模样么?”
李丹青伤感道:“她病亡时,儿臣还小,完全不记得了。”
皇帝也有些伤感,“她长得太好,遭际却堪伤。”
夏夜有萤火虫飞过,李丹青伸手捞了一只,拢在手掌心内,一会儿又松手放它飞了。
皇帝默默看她,隔一会道:“乐阳,你非得嫁齐子蛰不可么?”
李丹青思忖一下道:“父皇,儿臣嫁过一次,差点被害死。”
“齐子蛰母亲不喜儿臣,纵齐子蛰破了他母亲誓言,儿臣也不是非得嫁他不可。”
“儿臣若成亲,看在驸马份上,多少也要照拂夫家,还得生儿育女,于己,没有一点益处。”
“普通女子嫁人,是不得已。儿臣是公主,也可以不嫁人的。”
皇帝失笑,“乐阳,你这些想法果然不同普通女子。”
他笑毕,正色道:“生儿育女是为了老来有靠,你不嫁人,老了怎么办?”
李丹青笑道:“公主还用发愁老了怎么办么?有封邑,自有人奉养儿臣至老。”
皇帝:“但是没有后,百年后,谁来祭拜你?”
李丹青怔了怔,古人就是这一点绕不过去,非常注重死后之事。
她道:“真需要人祭拜,到时收养一位养子便是。”
皇帝摇摇头道:“待齐子蛰立了功归来,若能想法破了他母亲之誓,朕便给你们赐婚,若他不能,你还是另择驸马罢。”
李丹青:好么,说半天,敢情白说了。皇帝在催子女成亲这件事上,跟现代父母没有两样。 不过皇帝说这些,明显是对她这个女儿上了心,还是令人感动的。
这会子,晋王和晋王妃已谋好一计。
若计成,李丹青只好嫁王嘉若。
李丹青嫁到王家,以后自有夫家制肘她,不怕她不听话。
第98章
方宰相告老还乡后, 朝堂陆续有老臣上折子告老还乡。
老臣中,有些先前和秦王一党来往密切,现下胆颤心惊, 怕被晋王一党清算。
有些和方宰相政见相同,眼见方宰相走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政见无法施展,且怕会被异党打击, 便也决定走。
皇帝也不虚留, 恩准他们告老还乡了。
老臣们一走,朝中空出一些官职,自有另外的人谋求,一时暗波汹涌。
皇帝冷眼看着一干人争来抢去。
过得半个月,突然下旨, 调了京外数位年轻臣子进京任职。
这数位臣子, 是三年前调往京外的。
全部是寒门进士出身,无一个跟勋贵有关。
京中勋贵们对于皇帝调京外小官儿进京之事, 皆不以为然。
这些寒门进士在京没有任何根基,不管推行什么政令, 都没有人会配合, 到时新政只能不了了之。
李丹青这天晚上,在灯下思忖, 齐子蛰这会应该领着人袭击了突厥使者,正准备卖财物给回纥才是。
不知道父皇收到密信没有?
她正寻思,内侍来报,说皇帝传她过去养心殿一趟。
李丹青到得养心殿, 皇帝拿出一只小竹筒抛给她,笑道:“打开看看!”
李丹青揭开竹筒盖, 抽出一张小纸条,展开一看,不由惊喜。
啊,齐子蛰得手了!
皇帝也喜动颜色,笑道:“齐子蛰袭击了突厥使者,现已把掠劫的财物卖与了回纥人。乐阳,突厥和回纥若打起来,朕要记你一功。”
李丹青道:“父皇,儿臣此计,本是为了自救。若能再记上一功,是意外之喜。”
皇帝在案上摊开舆图,指给李丹青看,“齐子蛰今日,应当到了这地界,算一算日期,年底前自能回京。”
“这一趟,他立了大功,朕得好好想想,要赏他什么。”
他心情极佳,便开玩笑道:“乐阳,你说,赏齐子蛰一个公主怎么样?”
李丹青脸上笑容突然消失了。
她抬起头看向皇帝,闷声道:“父皇,儿臣是人,不是物事。若父皇要把儿臣当物事一样赏给臣子,儿臣便请死!”
皇帝怔了怔,沉声道:“性子怎么这么烈呢?”
李丹青仰着头,“儿臣的母亲性子不烈,结果被男子抛弃,被男子当成物事,最后郁郁死于乡间。”
“儿臣若性子不烈,也不能从石龙镇活着走到京城。”
“请父皇把儿臣当成人,不要当成物事。”
皇帝审视她一眼,“在御前不敬,不怕朕发怒?”
