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大事不妙。
浓郁的香气,教谢青发狂。
他想侵入,想占有她,想掠夺沈香齿间芳泽,想教她独属他一人。
特别是屋外盘旋的人影,更是令他不快。
谢青挑衅地望向闭合的房门,掌控对于沈香的所有权。郎君杀意渐盛,又渐渐平复。
沈香知道,她该迁就谢青一回的,若是不允他,恐怕待会儿要生出事端。
咦?她分明觉着谢青很听话,给一点甜头好处就能掌控,可为何今日又端详出不对劲的地方呢?他倒是不作祟了,然而他所有目光仿佛都落于沈香身上。
唯有她是心尖上最甜腻的蜜意,唯有她不可损、不可弃、不可欺。
他不让旁人冒犯沈香,自己倒冒犯得很欢实。
好在郎君还是洞悉世情的,他知道再作乱,沈香会生气。
于是,谢青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你去吧,我等会儿再来。”
他们于公堂中已经分道扬镳,再一块儿来往,怕是不妥。所有阴谋阳谋都会前功尽弃。
沈香明白他的意思,理了理公服,先一步出了门。
院落之中,任平之来回徘徊,见她出来,才松了一口气:“谢尚书没为难你吧?”
沈香疲乏地摆摆手:“他既不喜我,总会拿捏住公差的疏漏,难免考问得严苛一些。”
任平之观她脸色发白,步履虚浮,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待他日谢尚书升迁去了别处,你就熬出头了。到时候二把手变一把手,我也算有靠山了。”
“希望那时,我还居于刑部侍郎这个官位上,没让那人拉下马来。”
“凡事看开些,何必这般自苦。”任平之也不知说什么话开导她,只得干巴巴讲了几句。
殊不知,两人并肩而行的画面正落入屋内的谢青眼底。
沈香为了一个外人求情……不高兴。
谢青目光粘缠于沈香身上,落到任平之背影时,微扬的唇角瞬间落下,一片死寂,肃杀之气浓稠。
不知是夜里山雨欲来,还是旁的缘故,谢青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另一边,小东房已经挤满了人,被谢青一打岔,沈香都要忘记了喊奴仆送食来。出于下策,她于无人处丢了一枚石子,阿景应声而至。
她就知道,这些家臣会一直紧随谢青左右,看护他们。
阿景问:“小夫人,您有何吩咐?”
“帮我跑坊市里买一份入炉烤羊肉,再带一大份石肚羹来。切记,羊肉让沈家的奴仆送来,而石肚羹则由谢家送递。”
“是。”
阿景作势要离去,又被沈香喊住了。她环顾左右,悄声道:“我见你出入宫城如无人之境,既如此……尔等行刺不是很方便吗?”
阿景摇了摇头:“出入外诸司尚可,禁中却有不少高手侍从把守,莫说行刺,便是擅闯都难。况且尊长说了,不可冒进,以免带累老夫人。”
是了,沈香忘记了,谢家还在京城之中呢,便是报家仇,也不敢莽撞的,她也盼谢老夫人能够长命百岁。
“好,去吧。”沈香没再多问,放阿景离开。
没过多久,她的吃食便由奴仆们送到了秋官衙门里。
待开宴了,谢青被下吏三催四请,才操持着主官该有的体面排场,姗姗来迟。
众人平日里当差态度虽肃穆,但吃喝时,各个都眉欢眼笑,松泛不少。难怪平日里官吏接洽,都要在酒肉宴席之上,吃食总能教人敞开心扉。
刑部司的员外郎上官仪是刑部里的老人,年纪都六十多岁了,为人处世十分圆融可亲。他同沈香的关系也不错,虽说不算挚交,但明面上的寒暄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眼沈香的仪容,惊奇地问:“沈侍郎,你嘴角怎么起了红印?”
此言一出,诸君纷纷望向沈香。
嘴角?
沈香想起昏暗的室内,那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青挟制她,咬噬她这般久,没印记才奇怪了!
