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政刚要抬手拥抱如夷,她却再次开腔,“你不用来接我了,如果可以,我想我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好在候机室很安静。
玻璃门外有工作人员,不会有人看过来。
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快要拿开了。
裴政及时拉住了,像是快要失去最心爱的玩具一样,可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请求大人的帮助,也不能哭闹着不撒手,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挽留。
“别走,别去。”
四个字,孰轻孰重,如夷是了解的。
可她还是将手抽了出来,“我要去的,从一开始我就是要去的。”
*
裴政没有一起来,可他还是安排了人去接如夷,对方如夷认识。
“程小姐。”
男人西装革履,站在如夷面前,如夷认出了他,“小彦。”
“您还记得我?”华彦有些诧异,他跟如夷只见过一面,还是通过裴慎,可时至今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您早就忘了我。”
如夷扯开了苍白的唇,“怎么会,裴慎说了你是他最看中的学弟,以后律所还要交到你手里。”
聊起裴慎,对方面上露出了些许伤感,“可他不在了。”
看向如夷,华彦让开了路。
“裴总让我带您过去祭拜,还有学长的一些遗物,我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有机会。”
送如夷到了墓园。
她一个人进去,华彦在车里等着,又是一样的大雨,如同他第一次看到裴慎跟如夷在一起时,在他眼中,裴慎是法学院最优秀的高材生,是他们这些人仰望的目标。
可他竟然会在一个女人面前低声下气,那女人一皱眉,裴慎便如临大敌。
如夷穿着高跟鞋踢他的小腿,手里拎着蛋糕,埋怨着,“要不是给你过生日,我才懒得跑过来。”
裴慎很晚才带着蛋糕回了宿舍,分给了他们,华彦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学长,那是你女朋友吗?”
裴慎点头又摇头,“是未婚妻。”
从那个时候,如夷就是裴慎眼中的唯一了,他眼中的明亮欣喜,足以让人记一辈子了。
如夷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她低着头,一张面孔都隐在了沉闷的雨中,看不清表情,上了车坐在后排,车子驶离时,她的眼睛还在看墓园的方向。
华彦不愿她继续伤神,将副驾上放着的裴慎的遗物交给了如夷,“程小姐,这是学长的东西,是他的哥哥托我交给你的。”
“哥哥,是裴政吗?”
如夷抱着那箱东西,有些失神,看到箱子里被缝好的毛绒玩具时,眼泪才落了下来,华彦不敢多说,只“嗯”了声,“原本不让我给你的,今天你下飞机了才嘱咐我的。”
第119章 死因
将裴慎的遗物一件件拿了出来,如夷的手指触在玩偶缝合的针脚上,针脚很密,是裴慎亲手缝的。
他一个男人,原本是不该会这些东西的。
是如夷小时候经常弄坏自己的玩具,有时母亲会跟着缝两针,但大多是劝她扔掉买新的,只有裴慎,只要是如夷的要求,他都恨不得亲历亲为。
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里保姆学会了穿针引线。
再到大一点,如夷的礼裙他也会帮着缝合到合适她腰身的尺寸,不需要设计师亲自改,他自己就可以来。
摸着玩偶身上的针脚,像是又感受到了裴慎发肤的温度,眼泪掉在了玩偶身上,浸透了绵软的布料,在往里面翻,还有需多裴慎生前零碎的小物件,以及一台相机。
将电充上。
相机被打开,里面一张张照片过了如夷的眼睛,那些都是跟裴慎从小到大的照片,从她骑在他的背上,再到长大一点,两人一起在草地上放风筝。
六七岁的时候如夷养了一只雪纳瑞,后来因病去世,她哭了很久,裴慎便亲自做了一条项链,挂坠刻着小狗的样子。
照片里还有如夷捧着项链在哭泣的样子。
她当时说了很丑,让裴慎删掉,没想到他还是保留了下来。
如夷早已泪流满面,直到翻到了一段录像,昏黄的街灯,小桥,模糊的夜景,一颗横在镜头中,循着地上的影子,镜头划到了如夷身上,她在树下的跳舞,白色的裙边在飞扬,长发跟着裙身在转动,身姿漂亮,一张面庞皎洁干净。
像是月亮。
跳得累了,如夷白了一眼镜头,也是镜头后的人,她走过来,抬手捂了下,又被裴慎躲开。
“拍什么?”如夷有些不悦,“满头都是汗丑死了。”
裴慎拿了水跟纸巾给她,“怎么会丑?很漂亮。”
他夸她漂亮,总是那么真挚。
等如夷再去练习时,镜头翻转了过来,露出了裴慎的半张脸,另一半是如夷在月下翩然的物资,他的眼睛里盛着欣慰和哀愁,抬起下巴,隔着屏幕,吻向了如夷。
他的爱不浓烈却长久小心,哪怕不说,所有人也是知道的,他爱的是程如夷。
如夷记得,那次是要上台演出,她才紧张地没日没夜练习,可不管练到多晚裴慎都会等她,当初习以为常的场景,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
屏幕上有眼泪,如夷再想要触碰裴慎,只能摸着冰冷的相机屏幕、玩偶上的针脚,其他的再没有门路了,她抱着相机,泣不成声。
模糊的泪光里,又看到了藏在最深处的相框。
相框里裱着的是很小的时候裴慎自己画的结婚证,还缠着如夷用红色彩笔涂了手指按手印,那东西太旧了,像是为了防止变旧才裱了起来。
如夷拿起来,摸着上面两人的小人像,终于明白裴慎终其一生追逐的不过就是一个家,他的童年是残缺的,母亲就在身边,却千方百计想要害死他。
父亲爱他,可更爱蒋曼兰。
哥哥爱他,可更爱如夷。
他小心翼翼,倾尽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为的不过是博得如夷的爱,可到最后却落了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隔着门,裴政听到了如夷的哭声,她在里面是怎样的心力交瘁,又是怎么为裴慎的一生难过的,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如夷为了裴慎想不开。
“如夷还好吗?”
