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慎言。”两旁坐着的杨融和兆甫出言提醒。
虽然皇帝庸碌避事的习性是人人皆知的事,但太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定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这件事只能说是李持月占住了先机。
眼下最要紧的也是开口的杨融兆甫等人,他们自小送到东宫崇文馆当太子伴读,今年正是该下场的时候,要是被李持月卡住了脖子,他们就又得耽误三年。
三年,放任李持月的人入主朝堂,再长成参天大树,再想追上可就难了。
崇文馆这些人也是从世家中挑出来的苗子,可以说,明都世家的未来,是和太子李牧澜绑在一起的,他从中得利,也被裹挟着,摆脱不掉。
杨融道:“殿下也无须着急,公主此举不过是因给自己拉拢人才,我等这些世家子弟已是不能了,她想拉拢谁不言而喻。”
兆甫也点头:“不错,科举选的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世家的枝叶都伸向了太子府,能投靠公主的不过是些无权无势没有帮扶的寒门子弟罢了。”
“姑姑闷不吭声地,既得不了名,自然是为人了,不过她能选出什么人来,还不一定呢。”李牧澜想清了这一茬,又安坐了下来。
“科举是国之重器,到底树大招风,她想借此拉拢寒门,哼,想得也太美了,这可算得上一步昏棋呢。”
“从秋闱到春闱,上上下下哪有不出错的呢,这状元最后是不是她定,还说不准呢。”
崇文馆的人可不想等这三年了,踩着公主入仕,未尝
这次科举若做得好,既能斩了李持月的心腹,又能绝了李持月像靠寒门对抗世家的路,李牧澜也想越觉得是个机会。
他笑意渐浓,先前山南道和私妓案是他受制于人,这次科举,也该让李持月全都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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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乡试未举,谈论得最热闹的就是豫王的后事了。
此后事非彼后事,豫王人死了,由谁顶替他在武备库掌事之职才是朝臣们关心之事。
这听着像个守库房的,但管着禁中兵将的兵械库藏,盯着少府监弓矢、排弩、刃镞等兵器制作,可以说是非皇帝亲信不能胜任。
正值李牧澜避退,东宫势薄的时候,此消彼长之下,持月公主在朝中权势起来,可以说是占尽了风头,皇帝是随风摇摆的芦苇,这人选泰半由她定。
太子去了一趟山南道,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李持月在敲定人选的时候犯了难。
当初豫王能挂职,靠的就是他的宗室身份,如今这么重要的位置,环顾宗室上下,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信可用的人。
不过她很快就转变的想法,比起东宫事务繁忙来,她公主府倒是只受供养,不担国务,既然豫王可以,她李持月为何不能再领了这个职务呢?
正巧七县上表感恩朝廷,李持月暗令乡绅首要就是谢了她持月公主,不遗余力地夸赞她的功德,至于太子,哪凉快哪待着去;
接着又让人在朝中为自己造势,女子为官本不是奇事,先帝时的公主为将,以军礼下葬的事又拿出来说,何况李持月又是皇帝胞妹,比之豫王更为亲近,做着武备库使更是实至名归。
总之想要左右朝局,不但要有强硬的手腕,脸皮也要够厚。
就这么一通操作下来,李持月破天荒地成了大靖的第一位坐下武备库使之位的女子。
李持月新官上任,先前豫王的亲信一律退离要职,从前不受信重的反而得用,武备库就此改朝换代。
骁卫府中,李继荣因为一次醉酒误事遭罚俸降职,他的位置自然就由闵徊顶上了,之后闵徊将其派出明都,李继荣出城乘船南下,一个月之后,尸身漂到了櫆河下游的码头。
如此,若算左飞商的话,李持月手中已有了四位中郎将,自己掌着武备库,兼之文官拥趸,朝野内外,隐隐有让公主府坐大之势。
但即便如此,蛰伏的东宫仍旧不容小觑。
第46章
已是夏尽, 蝉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公主府中又有人来拜见。
仔细说来并不是拜见公主,而是送了一份礼物到公主府来。
门房将东西呈递到了秋祝手上, 秋祝听说送东西来的是个妇人,还拿着公主府的印信, 就留了心眼,让门房先把人留住。
李持月这看着武备库的名录和账册, 脑子里千头万绪, 秋祝进了屋她连头都没有抬。
秋祝说话声都放轻了,“公主,莫娘子送了这东西来,说是谢公主的护佑之情。”
李持月这才从账册里抬起头来,看向秋祝提进来的柳条提篮, 篮子里放着圆滚滚红艳艳的石榴。
新鲜石榴公主府中自然不缺, 但是生得这么饱满漂亮的倒是没见过。
李持月拿过一个在鼻尖嗅了嗅,淡甜的石榴香驱散了沉滞的脑子, 剥开外面的皮,饱满的石榴籽挤挤挨挨的要往外冲似的, 颗颗饱满晶莹, 和上好的玛瑙玉石差不多。
“本宫还未见过这么好的石榴呢,养出来定然不易。”李持月什么好东西都见过, 自然知道这份礼物的心意。
“莫娘子还送了一棵石榴树来公主府呢,公主准备栽在哪儿?”
