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被子拉上腰腹,她窝在谢青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同他叙话:“您今日把小郎君们吓坏了,偏要在他们面前出风头做什么呢?还用手劈柴木,生怕显不出您的能耐。”
谢青掂了掂怀中的小妻子,任她小小的身子骨蜷曲于他身上。
低头,郎君轻吻了一下沈香,道:“不好好较量一下,怎能让孩子们知难而退?我没有动手伤人,小香应当夸我。”
“是,您今日真是乖巧得紧。”
她仰头,勉力亲了亲郎君冰冷的薄唇。
这么久了,沈香还没明白。
她一旦纵容回吻,便是亲手解开了谢青束缚脖颈上的狗绳。是主人家容他入内的,所有欲.念与渴求,他都不藏了。
沈香逃不掉,她无处遁形。
谢青会将她卷入其中,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吞噬。
他还是喜欢身居高位,将小妻子受困于怀中。
墨色的眸子渐渐黝黯,皮囊之下,全是对沈香的非分之想。
谢青咬了下沈香的唇,顺着下颚山脊,一路往下。
司空见惯的亲昵手段,可每回谢青使出来都格外纯熟。
他是个中老手,总有法子教沈香沦陷。
只是一个绵长的、湿漉漉的、吻罢了。
亲的位置不对,便有了百种妙处。
沈香知道她不该怕的,可是每次被狩猎的谢青盯上,她总会忍不住毛骨悚然,兴奋与畏惧并存。
或许,这就是弱小猎物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吧。
她想谢青,饶过她。
谢青低低一笑,媚意与邪气横生,他只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小香可以尝试求饶,但我不一定放过。”
是夜,沈香眼角潮红,尝试了许多次,但谢青只是耍她玩,没一次应允。
原来,邪神本就不会遵从凡人所愿。
……
翌日,他们一行人准备一大早就坐车归京。
沈香不愿让人看到她颈子上斑驳的花样式,早早披了兔毛大氅,先躲入车厢之中。
谢青猜到沈香不愿见人,定是早膳都不用了,他贴心捧了蒸好的枣泥米糕与牛乳碗子上车,伺候小妻子吃食。
沈香想起昨晚的荒唐,只觉夫君眼下乃假好心!
她嘟囔了句:“您真是坏心眼,如今伺候我吃喝,算是负荆请罪么?”
谢青轻声道:“倒是想知错不改,又怕没了下次亲近,只得悉心讨好小香一回。”
“您真敢说呀!”
“小香惯的。”谢青受了沈香一夜宠爱,面上全是事后的春倦,瞧着柔和极了,“多谢小香纵我、容我,如有下次,为夫还敢。”
沈香被他这一句狠话放的,一个哆嗦。
她顿觉手里的糕啊,它不甜了!
“……我果真不该以为您是大善人!”沈香苦恼地叹气,“如今入了您的宅门,怕是想逃也晚了呢!”
第93章
刑部狱, 高城深堑。
今年雪来得早,还没到腊月便累积起了厚厚的雪。
这样结实的雪堆子, 如有人穿过甬道而入牢狱, 长靴踏过雪砖,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惊扰到狱卒。
不过, 哪个宵小闲来无事会来这地界?又不是劫狱。
近日还算太平, 牢里没新鲜人儿入内。典狱在狱卒们你一杯我一杯暖身米酒的糊弄下,打起了瞌睡。
深更半夜,大家伙儿辟了一间寂静的偏房,玩起双陆博弈,还拿月俸做赌注。原本只是怡怡情,后来玩得凶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烈火烹油。他们擅离职守, 怕被官人们发现, 典狱擅自做主, 拉上了门。
也是这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他们捧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病鸟,行步如飞。最终,两人止步于乞丐的牢狱。
“咔哒”一声, 锁应声落下。
失去手脚的乞丐歪在床榻上, 直勾勾盯着来人。
他咧嘴一笑, 问:“两位,是来救我的?”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 忽然从腰后抽出一柄带刺的利刃,直直插.入乞丐的咽喉。突如其来的剧痛, 教乞丐话都说不出口,他呜呜咽咽,浑身痉挛。
乞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泊泊流出,任那一只不知何时低下头的病鸟啄饮。
病鸟喝了血,仍旧死了。
而乞丐疼得两眼发黑,竟忍不住落下两行眼泪。
雪夜里的皎月很亮,照出那两道醒目的泪痕。
黑衣人们低下头,用蹩脚的大宁语说了一句:“他会哭,不是圣子。”
两人正要离开,乞丐拼尽全力抓住了他们的衣袖。
黑衣人踢开了乞丐:“不是你。”
乞丐福至心灵,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用破了口的咽喉,断断续续说话:“你们在找……和我一样的人?”