秦津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裴政走开了几步,“不太好。”
“她走之前问了很多次她姐姐的事情,我怕她是要确定家里没问题了就去找裴慎。”秦津洲二十出头就跟程绮结婚了,他一无所有娶了程绮,算得上半个入赘。
也是很早就了解如夷那个人。
她认死理,一旦认准了一个人,除非对方做了涉及底线的事情,不然她一辈子怕是就认那一个人了。
裴政让她死了心,裴慎让她死灰复燃,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她是缓不过来的,加上家里人都没了,前路对她而言只有灰暗。
撑了这么久,她那口气兴许在得知裴慎死讯的时候就散了。
“她想都别想。”裴政的口吻确实果断的。
秦津洲知道他还是没改自己的脾性,“如夷正是脆弱的时候,这种时候你要好好安慰才对。”
“她不想要我的安慰。”
这一点裴政比谁都清楚,“都不想让我跟着。”
那头安静了下。
秦津洲突然意味深长问了句,“裴政,裴慎的死跟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裴慎的确是在出狱当晚离世的,消息藏了很久,知道的人只有裴政跟姑姑,梁周学那里想也知道是姑姑告诉他的,如果不是他,这个秘密或许可以藏一辈子。
“没关系。”
裴政低下了头,心脏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水,很沉重,又很冰凉,连呼吸都困难。
“没关系就好。”秦津洲松了一口气,“要是跟你牵扯上了,如夷那个脾气,指不定要跟你同归于尽呢,不过裴慎的身体病逝也不奇怪,她应该不会多想。”
挂电话前,秦津洲又补了句,“你好好照顾她。”
哭声没延续多久就停下了,如夷擦干了眼泪,捂着心口上不来气,倒在地毯上,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支被强行弯折的玫瑰,她在枯萎,在凋零。
不管再怎么浇水施肥都没用了。
眼泪擦不干净,如夷无声流着泪,嗓子里像是发不出声音了,手中握着那台相机,画面停留在了裴慎苍白的手指上,里面最后一段影像播放完了。
裴慎的死因就这么摆在了如夷面前,让她逃避不得。
原本的计划在看完这段录像后变了,望着天花板流了很久的泪,忘记了时间,如夷再坐起来时像个行尸走肉,无力从包里拿了手机出来。
裴政接了她的电话,有些诧异她会这么快打来,在机场不是还说再也不见,“怎么了?”
“来接我。”如夷的嗓子毁了,沙哑又刺耳,充斥着无尽的绝望,“马上来。”
第120章 恩人
到达酒店开了门,里面很干净,像是刚被打扫过。
裴慎那一箱东西就放在一旁,如夷在卧室睡觉,可她的大脑是很清晰的,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拨开了鬓角的头发,又低头吻她的眼睛。
蓦然睁开眼睛,如夷直视着裴政。
他没被吓到,给了个清浅的微笑,“醒了?怎么这么快就改变注意了?”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
看了裴慎的东西,她应该更恨裴政才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他过来,那双眸子里也没恨意了,很平淡,什么都没有。
“怎么这样看着我?”
