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惊岁也是性子倔,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将陈岚温声细语的劝架声全然抛在身后。
出来小区,却碰上了连祈。
江惊岁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先前跟他说好的晚上要一起吃饭。
但这一刻,江惊岁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也都不想见。
“江惊岁。”
要错身过去的那一瞬间,连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小心地问她一句:“你怎么了。”
“松手。”江惊岁没有看他,低着头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求你了,放开我。”
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连祈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江惊岁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想回许芸那里。
也不想回外婆那里。
她随便选了个方向,没有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连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完全没有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回了蓝山苑。
没有这里的钥匙,江惊岁开不了门,只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门口安静地坐了很久。
再之后,要下楼出去的时候,连祈又拦住她:“江惊岁,你——”
“别跟我说话。”她哑着嗓音打断他,低着头挣开他的手,“也别跟着我。”
她绕过他,置若罔闻地下了台阶。
连祈沉默地跟了上去。
晚上不安全,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是这种状态,他也放心不下。
江惊岁也不管他,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
直到夜深了,江惊岁回了许芸那里。
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连祈终于出声:“江惊岁。”
江惊岁停住,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
静了很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挺直了纤瘦单薄的脊背,哑声开口:“你回去吧,连祈。”
这话很轻,又很坚决。
那一瞬间,她好像是做了某个决定。
连祈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决绝。
连祈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今天他就这样走了,会发生让他无法挽回的事。
他沉默了下,忽然很轻地又叫她一声:“岁岁。”
一声轻软又无奈的“岁岁”,让江惊岁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但她却没有回头。
店里已经关门了。
许芸不在,游樟今天值晚班,二楼只有游皓在闷头写作业。
江惊岁径直回了房间。
十点多,游皓做完作业,“咚咚咚”地跑过来敲她的门:“姐,楼下那个哥哥是找你的吗?”
江惊岁不说话。
游皓瞧了瞧她的表情,转身拿了把雨伞下楼,没一会儿又“蹬蹬蹬”地跑上来了:“外面下雨了,我跟他说,你已经睡了,他也不理我,就在那儿站着,他是不会说话吗?”
江惊岁闷不作声地把游皓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她再下楼时,连祈已经不在了。
游皓给他的伞还在原地。
碰都没碰。
雨下了一夜,门口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
江惊岁站在梧桐树下看了很久,忽然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环着膝盖,眼泪无声地往下砸。
春夜里又是一道惊雷在耳际炸响。
江惊岁倏然惊醒,卧室的窗帘没拉,窗外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亮得晃眼。
江惊岁还未完全从梦境中抽离出来,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情景依稀浮现在眼前,相隔七年之后,她的心口忽然迟钝地蔓延出一种闷闷的疼。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抱起凑过来蹭她的狸花猫,抬眼看向窗外好像要淹没整个城市的雨。
这一刻。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雨夜。
江惊岁将手放在猫咪柔软的腹部,感受着掌心下一起一伏的呼吸,睫毛轻轻垂了下去。
她那天是想跟他好好道别的,至少说一句再见。
但那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其他人,各种沉重的情绪拉扯着她不断往下坠。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俩之间,一直都是她在单方面地做决定。
单方面地离开。
单方面地放弃。
她好像一直都没想过,这样对连祈公不公平。
第36章 她不听36
清明过后, 天渐渐有了点暖意。
海滨城市的夏天来得晚,气温随着雨天反复起伏,天气一直是冷一阵热一阵的。
直到五月份, 城市终于有了点初夏的味道。
江惊岁一早就被闻桐喊出了门。
闻姑娘荣升为房奴一党, 去年在百家汇商区那边买了个小公寓, 现在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这次趁着五一假期,她喊着江惊岁出去逛家具城。
江惊岁下楼就看到闻桐骑着个小电驴, 单腿撑地等在楼栋门口。
江惊岁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粉色头盔, 但没往后座上坐, 仔细观察着闻桐的眼睛,然后非常谨慎地问了句:“你戴的是隐形眼镜?”