“这事倒不急,莫娘子人在哪儿?”
“奴婢让人先把她留住了,公主要见, 这就能请过来。”
李持月也想换换脑子,嗅着石榴的果香说道:“请她过来吧。”
莫娘子在秋祝引路下走了进来, 李持月瞧着她的衣饰比起先前好了许多,不知道舍得换好衣裳穿了,还是为了来等公主府的门特意换上的,不过人依旧干练,眼神明亮。
“民女拜见公主。”莫娘子叩首行礼。
李持月示意秋祝扶她起身,又让端了一个绣凳给她坐,玩笑道:“怎么想送了东西就走?也不来跟本宫说说话。”
“民女形容粗鄙,又不懂说话,只恐见笑于尊驾,又怕污了公主的眼睛耳朵。”
“什么污不污的,本宫倒觉得你和这石榴一样。”
见莫娘子投来不解的眼神,李持月继续道:“整个大靖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石榴了。”
莫娘子惶恐,又要跪下,“公主谬赞了,民女当不得如此夸赞,这石榴……公主比这石榴还要好看,是天人之姿。”
“本宫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你本事倒是很大,这么好的石榴是怎么找的,宫中贡品都未曾见过的。”
“这也是偶然得的,您也知道,民女是做小生意的,少不得东奔西走的,也多受欺负,多亏了公主赐的印信,愿意让民女借公主府的光做生意,真是顺利了不少,人人都愿给民女一个面子,
民女心中感激,一直想着报答公主,不久前去了苏峦别业那边,见到有人种这种石榴,生得滚圆可爱,就买了一篮子,和这一棵树苗送到公主府来了。”
李持月却是不信:“这是好东西,石榴树的主人家这么轻易就肯卖给你了?”
莫娘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民女只是帮忙给他想了一个法子,把山泉水引到院子里去,他就肯把石榴和一棵小的石榴树卖给我了。”
“你真是有心了,”李持月将一颗石榴籽放进嘴里,清甜多汁。
她又抬手,朝秋祝刚端上来的糕点示意了一下,“莫娘子,你也尝尝这公主府的吃食吧。”
“多谢公主。”莫娘子受宠若惊,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李持月见她眉毛一下舒展开了,知道她喜欢,低声嘱咐秋祝,“莫娘子走的时候,再给她装一些在盒子里带走。”
秋祝点了点头。
之后李持月剥着石榴,与莫娘子闲聊了起来,莫娘子见公主喜欢听她讲做生意的事,还有里面的门道,说话时也多谈论到这个。
李持月听得入了神。
从前听上官峤说民生百态是一种心情,今日听莫娘子从自己商贾的身份说出去,讲那利析秋毫的算计,只言片语里的陷阱,身负金银的低调伪装……又是另一种心情。
二人一问一答,不觉时光流逝。
末了,李持月叹了一口气,“女儿家行商确实危险重重,那你可想过嫁人?若是想的话,本宫可以给你指一个良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不成问题的。”
寻常人得公主赐婚,必是感恩戴德的,但李持月话说完,未听到谢恩之语,也无其他。
她抬眼看向莫娘子,见她眼中挣扎,也不催,只道:“无妨,本宫也就一问,你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
“民女……喜欢做生意,关在后宅的日子,民女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这样山南海北地走,民女觉得自己就该这样活着。”
李持月笑了,她心中其实已甚为满意,但尤怕她心不坚定,
“那是你没见到喜欢的男子,若是遇见的,总会想跟他生儿育女的,不如你再看看,俊俏的富庶的……总归公主府给你撑腰,是会善待你的。”
莫娘子抿紧了嘴,仍旧是摇头,“公主,民女自幼是有过一个喜欢的,我们一道长大,他家里也穷,却说过想娶民女……
可是民女被卖了换猪的那一日,他就在篱笆外看着,一个字也没有说,自那以后,民女逃离了家乡,就再也不想什么嫁人的事了。”