黑衣人们点头。
“怪物……他叫谢青!你们找谢青!”
乞丐狂笑,又被血呛住。
就这样,他瞪圆了眼睛,一命呜呼。
乞丐死不瞑目。
……
白玦从未这样焦虑过,它扑棱翅膀,于空中不住盘旋。
埙吹出的声音依旧萦绕白玦左右。
它鼓吻奋爪,发出一声凄厉的鹰啼。
良久,白玦似乎寻到目标,亢奋着,一路俯冲而下。
一望无际的草原,月朗星稀。
白毡营帐中,老妇人坐于上首,闭目养神。
她耳上穿金莲耳饰,指上戴鎏金红玛瑙戒指,身披虎皮绸袍,乃是白藜部落最尊贵的王。
老妇人像是困顿了,她微微点了点满是褶皱的下巴,思忆往事。
四十多年前,她还是明艳的姑娘。
因她是圣子的女儿,生来尊贵,很受白藜部落的爱戴。
她张一把鹿皮大弓,骑着最爱的枣红马,在无边无际的原野驰骋。
画面一转,她被囚困于营帐之内,怀里抱的是新出世的女儿。
“不能哭、不要哭……塔娜!不能哭!”女人崩溃地大喊,把孩子抛到了厚厚的被褥之上。
“哇——”那个尚在襁褓中、名叫“塔娜”的女孩儿受到惊吓,嚎啕大哭。
随之,冲入营帐的人,是身披虎皮绸袍的王。
他一点都不为妻子劳苦功高生下女儿而高兴,而是气得掌掴了女人一巴掌,怒斥:“明明是他的女儿,却是个没用的废人,连圣子都生不出!”
女人被打得嘴角溢血,五脏六腑疼痛不堪,犹如刀绞!
本该哀嚎,本该委屈,可是没人在意的话,哭又能给谁看呢?
她茫然地望向丈夫,眼眸无光。
女人只知道,今日她生下的孩子仍不是圣子。
她要生下如自己父亲那样的圣子,这样才能延缓白藜皇族人的恶疾。
圣子生来无情无欲,不会哭,像个怪物。
他们百毒不侵,血可入药,治白藜部落皇族人与生俱来的恶疾。
女人明白了,她今日生出的孩子,又是个没用的废物。
可塔娜再无用,好歹也是她的骨肉吧?
女人不想塔娜死,于是连夜派出忠仆,将女儿送往乌兰部落。
乌兰王妃是她的好友,他们会保护塔娜的。
而她自己……女人连夜去见了父亲。
她的身.下还有恶露,却无人关心。
或许有吧,但他们嘴里焦急地喊着“王妃”,怕的却是她一命呜呼。
她死了,圣子的血脉就断了。
白藜部落的皇族人,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跪倒在父亲的囚笼面前,对父亲说话:“您知道吗?今日生出的孩子……又不是圣子。”
牢笼里坐着高大健硕的身影,他只是背对着女人,一直轻轻笑着,不会说话。
女人掩面哭泣。
她早该知道的,她的家族都是怪物啊!父亲从来不知关心女儿,他根本就不懂爱!
不会哭,只会笑。
力大无穷,嗜好血腥。
在古埙的挑唆之下,心智迷乱,便能做庇护白藜部落的先锋,上阵杀敌。
无人敢欺白藜部落,却又人人垂涎圣子。
皇族人崇敬圣子,故而圈禁圣子。
可是……世上已经没有圣子了啊。
“放过我、放过我!”
“求求您、救救我!”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
她抚摸身边的君主丈夫:“王,我找到法子……治你的病了。”
“真的吗?”