如夷没吭声,眨了两下眼睛,面容憔悴,真是伤心得有点过了头了,裴政心疼,却连心疼的身份都没有,“究竟怎么了?你要是想问我裴慎的事情就问,我可以回答。”
“不问了。”
看到了那些遗物,如夷才确认裴慎是真的死了,死在一场恒久的疾病中,死前担下了弑父的骂名,却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没见到,他的一生是一场骗局,他是活在别人手中的弃子。
吞安眠药死的那晚,他或许会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落了那样凄惨的下场。
分明在几个月前,他还在准备跟如夷的婚礼,差一点,他们就真的是夫妻了。
所有的一切都毁在裴政手上了。
“他已经死了,再问又有什么意义?”如夷像是不抱希望了,竟然主动拉住了裴政的手坐起来,靠在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我看了裴慎的东西,他死之前托你照顾我,我想完成他的遗愿。”
这对裴政而言是意外之喜。
可他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如夷的话,“他是这么说的?”
“嗯。”如夷闷着声音,不想多说,像是很疲惫,她拉着裴政,“你也累了吧,躺下一起休息一会儿。”
亲手脱了裴政的西服,解开他领口的纽扣,带着他一起躺了下来,如夷蜷缩在他怀中,手放在他心脏的部位,如果此时此刻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捅进裴政的身体里。
裴政对如夷的防备心很低很弱,躺在她身边,或许有想过如夷有别的目的,可不管怎么样,他都心甘情愿。
*
在兴州留了几天。
如夷大多时候都在酒店,趁着裴政离开,她才离开了酒店,去了趟附近的咖啡厅,跟人是约好了在这里等。
没多久梁周学便来了。
下意识瞥了眼如夷的腹部,多少有些失望,“你还是拿掉了。”
“那不是裴慎的孩子。”
如果是,如夷拼死也会保下来,她不是蒋曼兰,不会生下一个不爱的孩子让他一辈子受苦缺爱,与其如此,不如趁早抹杀,让他去往另一个爱他的家庭。
梁周学怔了下,显然没想到是如此,半响后又笑了,“你还是真是狠,如果留下这个孩子,裴政一辈子就被你拴住了,原本我以为你利益至上,没想到对裴慎还有三分真心。”
“拴住他干什么?”
如夷的目的一直很简单,原本就要实现了,却被裴政破坏了,可裴政与裴慎都间接替她给姐姐报了仇,原本为此她是愿意牺牲自己跟裴政在一起的。
可裴慎死了。
事情失了控,她没办法心安理地跟既是仇人也是恩人的裴政在一起了。
“所以呢,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如夷握着咖啡杯子,目光如炬,看得梁周学一瞬间有些无所适从,“我是想要问你,裴慎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他死后是谁料理的后事,祖父知道吗?”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这么一问,完全是多此一举。
梁周学身子往后仰,像是看透了如夷的心思,“裴慎的身体什么样子,你跟我都知道,他为了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罪名是会下地狱的,他又脆弱,抗不过心理那关。”
“不是这样的。”
如夷立刻否认了,“他的死跟裴政是有关系的,姑姑一定知道,可她不接我的电话。”
“没关系。”梁周学说着看向了窗外,没有直视如夷的眼睛,这是典型撒谎的表现,连装都装不出来。
如夷的声音很快又将他拉了回来,“没关系吗?别骗我了,裴慎的遗言留在了相机里,我都听到了。”
梁周学明显紧张了一瞬,接着缓缓侧过了眸子,有震惊,也有无奈,“他说什么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
在裴慎的问题上,如夷是半步也不退让,一股子势必要弄清楚原委的架势,逼得梁周学不得不实话实说,“我的妈告诉我的,裴慎死的当晚,裴政去见过他一面,没多久他就没了。”
果然跟预想的差不多。
如夷失魂落魄地靠进了椅子里,泪水夺眶而出,不想被人看见,只好捂住了眼睛,梁周学坐在对面,哽咽了瞬,“……就算见了,也不代表就是裴政,毕竟他还没有那么心狠手辣,会害死自己的弟弟。”
“他有。”
裴政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然怎么会把他们逼到这步田地?
眼泪汇聚到了下巴,如夷咬牙收住了泪,知道了真相,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如夷……”梁周学站起身,跟着她一起心酸,站了不知多久,才挤出一句,“别太难过。”
他走了出去。
如夷在位置上坐了很久,裴政电话打来时才入黄昏,他语气关切又急躁,“去哪儿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应该是担心如夷去殉情吧。
扯开唇苦笑了声,如夷坐在夕阳的余光下,身体却是冷的,心中是即将赴死的畅快,“裴政,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就在这里。”
“你在哪儿?”裴政应了下来,却还是有些担忧,不免啰嗦了两句,毕竟如夷眼下的最难度过的时候,“下次出去记得告诉我一声,想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如夷压住了心底里的哭腔,“好,你准备吧,等会儿来接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