说及往事,莫娘子虽释怀了,但眼尾仍旧泛红。
一个女子独自在偌大的明都谋生,艰辛孤独可想而知。
李持月自也能体会莫娘子对心上人的那种失望,说道:“女子将一身系在男子身上,赌他情意人品,往往满盘皆输。”
过了一会儿,她又倾身循循善诱:“若是不喜田舍郎,在马场上你定是能见到不少贵胄子弟呢,风流潇洒,便是那些也不喜欢?本公主可是很有本事的。”
莫娘子原是难过的,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一下,道:“公主,民女不是慕色之人,便是财帛,也可用自己的双手争来,何况公主说的那些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民女这样的,哪里能去争什么。”
她忘了与眼前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别,这话说得越发随意起来,等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了嘴,再看公主,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又放下心来。
公主歪着头问:“既然不想着嫁人,那你要做什么?”
莫娘子望向窗外,思索了片刻,道:“民女还是想做生意,买入卖出,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感觉……很踏实,民女说不清,就觉得自己还是个挺有本事的人,等到年纪差不多了,再寻个同民女一样,没人要的女孩,把本事教给她……”
见她心志如此坚定,李持月也不再怀疑了,“你如今本钱几何,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做生意?”
“奴婢还未想好。”莫娘子说的是真的,她虽然积攒了一点钱,但开一间铺子都是不够的,如今看中的生意,只怕攒够了银子,时机也过去了。
做生意,是很讲究时机的。
“这样如何,本宫给你本钱做生意,亏了算本宫的,若有盈余就五五分。”
至此,李持月算图穷匕见了。
莫娘子愣在了当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公主说的事……什么意思啊?”
“怎么,是觉得这笔生意不合算?”
“怎么会,公主您……多少人想攀上公主府的门路做生意都做不到呢,而且,民女想做的生意,确实欠缺本钱,所以继续做点小生意。”
李持月饶有兴致:“那你说说,打算做什么生意?”
“民女看过东西两市售卖的东西和价格,西域之物自是当地商人最有门路,寻常货物早有大商把持,贵价之物也有自己货道,唯有这西南之地的药草,苗人难离故土,不善经商,大靖商人又难以进山收得成批的药材,
民女想往西南开辟一条商道,做药材还有香料的生意,进山一趟若是不买够药材出来总是亏的,租船运货也要不少银子,
再往南还可以找一找宝石矿……这是大靖朝本国的商人少涉猎的,机会大些,等足够壮大的时候,民女想去江南碰碰运气……”
李持月听她说着,有些咋舌,这莫娘子的宏图大志也算惊人了。
托上官峤的福,李持月也算知道点西南的情况。
那边的药草生意可不好做,想要好的货源,就要冒险进到那十万大山里去,毒虫猛兽,雾气毒瘴危险重重,还要跟当地的人打交道,语言难通,稍有疏失莫说挣钱,连命都要丢在哪里。
连男子都不敢去做的生意,莫娘子竟然敢,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是当真的要去吗,那处当真危险,你又不通语言。”
“公主不必紧张,民女对那边也算有点了解,虽说十里不同音,但民女的阿娘就出自那边,话也是会说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