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一瞬,了了的清洁咒已经施完。
楚真真便转过身子,将被褥扯散开,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还不忘吩咐了了:“我要睡了,帮我落一下帘帐。”
了了落了帐,却又掀开帐子,露出一张清俊秀逸的脸。
这样干净的一张脸容,说的话却不怎么清白:“奴想要入帐侍奉小姐。”
言下之意昭然。
楚真真瞥他一眼,倦倦道:“睡觉了,没兴致。如果我需要你献身,我自然会说,用不着你来毛遂自荐。”
了了垂眸,道了声是,重新将帐帘合拢。
楚真真闭上眼睛。了了走时,自发将房内烛火熄了,房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夜里吹风,将窗外的桂树香气吹拂入室。楚真真鼻尖萦绕着桂香,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门外,一道黑影笔直伫立着。桂树迎风婆娑,他立在树影里,脸容没在暗处,仿佛与桂枝木叶融为一体。
了了看着灯火俱灭的寝房,眼目深邃。
他自袖中摸出一面铜镜。在漆黑的树影下,镜子却自发闪出光,映出少年清俊好看的眉眼。
了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扯了扯眼尾。
眼尾的弧度立时随着他的动作变得低了一些。这一点微小的变动,使得整张脸莫名更漂亮了几分。
了了笑了笑,收回铜镜。与此同时,他掌间浮现了天演盘。
少年舒展指节,抚上盘身,轻轻拨弄起铜莲花。
阮辽自得到天演盘以来,总会有入夜算上一卦的习惯。
之前的每一夜,他算的都是同样的卦。
算她何时归来。
如今与她重逢,他一腔情意就尽数有了归处。
只是不能够贸然亲近她。做仙君的这许多年,他窥知人心,知道情之一字绝不能突兀,须得细水长流、从长计议。
可是他太想见她了。
他想要日日夜夜都能看到她,靠近她。
哪怕她并不是太喜欢自己。
做出了了这个傀儡,是阮辽近日以来最愉悦的一件事。
天演盘上的莲花颤颤,铜莲瓣再一次毫无章法的散落。
依旧没有算出来。
了了眼眸暗了一暗。
今夜他起卦,算的是天道谕所说的那个天道之人的去向。
天道谕说,真真假死后,会对那个天道之人一见倾心。
如今真真假死的预言应验,剩下的这后半条,他却不愿看见。
禁足真真,原本非他所愿。
但在算出天道之人的踪迹之前,他不会让真真乱走。
他是天演仙君。
仙君若是想要扭转一个天道谕,也并非是什么做不得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阮辽:白天上大号,晚上开小号
第15章 罚
◎只是羞辱你,你也不肯?◎
夜里,月桂香浓。
楚真真沉在一泊温软的被褥间,朦胧间,她的神思回到那方院落中。
那是她下山尘修时,给自己置的一方宅院。
也是这个院子,后来住进了少年阮辽。
彼时,楚真真刚刚师门结业。结业之后,师门中的其余三人都选择了留在灵玑山上清修,只有楚真真选择下山,做一个尘修。
所谓尘修,就是在尘世间历练修行的修士。
俗世中的尘修,并不比山上的清修更加轻松。红尘之中,耳目之欲纷繁,远不如她在山上时道心坚固。
尤其楚真真修的还是如意道。
此道提倡顺心而为,然而六欲扰扰,什么才是她的本心?
楚真真不知道。
直到她遇见阮辽。
其实远在天道第一次发布任务之前,楚真真就见过阮辽。
在阮府的下人房里。
那时候的阮辽还很小,小到不能被称之为少年,而应该说是幼年。
小阮辽住的房间破破烂烂,和马厩挤在一起。
他娘和他一起挤在这间房里。
小阮辽的娘生得很美,只是神智不太好,时常嘴里念念叨叨,偶尔会尖叫,然后房内便会响起一阵打骂之声。
楚真真第一次路过这间下人房时,看见的就是他娘一边嘶声叫骂,一边用马鞭抽打小阮辽的样子。
小阮辽跪在地上,幼小的脸上没有表情。
窗外的楚真真一瞬间血液倒冲。她想,自己的道心应该是匡扶济世。
于是她踹门进房,夺走阮辽他娘的马鞭,然后把小阮辽带出房门。
她原本以为小阮辽会向她道谢,却不想小阮辽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说:“姐姐,何必如此。你今天救了我,明天她只会打得更狠。”
小阮辽说得很对。第二天,楚真真再来时,看见小阮辽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身体绵软地倚在房门口,眼瞳漆黑。
看见她时,小阮辽说:“谢谢你来看我,姐姐。”
楚真真上前,用续骨丝帮他疗伤,然后问:“我还能帮你什么?”