她迎上谢青温柔的笑眸,脸上一阵发热。
好半晌,沈香才含含糊糊说了句:“啊,许被蚊虫咬了,还未入冬,夏时的蚊虫仍活泛,实在太恼人了。”
说起这个,任平之也一拍脑门,道了句:“是了!今儿我看案宗时,脚腕还起好几个包呢,也不知官署里燃一燃野艾蒿有没有效用……”
说起这个,手伤好齐全的苏民奕忙赶来讨好谢青:“诸君都知道蚊虫多,还不在香炉里燃艾蒿吗?谢尚书皮肉细嫩,经不起叮咬的。”
此言一出,众人鄙夷地看了苏民奕一眼。敢情上峰经不起蚊虫肆虐,他们就经得起呗!这溜须拍马的水平可太次等了。别到时候自个儿没高升,反倒把同僚都开罪了个遍。
谢青与沈香明面上不和,这回会宴,两人也坐得很远。
任平之倒懒得理这些弯弯绕儿,他同沈香关系最近,捏了筷子,问出一句:“沈侍郎,你带的吃食是什么?”
沈香方才想起这茬子,笑说:“差人送了一道入炉烤羊肉,听说是钟翠居的看家菜,你尝尝。”
“那敢情好。”
沈香给任平之指点了摆在桌上的菜肴,还没等对方举筷去夹,那碗碟竟受了击打一般,无风自动,落了地。
“哗啦!”
香喷喷的烤羊肉啊,就这么撒在地砖上,暴殄天物啊!怪可惜的!
诸君肉疼地叹息,一个个懊悔此前谦让,没敢第一时间下箸夹肉,谁不爱吃肉呢。
唯有沈香见到这不新鲜的一幕,心头一跳。不像是巧合,倒如有人蓄意为之。
她扬起笑脸,温柔瞥向谢青所在之处——谢青端正坐在上首,姿仪婉和。
只是平日里都爱用视线追随沈香的郎君,偏生今时今日垂眉敛目,一言不发。
太安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每每做错事了,他总这样低垂眼睫,装可怜,扮无辜。
唉,不必说,绝对是他干的。
散了宴席,沈香行色匆匆回了家宅。
她快步穿过洞门,拦住了谢青的去路。
小妻子张臂来迎,谢青不胜欢喜,他抻手,拥住了她,埋头于她肩窝细嗅。
呃……
沈香只是想阻拦谢青前行,并不是要投怀送抱。
罢了,不重要。
她看着郎君落寞的眉眼,又一次心软了。
沈香小心拍了拍谢青的脊背,问:“您今日为何要打落羊肉?”
“手法不够隐秘,倒教小香发现了。”他语带笑意,没有认错的自觉。
沈香也不会为难他,只好奇地问了句:“为何呢?”
“……”谢青不想开口。
“唉,糟蹋我的吃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没有糟蹋。”
“您……明明这样做了。”
谢青紧闭唇瓣,忍了很久,开口:“我不想任平之吃你的东西。”
她懂了,是拈酸吃醋啊。
何必迁怒一道菜,倒了真可惜。
不过,吃醋的夫君也很可爱。
沈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夫君一点都不大度,好小心眼。”
谢青又有一堆歪理,笑说:“若是大度便要将你让于他人,我情愿这般小肚鸡肠。”
“也对。”她抱了抱夫君,“我没有生气,只是下一次,好歹别这么匆忙就击落菜食。”
“嗯?”
“那可是钟翠居的招牌菜啊,我也很想吃一口的,倒是没机会饱口福。”
听得这话,谢青才蔓延上一股子愧疚。
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知了错。沈香哄郎君认了错,很是自得。这样才好,慢慢教他,两相融洽。
“不过,为夫也没吃到自己想食之物,我们算是扯平了。”谢青冷不防说了这句话,语带促狭。
沈香懵了懵,后知后觉想起他要吃的事物,脸颊顿时烧红。
啊!她的夫君为何总这样坏心眼呢!还学会睚眦必报了!
第53章
是夜, 沈香睡到一半起身如厕,感知到身侧的被褥一凉。
谢青不在吗?
