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听——鱼几【完结】
时间:2023-07-26 14:44:25

  江惊岁看了一眼标价,随即心痛地别开眼去。
  哎唷六千八。
  够她家饭桶洗三十次澡了。
  游皓付钱付得很干脆,拿着开的单子就颠颠地去收银台了,江惊岁瞥见他微信里的余额,还剩九毛六。
  这下是真掏空了小金库。
  上来车,游皓又瞧见江惊岁耳朵上的银色耳骨钉:“姐,我争取明年把这个给你换成金的。”
  江惊岁:“……”
  谢谢你,弟弟,但是这个还是算了吧。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银色比较好看,换成金耳骨钉,那就有点过于张扬了。
  回到店里,许芸正好做完午饭。
  江惊岁洗了手,去厨房里帮忙端盘子,游皓又开始挨骂。
  许芸看他横竖不顺眼:“就知道在那坐着,没看见碗筷还没拿啊,我们都在这忙活着,,你二郎腿一跷当少爷哪?我们是你的仆人?都得伺候你啊?”
  游皓委屈:“怎么我一放假就骂我?”
  “你这不是找骂?”许芸气不打一处来,“放假了又不上课,你待在家里就不知道手脚勤快一点,帮着大人收拾收拾东西。光睡觉不干活,你是大少爷啊?”
  “……”
  干干干,吃完饭他就去拖地!
  吃完午饭,江惊岁帮忙收拾了碗筷,要去洗碗的时候,被许芸拎到一边:“你洗什么碗,让你弟去,他本来就闲,再不找点活干就发霉了。”
  正好,外婆在外面喊她一声,江惊岁应了一句从厨房出来了。
  下午许芸要去送货,游皓怕再被老妈骂,乖乖地跟着过去了,江惊岁在这里帮忙看了一会儿店。
  想起来出门之前连祈跟她说的话,江惊岁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下午应该会晚一会儿回去。】
  连祈:【好。】
  连祈:【晚上回来吃饭么?】
  江惊岁:【回去。】
  四点半,许芸和游皓才回来。
  江惊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跟许芸说要回去了,许芸留她吃晚饭,江惊岁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去趟安平墓园,再晚就要关园了。”
  本来打算两点钟过去的,跟外婆聊了会儿天,就到现在这个点了。
  许芸给她拿了一把伞,嘱咐她路上小心。
  江惊岁开车出了南街。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沉着,云层重重叠叠的,显得很是压抑。
  江惊岁拿着一束花往墓园里走,在心里默默数着位置,然后停下脚步,轻轻抬起眼来。
  墓碑上是一张黑白照片。
  女人的笑容温婉,看向镜头的眼神有些拘谨,这是许茹年轻时候的照片。
  江惊岁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来,想把捏着的康乃馨放下,却忽然注意到墓碑前有一束白百何。
  白色花朵上还沾着雨水。
  江惊岁眨了眨眼,伸手将白百何拿了过来,有些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没看见这附近有什么人。
  应该是她舅舅放的。
  早晨她舅舅给她打过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墓园,他也要去一趟。
  江惊岁缓缓地蹲下来,将手里的白百何和自己带来的康乃馨并排放到一起,然后又抬起头来,有点怔神地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兜里的手机在此刻突然震动起来。
  江惊岁慢半拍地低头去看,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格外刺眼,她安静了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你把帆帆送你哥哥那里去了?刚才你岚姨去你哥哥那里接的帆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哥跟帆帆相处得不太好,所以才让你照顾一会儿的,你——”
  江惊岁直接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这么不给江文宪面子。
  以往无论怎么样,她都会念着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不跟他争辩些什么。
  但这会儿心情实在是差,江惊岁不想听他再说这些。
  尤其是在她妈妈的墓碑前。
  江惊岁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底涌出来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着红。
  她倔强地挺直脊背,低着头,眼泪最终还是砸了下来。
  被江文宪指着训斥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独身一人远到千里之外的城市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团圆,她自己孤零零地走在街头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但此刻,看着墓碑上女人温柔的眼,江惊岁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神怔怔的,视野越来越模糊。
  “妈妈。”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我过得真的不开心。”
  她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有点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跟许芸说,也不敢跟外婆说,怕她们担心。
  此刻站在许茹面前,江惊岁终于不用在强撑着什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就要回家找妈妈的孩子。
  “爸爸对我也不好。”
  “他变了。”
  “他变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我不想讨厌他。”
  “他想卖掉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那个阿姨总跟爸爸提这件事,我都知道,她想把这个房子留给她的孩子。
  “爸爸答应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
  “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所以他有了新的孩子,我就不再是他的孩子了,对吗?”
  视野里模糊一片,钝钝的痛感从心脏向每一处经络蔓延开来,江惊岁的呼吸有点发紧。
  “这就是长大吗?”她低声喃喃地问。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仰起头来,松柏枯瘦凋零的枝桠在冷风中挺立,春寒料峭,冬意未融,这场漫长又寂寥的寒冬,好似她的人生。
  江惊岁还记得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她外公。
  在她七岁那年,她外公因病去世。
  那时候外婆告诉她,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离世的人。
  江惊岁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说法。
  长大之后才意识到,其实不是这样的,星星只是一个美好的寄托。
  人死如灯灭。
  死去的人就变成了尘埃。
  他们和活着的人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并且还会越行越远。
  除了日渐模糊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远处的天际乌云翻滚,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海浪。
  夜里应该还会下一场雨。
  静默良久,江惊岁揉了揉发麻的腿,终于站了起来。
  她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而后轻轻垂下睫毛,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她不听35
  七点钟,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江惊岁坐在阳台前的摇椅上, 神色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许久, 一道阴影自身后倾斜过来, 头顶跟着落下一道声音。
  “张嘴。”
  这道声音低低地响在耳侧, 似乎说话的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江惊岁瞬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有点茫然地微微仰起一点脸来。
  连祈单手松松地扶着椅背,从她侧面弯下腰来垂眼看她, 另只手捏着只长柄小勺, 将一口蛋糕递到她唇边。
  江惊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么?”