李丹青突然红了眼眶道:“怕!但再怕,也得跟父皇言明,女儿也是人,不是物事,不是奴婢,不可随便赏人!”
皇帝沉默一下,伸手抚一下她的头,点头道:“行,朕记下你的话。”
李丹青一下又展颜,屈膝谢恩。
谢恩毕,殷勤了起来,亲手泡茶奉给皇帝。
皇帝不由笑了。
晋王府最近门庭若市,晋王夫妇吐气扬眉。
晋王妃戚书婉趁寿辰之机,派了贴子,宴请各府的人赴宴。
李丹青接到贴子的时候,吩咐盈月道:“把上次父皇赏赐给我的那对白玉狮子拿出来,到时送去给晋王妃当寿礼。”
盈月应了,又忙着给李丹青准备赴宴的衣裳和首饰。
说起来,这是公主殿下第一次正式出宫赴王府之宴,定要打扮得妥妥当当,艳压群芳。
李丹青出宫赴晋王府宴席这一天,起了一个大早,任由盈月和蓝玉使劲打扮她。
公主么,自然是有多美就打扮得多美了。 她代表的是皇家,越美越体面。
待打扮好,盈月和蓝玉还要把李丹青送到正殿让郑太后过目。
李丹青今日这一通打扮,越加显得肤白胜雪,眼波盈水,羞煞百花。
郑太后瞧了瞧,笑道:“这才是公主的体面。”
她说着,又交代盈月和蓝玉道:“到了晋王府,一步也不许离开你们主子。”
盈月和蓝玉应了。
一会儿,李丹青便带着盈月和蓝玉并两个侍卫两个内侍出宫。
宫车到了晋王府大门前时,早有人进去禀了戚书婉。
论起身份,戚书婉是嫂子,但论起品级,李丹青是公主,且有封号和封地,品级却比戚书婉高。
戚书婉之前,正是因为这个不快。
李丹青一个在乡间长大的女子,一进宫竟得了封号和封地,如今品级压在她头上。
要以品级论,她甚至要先向李丹青行礼,口称一声殿下。
萧贵妃活着时,戚书婉低调乖顺得很,各府宴会上,她风头甚至不如萧家妇。
本以为萧贵妃没了,此后各府宴会,女眷就以她为首了。
万没料到,李丹青的风头,早早盖过了她。
今日她生辰,各府女眷到了,一坐下就打听起李丹青,问乐阳公主殿下到了没有。
戚书婉微笑回答,心下早不快了。
正说话,人报乐阳公主殿下到,戚书婉忙领着人出去相迎。
没办法,品级比她低。
李丹青下了宫车,就见晋王妃领着一堆人迎出来,笑着道:“大家正念叨,殿下就到了!”
李丹青笑着和她互相行个礼,这才携手进门。
一行人进了府,大厅数位贵妇已是围拢过来行礼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李丹青忙摆手道:“免礼,都起来!”
各各行礼毕,分宾主落座。
另有侍女献上茶。
李丹青叫盈月拿上礼单,先祝贺戚书婉几句。
戚书婉道了谢。
因适才行礼者众,李丹青认不过来,便又让戚书婉再给她介绍一遍各府夫人。
戚书婉便遂个介绍过去,道:“这位是崔侍郎的夫人。”
李丹青昨晚已做了一点功夫,当下一听崔侍郎夫人,便知道她是礼部侍郎崔诏的夫人。
听闻崔诏和他这位夫人原是表兄妹,素来恩爱。
她当下笑道:“崔夫人是江南人氏?”
崔夫人听得李丹青发问,一时惊喜道:“殿下怎么知道的?”
李丹青便打趣道:“崔夫人如此温婉水秀,瞧着就像江南人氏呀。”
崔夫人掩嘴笑道:“臣妇老了,哪儿当得起温婉水秀四个字?”
李丹青笑道:“谁敢说你当不起了?”
崔夫人又笑,一下就喜欢上了李丹青。
戚书婉又介绍兵部侍郎工部侍郎诸位夫人。
李丹青也能一一报出她们的出身,并打趣两句。
一时厅内全是欢笑声。
正说笑,侍女进来禀道:“王妃,武安侯夫人到!” 戚书婉便吩咐身边的嬷嬷领人出去相迎。
众人此时却是一静。
早前就听闻乐阳公主和武安侯之子齐子蛰有一段,只谢夫人有过誓言,儿子若尚公主,她要短命十年。
关于谢夫人这个誓言,众人其实打听过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