“嗯,请您笑纳。”
她笑着,把匕首死死刺入了男人的心脏。
血流不止,挣扎也无用。
女人眼眸里溅了血,妖冶美丽。
她冷冷瞥了一眼帐外的圆月——谁说圣子与生俱来,她不是也可以成为圣子吗?
不,今后她要成为王族。
能够掌控圣子的行踪的、不可一世的白藜部落皇族。
思及至此,老妇人骤然从梦里惊醒。
她叹了一口气,赤足下地。
月亮还是一样圆。
这么多年,她南征北战,合并了草原不少部落,也从乌兰部落口中得知了塔娜的下落。
她的女儿,嫁到大宁国了。
原本只是想结束圣子悲惨的命运,可享受到权力的好处以后,她忽然也想圈养这么一只怪物了。
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但塔娜有啊。
年轻的、饱满如桃子的女孩儿。
生机勃勃,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她是疼爱外孙的好长辈,她会厚待塔娜的孩子。
至少……她不会让他早早死去。
“圣子应该回到他的巢穴。”
不是家,而是慈爱的外祖母塔舞为他亲手筑造的巢穴。
塔舞双手对插入厚厚的皮草袖笼,她再次走向了那个牢笼。
里面关着的男人,比她还老迈。
塔舞抬手,示意旁边的侍女开始吹古埙。
牢笼里的老人原本死气沉沉,听到古乐器传来的歌声,指尖动了一动,喉咙里发出粗犷的嘶吼声。
可是,他太老了,不能战了。
最后,老者倒下了。这一次,他全无声息。塔舞笑了下,她的父亲……像一条,被人,玩.弄到精疲力尽,而亡的狗。
没个人样。
“死了吗?”塔舞亲手了结了老父亲的命,怜悯地开口,“上一任圣子死了,我得尽快找到他的替代者。我的孩子,该归巢了。”
流离失所的圣子多可怜呢?她作为外祖母,不会让孩子寂寞的。
即便她知道,这个孩子生来冷心冷情,绝不可能感受到孤寂!
……
京城,谢府。
年关将近,各司各府都要处理诸多闲杂事。谢青作为刑部衙门的主官,各个官司办过的事儿都得呈于他面前审阅,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他累极了,刚归家府,偏偏又听到谢老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曲儿。
咿咿呀呀的弦歌之声,绵绵入耳。
再悦耳也令人不快。真吵闹啊。
谢青微微眯眸,难得起了滔天的杀心。
他顷刻间记起,少时,他也很不喜谢老夫人在府上听曲儿。
每每撞见了,他总要发泄一番祟念。
某次猎了山猪,带回府上清理,还被小小的沈香撞见过一次。
那日的火气是怎么消下去的?他忘记了。
哦,桂花糕。
小妻子递来的糕点太甜了,他咬了一口,不愿再尝,偏偏小香很期待。
谢青以为,那时的自己是因父母的死而心烦意乱,现在想来,或许是祖母又设了堂会,而他不想听到乐声。
谢青手背上青筋微颤,蠢蠢欲动。
他似要动作,却被横生出的一只纤手,扣住了腕骨。
邪念尽消!
谢青茫然地回头,原来是沈香办好公事归府上了。
“您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吗?”
沈香远远看到谢青伫立原地不动,郎君的凤眸里蕴含着她鲜少见到的戾气。
沈香担忧夫君,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风仪,三步并做两步跑来了,眼下还有点喘。
“小香今日好早。”谢青微微一笑,捻袖帮她擦了擦鬓边的汗,“无碍,只是听到戏腔,有点烦闷。”
沈香抿唇一笑:“您小时候好像就不大爱听,每次祖母找人唱戏,我总能在后院里看见您。”
“哦?竟有这样的事吗?”
沈香说起的这些,谢青已然记不清了。或许是那时,他勉力压制心间生疼的郁火,没有留心左右。
沈香点头:“嗯!我窝在石亭子里吃桂花糕呢,倒想和您打招呼,但您一直看书,我就不敢上前了。”
沈香没说,那时的谢青比起如今的样貌是青涩多了,带点小郎君的朝气。
挑山式屋顶檐下悬两卷竹帘子,随清风微动,遮了一臂的日光。
乌黑竹影被日头打落,散在谢青俊逸的眉眼间,也零星散在他微蜷起的书上。
案几上,除了几摞书,就是一盏清香扑鼻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