  她点头。
  连祈直起腰来, 将小勺子塞进她手里:“那就再吃一点。”
  江惊岁这才看见旁边圆几上放了个草莓小蛋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她捏着勺子微微歪过头去:“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他不爱吃甜的。
  平时很少买蛋糕甜点之类的东西。
  连祈倒了杯热水放到圆几上:“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比较开心。”
  江惊岁抿了抿唇, 慢吞吞地拽着椅子转过身来,没什么精神地趴到小圆几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上的草莓。
  连祈拎着瓶矿泉水看她片刻,忽然问:“你哥哥住哪?”
  “嗯?”江惊岁抬了抬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我去把那小孩打一顿。”连祈随手拎了把椅子过来,“要是一顿不解气,那就打两顿。”
  对熊孩子,也不用那么客气。
  听出来这是在哄她的语气,江惊岁终于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
  她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
  反正平时又见不到, 当不存在就是了。
  江惊岁稍稍直起腰来,一侧手肘抵在圆几面上, 手背撑着脑袋,低着头盯着草莓蛋糕看了会儿才出声:“连祈。”
  “嗯。”他低声应道。
  “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爸爸?”
  虽然是邻居,但其实连祈没怎么见过江惊岁她爸爸。
  连祈只知道她爸爸工作很忙,长期在外地出差,很少会回来。
  “我家应该算是那种丧偶式育儿教育吧。”江惊岁回忆了下才说,“我爸爸很少在家,我是跟着我妈妈长大的。”
  江惊岁小时候江文宪还不算忙,后来许茹工作调动,来了市北区这边的公安局,全家都搬到蓝山苑这边。
  江文宪的工作也开始忙起来,频频要去国外出差。
  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
  每次休假回来,江文宪都会把时间留给家庭,带妻子和女儿出去玩,到处旅游。
  在江惊岁的印象中,虽然爸爸不经常在家,但这并不耽误她喜欢他,江文宪是那种温和到几乎没什么脾气的性格,又是个宠孩子的。
  江惊岁从小到大,江文宪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他自己工作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衣服四五年都不买新的,却在她说要上绘画班的时候。
  半年三万的学费,说交就交,一点都不含糊。
  许茹见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换,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去买两件新衣服。
  江文宪弯腰捏一把女儿的脸,只是笑:“给岁岁买吧,我上班要穿工作服,也穿不着新衣服。”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其实不是很好,江惊岁却没受过半分委屈,别的小朋友有的,她都有,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江文宪也会偷偷地给她买。
  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在。
  即便后来江文宪变了再多,江惊岁也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可是。
  为什么人会说变就变呢?
  江惊岁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当初许茹因为救落水的小孩牺牲,葬礼过后,江文宪就开始忙于相亲。
  他说是长期工作在外,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照顾女儿的生活。
  江惊岁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既然说是为了照顾她,那为什么结婚之后,反倒是对她不闻不问了呢。
  江惊岁至今都没告诉连祈,当初她搬家,不是因为怕触景生情,也不是因为睹物思人。
  是因为她爸爸要结婚了。
  新妻子的工作在临芝区,所以要搬到那边去,交通比较方便。
  她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她眼里的那个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庭,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搬到新家之后,江惊岁也始终不能适应。
  明明是自己的家,每次回来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次放假在家,都能听见他俩的争吵声。
  因为钱而争吵。
  因为房子而争吵。
  因为想要孩子而争吵。
  江惊岁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吵架,沉默地选择了住校。
  和江文宪也疏离起来。
  直到高考完。
  江惊岁到家之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有了个小弟弟。
  新买的婴儿车就放在客厅里。
  她异父异母的哥哥站在玄关,眼神里是同她如出一辙的愕然。
  江惊岁忽然很想笑。
  看吧,被抛弃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再之后,江文宪提起要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这边买个学区房,方便小孩上学。
  江惊岁不同意。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父女俩因此爆发矛盾,父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起来。
  许茹的离世确实给了她打击,但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江文宪的态度和新的家庭,空气好像都要窒息。
  爱,原来是一种这么脆弱的东西。
  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
  都是说消失就消失。
  江惊岁那时候的厌世情绪很重。
  几乎对所有人都持着怀疑和躲避的态度,就算是亲戚之间好意的关心,她也觉得难以忍受,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不想再跟江文宪争吵。
  不想再跟这位后妈虚与委蛇。
  不想再待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
  她选择了离开。
  远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头,谁都不认识她。
  她终于有了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
  后半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惊蛰过后,北安的雨天也跟着多了起来,往往是夜里一场急雨,第二天清早又雨过天晴。
  江惊岁蒙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大概是她这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她和江文宪经常吵架。
  在说起卖房子这一事之前,江惊岁已经签了遗产放弃协议,许茹的那些理财资金她都没要,被江文宪都取出来去投资了。
  她除了在房子上没有松口。
  江惊岁其实不在意钱。
  她只是觉得那个房子里,还有她妈妈的气息在,她的所有回忆也都在那里。
  那不止是一个房子的问题。
  那个雨夜,大概是父女俩吵得最激烈的一次。
  江惊岁坚决不同意,江文宪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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