“没有啊, 我今天没戴眼镜。”
迎面吹来的暖风迷了眼,闻桐相拥手背揉一下眼睛,手举到半截突然想起来自己费半天劲儿画的眼影,又老老实实地把手放下去了。
“那还是我来骑车吧。”江惊岁果断说。
闻桐近视有点厉害。
属于五米之外, 人畜不分的那种。
她要是不戴眼镜出门,江惊岁还真不敢往她的小电驴坐, 怕最后来个一车两命。
“没事儿。”闻桐心大地拍了拍后座,“你坐就行,我开慢点。”
闻桐说得非常淡定,但江惊岁总觉得这并不是开不开慢点的事儿,而是她到底能不能看得到路的事儿。
紧紧地戴上头盔,江惊岁提心吊胆地坐到了闻桐的小电驴上。
闻桐一拧油门, 小电驴嘚嘚嘚地蹿了出去,结果还没出小区, 后座就传来“邦——”的一声闷响。
她纳闷地回头:“这啥声儿啊,同桌你听见没?”
“听见了。”江惊岁冷静地说。
闻桐左瞧右看没找到声音来源,又问江惊岁:“那你知道这是啥声儿不?”
“知道,这是我的腿——”江惊岁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腿,脑袋埋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说,“撞到道闸杆上的声音。”
闻桐:?!
闻桐倒吸一口气,连忙靠着路边停了小电炉:“不是,这种事你要早说哇!”
还那么平静的一句听见了。
就好像那伤不是在她身上似的。
仔细检查过伤口,闻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没骨折,只是肿了而已。”
而已???
江惊岁无话可说半天,最后从后座上站起来,衷心地提了个建议:“咱俩换换,你坐后面,我载你。”
“没事儿,我等会儿可以再开慢点。”
“有事儿,姐妹。”江惊岁一只手抓住她胳膊,一只手托着自己戴着的头盔,万分诚恳地说,“我跟你说个秘密,我是戴了头盔,不是穿了铠甲,我要是被车撞了,也会横尸当场的。”
“……”
这话说得有理。
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着想,闻桐只好忍痛让出了司机的位置。
五月初,凛冬已过,盛夏未到,迎面吹来的海风暖而不燥,这是北安最舒适的一段季节。
路上出来游玩的行人和游客也多了起来。
闻桐感觉有点闷,把头盔上的遮阳镜抬了起来,没听清江惊岁刚才说的话,下意识地向前靠了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放假。”江惊岁一边开着小电驴往家具城走,一边跟闻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每次一放假,我小姨就想介绍我去相亲。”
“还相什么亲呀。”头盔上的护目镜抬起来之后,闻桐总觉得听到的说话声清晰多了,“你放着现成的帅哥不看,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宴上浪费时间干嘛?”
江惊岁:“嗯?”
“嗯什么嗯,我说的是连祈。”闻桐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老是往下滑的护目镜,“他不好吗?”
“唉。”对这个问题,江惊岁以一声轻叹作了回应。
闻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轻搞懵了,不明所以地问:“你这叹什么气啊?”
“唉。”江惊岁又是一声叹。
闻桐被连唉了两声,心急得不行,这就像是上网吃瓜吃到一半,突然见她的网断了,瓜也不能吃了。
“你别老是叹气呀。”闻桐干脆凑过来直白地问,“阿桌,你说句实话,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啊?”
她和江惊岁当了两年同桌,属于无话不谈的那种,自然也是知道江惊岁的一些心思。
高二那会儿闻桐就悄悄问过江惊岁,问她是不是喜欢连祈啊,江惊岁很坦诚地点头说:“是啊,不然我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天天要跟他嘀咕好好学习呢?”
连祈那会儿成绩挺不错的,毕竟是在实验班里,但就是有点偏科。
他的语文成绩不太好,在及格附近打转悠,很拉总分的腿,江惊岁有事没事地就去听他背课文。
以至于后来闻桐从他们班主任老杨的嘴里,听说江惊岁没报北安大时,她还愣了很久,完全不明白江惊岁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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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江惊岁想了很久,才说。
“你喜不喜欢一个人,这还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江惊岁望着街道远处郁郁葱葱的悬铃木,声音有点淡,“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之前我家里出了一点事,对我影响很大,就高考完那会儿。”
其实闻桐也能猜得到一点。
女孩子的心思细腻,她那时候就想过,江惊岁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让她连喜欢的人也可以放弃。
“那时候我觉得我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再去爱一个人了,因为我没有办法相信别人。”江惊岁轻扯了扯唇,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
即便是连祈。
她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她好像也没办法去相信他了。
“我对自己很是怀疑,我觉得我没有去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江惊岁又笑了笑,“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怎么能再跟别人一起生活呢?”