小阮辽垂了垂眼睛,道:“只要你再来看看我,我就会很开心。”
楚真真觉得自己的道心有些不稳。她答应了。
但第二日,她没来得及去看小阮辽。
阮府的魔修临时叛逃,她匆匆追去了别的仙城。
而小阮辽也并没有在房门口等她。
他自小就会做预知梦。
昨夜做梦,他梦到第二日的下人房前空无一物。
……
榻上,楚真真猛然惊醒。
她反手摸上自己的后背。背上的衣料早已湿透,冷汗涔涔。
楚真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多年前的夜晚。
那时候的她刚刚下山,仗刀行街,斩妖除魔,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以为手中的刀足够担下一切罪责和苦难。
楚真真起身,去到桌前,斟了一杯冷茶,仰头饮下。
少女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无缘无故想这些东西做什么。
咔哒一声,房门被推开。
了了目光探过来,道:“小姐起了。”
楚真真偏头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披上衣服。
本来做梦就烦,现在看到模样酷似阮辽的了了,她更烦了。
楚真真径自去洗漱。过后她出来时,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丰富的早膳,了了正在桌边,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见到楚真真,了了很浅淡的笑了一下:“奴伺候小姐用膳。”
楚真真坐下去,低眼看着满桌的菜,却没动作。
了了眸光闪烁。他执起瓷勺,舀了一碗热气蒸腾的鱼粥,端到楚真真面前。
他用匙在碗中勺起碗沿薄薄的一层粥,道:“小姐不开心的话,奴来喂小姐。”
楚真真盯着他,混沌的头脑中忽而闪过一线清明。
她按住了了拿着匙的手,缓缓道:“你喂也没用。我现在没有胃口。”
不知怎的,她就是想要刁难了了。
想要让他也知道知道,那种面对症结却无可奈何的感受。
了了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他放下碗,低低道:“既然小姐没胃口,便先不吃了。”
楚真真一口气噎在喉头,眼瞳瞪大几分。
了了说完,果真十分利落的将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撤去。
楚真真目光沉沉地瞧着他的动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无妨,她曾经伺候阮辽这么久,被折磨得很足够,她还有很多办法磋磨这个了了。
菜碟都收下去了,了了也重新回到她身边。
少年身形修长,容色如堆冰积玉般清冷,默然无声站在楚真真身侧几指的距离时,像极了一尊冰雪雕成的塑像。
楚真真偏头看他时,眼目微微有些晕眩。
她对这种级别的美色,招架力还是很有限的。
但是楚真真很快想到幼时玉雪可爱的小阮辽,一颗心顿时便硬了下来。
他跟了了一样,再怎么好看,还不是讨人厌得很。
楚真真声音沉了沉,道:“了了,拿笔来,我要画画。”
纸笔墨砚分明就在书房,她却要人将东西拿来饭桌上画。
了了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依言退下,去书房中,捧来纸和笔,以及墨和砚,俱都置在了刚刚吃饭的地方。
楚真真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而后挑眉笑起来:“了了,我只让你拿笔,你把纸砚都拿来,是要与我作对?”
在没事找事这方面,楚真真向来很有一手的。
了了闻言,低下头,慢慢道:“奴错了。”
少年低眉垂目,周身漫着冰雪的干净气味。
清冽澄然,和屋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了了不愧是跟在阮辽身侧的人,连那套做派都学了七分相似。
楚真真瞧着他这幅模样,心下忽然生出一些古怪的恶意。
她从一堆物事中挑出一支笔,又朝砚里倒了些清水,拈了块墨,随意地研了几下。
砚上,清水中晕开墨色,却没有完全晕开,只是淋漓地漫开一点,半是浑浊的水液,半是浓稠的墨汁。
楚真真伸笔,用笔尖蘸饱了上面淋漓混沌的墨,然后挑唇,笑得很是愉悦。
少女眼眉弯弯,道:“了了,谅你初犯,我只是轻轻罚你。”
“将衣裳解开,凑过来,我在你身上画。”
了了眼瞳颤了颤,他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小姐。”
楚真真唇角的弧度有些嘲弄。她道:“只是羞辱你,你也不肯?”
了了垂睫,轻轻道:“奴会失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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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圆圈
◎我幼时喜欢圈画。◎
楚真真嗤笑一声,“在你眼里,我的命令,还未有你的失态重要?”