她疑惑地睁开眼, 室内乌黑, 并无人影。
沈香披衣下地,余光瞥见窗外亮起一团黄澄澄的光。
她睡眼惺忪地出了屋,只见谢青散着墨色的长发, 立于庭院中。月光倾泻于他修长白皙的指骨上, 更添几分温润。
而他的两指,衔拿一样沈香熟悉之物,毫不留情地抛入火盆之中,任由火焰将其吞噬殆尽。
火焰舔上衣袍,张扬、红艳。
——那是她今日穿的公服。
“……”沈香一脸静默。
有时她想,她即便和谢青完婚, 也看不懂城府深沉的郎君。
谢青耳力极佳,定是听到沈香的脚步声了。
但他迟迟没有回头, 说明他知道, 这样的行径, 沈香一定会生气。
知错照做,罪加一等。
特别是焚烧官家御赐公服,冒犯皇权,正常人都干不出这起子招惹是非的事。
沈香想叹气, 想教他解释。张了张嘴, 又觉得疲乏——天呐, 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最终,还是谢青踅身, 朝小妻子温柔一笑:“小香。”
又是让她心软软的美貌,加上那完美无瑕的笑颜……能骂他什么呢?夫君不会有错。
沈香拧了拧眉心, 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走向谢青,捧住他的手:“入秋了,夜风大。只穿这么少就出屋,也不怕受凉吗?总要体恤自个儿的身子骨,别让我担心。”
“好。”没有挨骂的郎君凤眸都亮了,他笑意更甚,从背后搂住了沈香。
暖意绵绵不断自后脊传来,笼罩沈香周身。困倦褪去,她的脑仁儿也清醒不少。
谢青:“小香有什么想问的?”
沈香摇摇头:“我明日上身的公服还有么?”
她不在意谢青为何要烧衣,横竖她不责难他,只要别耽误她的公差,这样便够了。
“有的,我只烧了一身。”谢青的嗓音更柔软、粘缠,也更悦耳,勾人心神。
只?沈香头疼欲裂,她还得感激他的“宽宥仁慈”吗?
谢青依旧在笑。他以为,沈香发现他作祟,总会惩戒他的。
但沈香没有,纵容他一意孤行。她一直在包容他,宠爱他。
谢青第一次连心都要被沈香煨烫化开了。又起了一点难言的情愫,暧昧地沾惹,迫使谢青低下头,咬住了沈香毕露在外的白净长颈。
“您……”
沈香耳珠丰腴,被濡烫之舌裹挟,里外游移。唇瓣熟门熟路,撩起一阵痒。
沿着她敏锐的耳骨,走势一直朝后,缠绵于后颈的茶色小痣,很危险。
他在舔。
仿佛要擦拭去所有令他不快的、外人的气泽,教她独属他。
偏偏这时候作乱吗?
沈香搞不懂谢青了。
她哪句话撩起了他的兴致?明明最自矜端庄的郎君,竟在空旷无人的庭院里也要捉弄她。
不是谢青的性格呀!
“为什么?”她语带战栗,被欺得难受。
谢青不语,只是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接着,他紧紧抱住了沈香,有力的臂膀勒紧,不容她逃离,也不许她拒绝。蛮横、霸道,一反常态。
良久,待沈香再要发问时,谢青开口了:“你的官服,有别的男人的气息,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要毁去吗?”
趋于兽.性与野心,随性而为。
“……”谢青不语。
沈香知他缄默,就是不想辩驳——谢青聪慧,他有许多句沈香爱听的“正常人”的言语来回答她,但他不愿意,他就是想暴露自己满是恶意的怪物一面,看看她能接纳到几分。
任性的郎君呀,一直在博取她的注意。
沈香对他仍旧很有耐心,只柔声说了句:“至少要给我留两身换洗的公服。”
她应允他做任何事,在不妨碍她日常起居的情况下。
谢青微微一怔,明明该欢喜小妻子的宠爱,但他凤眸里哀伤更甚——他好爱她,他离不开她了。那股异样的爱意压制了他的本性,教唆他囚住沈香,纳她入怀。
他想封住她的五感与口鼻,命她闭眼,令她战栗。
让沈香感受他、感受他、感受他。
仅他一人。
这是病恹恹的沉疴、这是不对的、这是会被沈香厌弃的。
沈香高高在上,乃他的神佛与菩萨,而谢青想拉神明入泥泞。
他意图禁锢佛陀,让沈香只庇佑他一人。
不可以吗?允他吧!
——求你,偏袒我吧。
……
沈香不明白,但她能感知到谢青的情绪。他心情不好,却又没有满溢的杀心。他只是哀愁地低眉,犹如梅雨天里携入庭院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