那个时候也一样。
她连自己都不爱,怎么还会去爱别人?
这场家庭变故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江惊岁从其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其实是一种柔软、尖锐,而又非常脆弱的东西。
所以她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就觉得一个人挺好的,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遛狗喂猫,一天天地就这样过。
从没想过要跟另一个人生活。
闻桐反应过来什么,愣了愣问:“你当初是因为这个跟连祈分开的啊?”
江惊岁点头:“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你现在还是这个想法吗?”
闻桐是能感觉出来江惊岁的变化的,毕竟时间在走,伤口也在一点点地愈合起来。
江惊岁的神色藏在头盔里:“我说不清楚。”
闻桐歪着头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会儿,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道:“同桌,我跟你说过秘密吧。”
“嗯?”
“这是我听小王子说的,就是连祈好像一开始没打算留在北安来着,就大四快毕业的那会儿吧,他们老大三顾茅庐,才把他拉到了天逾去。”
“他原本想去别的城市的,虽然小王子没说他想去哪里,但我觉得应该是宁川,他是想去找你吧?”
江惊岁怔了一下。
这事她从没听连祈提起过。
“你看,从咱们高三毕业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吧。”闻桐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带了点叹息的语气。
“七年,时间够久了,再强烈的感情也能放下了,除非是他不想放下。”
江惊岁沉默了很久。
“我觉得你表现得也挺明显的。”闻桐是旁观者看得清,“你看你洁癖这么大,跟谁都不喜欢肢体接触,唯独就不抗拒连祈。”
江惊岁若有所思的样子。
“举个例子来说。”闻桐说得头头是道,“假如你脚崴了,连祈抱你去医务室,你肯定会点头吧,如果换成小王子呢?”
江惊岁认真思考一下:“我能坚持自己走去医务室。”
“看吧,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闻桐的语调都高了起来,“你和小王子关系这么好,都排斥这种肢体接触。”
闻桐觉得她这同桌就是当局者迷。
上个月汪子肖过生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这其中的道道了。
汪子肖切完蛋糕之后,江惊岁习惯性地拿了两个勺子,分给连祈一个,她吃上面的奶油,连祈吃下面的蛋糕,分工合作。
闻桐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汪子肖当时还依着葫芦画瓢,学模学样地把自己的那块蛋糕推过来:“来,闻桐,你不是也不喜欢吃奶油吗?给你吃我的。”
闻桐嫌弃得不行:“谁要吃你的口水。”
看着江惊岁若有所思的样子,闻桐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感:“这下你想明白了吧?”
跟江惊岁认识这么久了,闻桐是真喜欢自己这个朋友,她不希望看到江惊岁总是孤孤单单的模样。
“光我想明白也没用。”江惊岁还是叹气,“他不一定喜欢我吧?”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啊?”闻桐不明白江惊岁这两只大眼睛是长着干嘛用的,“他就差把‘我喜欢江惊岁’这一行字刻在脸上了。”
“不是。”江惊岁纠结了一下,才说,“我怕他分不清习惯和喜欢的区别。”
闻桐:“这怎么还能分不清?”
还是太熟悉了。
熟到一定地步,就会很让人疑惑,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
“其实你这个不用怀疑吧?我觉得他对你的偏袒,还是挺明目张胆的。”闻桐说,“就你给他的那个吊坠,那么丑,他还留了那么多年——”
江惊岁忍不住问:“那个吊坠,真的很丑吗?”
“是的,很丑。”闻桐终于等到了个说实话的机会,“我就是不忍心打击你的积极性,所以一直强忍着没说。”
“……”
好了好了知道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闻桐:“我看着你俩,我都着急,既然连祈不说,那你就主动点呗。”
“怎么主动点?”
“做点越界的事试试。”
“啊?”江惊岁迟疑起来,“搞黄色,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