她不知何时冷了脸色,一股莫名的敌意在心头肆虐。
“你不过一介奴仆,倒与我端起少爷做派。”
了了眼神微黯。他道:“奴不敢。”
他缓缓伸手解衣,脸上神色仍旧清冷,既没有半点受到羞辱的恼怒,也没有滞缓迟疑的扭捏。
只是很平常的地伸手解衣,平淡得旁若无人。
楚真真最恨这幅淡然做派。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遇到的人,都总是这样怡然自若,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牵动他们的情绪。
幼时的阮辽是,今日的阮辽是,就连了了也是。
怀揣着这样的恨意,楚真真面无表情的抬手,狠狠地将笔尖按上他的肩膀。
少年的衣物刚刚褪至肩侧,襟怀半敞,露出冷白的肩颈线条。
一支粗重的狼毫搠在其上,毫锋的墨浓淡不匀的沾在肌肤上,边缘的水渍染湿衣领,深深晕开一片。
了了眼神有一霎的涣散,目光微微失神。
这具傀儡躯体初生,皮肉感知灵敏。
真真性子顽劣,爱作弄人。由她作弄,也并非不可。
只是在笔锋激起尾骨酥麻的同时,他心间也泛起一股肿胀的涩意。
了了不过一介奴仆,她也能羞辱至此。
仅仅因为皮囊俊秀好看,她就会对他多加青眼,对他恶劣摆弄。
即使不是第一日知道她爱漂亮男子,他心底依然生出一种无端的嫉恨和恼火。
肩头的浑浊墨汁顺着胸膛流淌而下,渗入衣里,触感湿漉。
阮辽忽而觉得难受极了。
楚真真手中微微用力,笔触正要蜿蜒向下时,忽然看见了了抬起头来,眼中光芒晦暗。
她眯了眯眼,如愿的发现了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楚真真愉悦了。她慢慢收回笔,见了了垂头整理衣襟,将落下肩膀的衣物重新拉了回去。
少女笑道:“怎么,这就受不了?”
楚真真搁下笔,言语间不无讥讽:“昨夜口口声声说要入帐侍奉,今日不过玩玩你,就变了脸色。”
“你这样废物,离侍奉我还有几百年的距离。”
了了看向她:“奴甘受小姐摆弄。只是奴一想到,小姐日后对每个下贱男人都这样感兴趣,便觉得有如万蚁噬心。”
“下贱男人”四个字一出来,楚真真霎时间被他逗笑了。
她笑得捧腹,眼角泛出两滴泪花。
笑完,楚真真挥挥手,道:“行了,不为难你。今日你表现不错,我很喜欢。你走吧。”
了了应声退下。
楚真真一个人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于是将桌上的纸摊开来,当真开始画起了画。
不过楚真真没学过画画,也不是出自什么书香世家,对于丹青一道只能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所以最终,她画在纸上的,只是一些毫无章法的线条和墨点。
楚真真也不强求,只是低头,一笔一笔的用笔在纸上扯出线条。
她很机械地画了半天之后,忍不住笑起来,笑自己这样无聊。
笑着笑着,楚真真却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从前的小阮辽,也会这样机械的在纸上画圆圈。
她这样画是出自无聊,小阮辽这样画却是出自心障。
正想着,纸上忽而落下一片阴影。
楚真真抬头,便看见阮辽正神色淡淡的瞧着她。
她顿时吓了一跳,笔一抖,几滴墨绽在了纸上。
阮辽嗓音清冷:“怎么不接着画?”
楚真真有点无语。她道:“有什么好画的?我根本不会画画。”
她说完,又皱起眉:“仙君今日来所为何事?正好我也有话,要问问……”
少女嗓音戛然而止。只因为仙君低眸,执起了她握笔的手。
他执起楚真真手时的力道很轻,仿佛只是轻轻牵起来,但楚真真的手却被他握得微微发抖。
缘因此刻,她背后的阮辽身上威压在缓缓的放出来,将她压得几欲呼吸不能。她身上也无法动弹,挣不开他的手。
阮辽目光落在满纸斑斑墨迹上,温和弯唇:“若不会画,便由我教你罢。”
楚真真额上缓缓渗出冷汗。她咬牙,道:“……不必了,我、我不想画画。”
实在不是她想结巴,是阮辽的威压不太讲道理,她说话有些过不来气。
阮辽却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他一手握着楚真真的手,一手将桌上铺满墨迹的纸抽掉,换了张新纸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