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两条手臂齐齐发力,唐娴上半身一轻,率先离了床榻,紧接着双腿也被抱起。
是被竖着抱起的。
骤然的腾空感让她惊呼,唐娴惊慌地睁开眼,左手下意识地按在最方便的着力点——云停的肩上。
往常总是俯视她的云停,此时比他矮了一头。
唐娴揪住云停肩上的布料,她的身影投在了云停脸上,让他的神情被模糊化,唯有那双抬起的眼眸泛着幽暗的弧光。
“……没扯到伤口吧?”他低声发问。
热气直冲头顶,唐娴脸上烧红,动了动贴在云停腹间的小腿,立马被按住了。
“没、没有……”她强作镇定地回答,声音却有点哑。
“那就好。”云停双臂紧紧箍着她,力气全在腰腹之下,一点都没碰到上半身。
只是走动时,唐娴的上半身有点摇晃。
视角也太高了,她有点怕,唯一能用力的那只手便撑在了云停的肩上。
迈出门槛,唐娴还红着脸,被清凉晨气包围后,热气稍退。
她低头看看抱着她走路的云停,手上突然用力,在他肩上狠狠拧了一把。
云停吃痛,可脚步没停,也没抬头。
对于唐娴为什么拧他,他心知肚明,默然接受,一声不吭地直接将人抱到李子树下。
树下有一张藤椅,云停正要将唐娴放下,一只灰扑扑的瓦雀不知怎么的,扑腾着双翅精准落在了唐娴肩上。
唐娴肩头一重,脸色骤然转白,情急之下,一个音节都没发出,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哭的同时,还不忘朝着云停肩上拍打。
瓦雀受惊,连忙扇动双翅飞走了。
“疼——伤口裂开了!”唐娴觉得自己后肩上的伤一定被瓦雀踩裂开了,这么多天全都白养了,“都怪你,你非要我出来!”
打到云停肩臂上紧绷的肌肉,还硌了自己的手,唐娴又痛又委屈,哭道:“我要活生生疼死了!”
“庄毛毛!”她打得一点也不疼,但云停还是黑了脸。
“你不道歉,还凶我!”唐娴震惊,泪水流得更急了,“我伤口都裂开了……”
“它落的是你左肩!”云停这一声嗓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一下子让唐娴冷静了下来。
瓦雀落的是左肩,她伤的是右肩,哪怕是生气打人,她也本能地保持右半边身子一动不动。
这时再静心感受,右侧后肩上的疼痛并未加重,更没有温热血液渗出的感觉。
唐娴的哭声戛然而止,挂着泪珠低头,看见云停眼中什么柔情暖意早就拋飞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只剩下一片冰霜。
唐娴心里发虚,被云停看得脸上滚烫,可还被他抱着,无处躲避。
她忍着臊意和羞愧,弱弱开口:“……是我感觉错了啊……打疼你了吗?”
云停的声音仿佛结了冰,“庄毛毛,你最好闭嘴,因为这会儿我真的很想把你扔到山沟里去。”
唐娴:“……”
她闭了嘴,瞅着云停那张冷峻的脸,还搭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张开,食指讨好地在上面挠了几下。
云停又瞪她一眼,弯下腰,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到了藤椅上。
第37章 害怕
自打云停出现后, 眀鲤就没露面,等唐娴在藤椅上坐定,她很有眼力见地撑了一柄油纸伞架在藤椅上,以防再有鸟雀往唐娴身上扑腾。
再备些瓜果茶水, 她机灵地退了下去。
藤椅宽大, 唐娴向左倚着, 被山间清凉的晨风包围,身心是很久没有过的舒适。这天儿, 正合适去山中走动,可惜她受伤了, 不能动弹……
她尝试着晃了晃脚, 没带动肩上疼痛,暗想应当是可以下地走路的。
唐娴很满意, 一偏头看见树上的累累硕果,她喊道:“给我摘个李子。”
还没到李子成熟的节气,她只是闲着无事, 找东西打发时间。
小小的农院里只有她一人,她喊完, 眀鲤出现, 被她摆摆手撵回屋里了。
唐娴重新喊:“百里云停。”
喊到第三声,云停出来了, 暗色劲装换成了在府中常穿的宽袖锦袍,显然是在屋中重新洗漱了一遍, 额发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显得眼眸如星, 格外的俊朗。
走到树下摘了一颗李子递给唐娴,正要返回屋中, 被唐娴拉住了衣角。
“你与我说说话。”唐娴指指石凳让他坐下。
云停抱她出来时,刚无辜被她打了几下,心火还没消,面无表情坐下,与唐娴隔着小臂那么远的距离。
“褚阳山里的事解决了,以后是不是就没人想杀我了?”不是受了伤,唐娴早就要与云停确认这个问题了。
确保无人暗杀她了,她才好离开云停。
去皇陵后的山崖见烟霞、回京与楼千贺确认“双儿”这人从何而来,还有孟夫人的事,一件都不能让云停知晓。
“不保证。”得到的回复极其简洁,连个解释都没有。
唐娴捏着手中青涩的李子,歪头看见云停的侧脸,冷若冰霜。
一看就是还记着瓦雀那事呢,他小心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唐娴轻咬下唇,再抬起眼眸,忽地将手中鹌鹑蛋大小的李子朝云停抛去。
云停脸都没转一下,抬手接住,又给她抛了回来。
唐娴同样抬起手,李子擦着她指尖掉落,落到她裙子上,顺着倾斜着的小腿一路滚到了地上,沾上了些尘土。
“哎呀——”唐娴拖着嗓子叹了口气,左手搭在藤椅扶手上拍打两下,与云停道,“捡起来呀。”
云停觉得自己就多余跟她置气,到头来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按唐娴说的做了,清洗后,他将李子塞回唐娴手中,得了她一个明媚的笑脸,继而被抓住了衣角。
“先前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唐娴忽然说起道歉的话,云停心里那点火气瞬间就散了。
被她在肩膀上拍打的那几下一点都不疼,犯不着生气,再说她也是被吓到了。
云停舒坦了,面色和语气都软了下来,道:“知道不对就好,以后不许那样对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男人……”
“啊?”唐娴疑惑,“你指哪件事?”
云停神色一顿,若无其事道:“……你说。”
“那你离近点。”
待云停如她所愿离近了,唐娴小心翼翼地坐直,直面着他,郑重其事道:“上回你手臂被箭矢擦伤,我还让你抱袅袅,说的话也很不中听……我那时不知道会这么疼……请你见谅。”
云停一怔,记起确有此事。
不过他那擦伤顶多算是皮外伤,不疼,也不影响行动,没多久就痊愈了。
与唐娴背上的箭伤没法比。
再说抱熟睡的云袅下马车……正如唐娴所言,云袅是他妹妹,本就该由他照顾,这事也无可厚非。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现在唐娴这样认真地与他致歉,出乎他意料。
云停心中是说不出的柔软,在唐娴诚挚的目光下咳了一声,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记在心上?”
说完又夹带私心道:“不过既然你提了,那我也说一句……你以后不许再对我那般随意。”
“不会了。”唐娴好声应了,心有戚戚道,“以后都不会了。”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受过这种伤,真没想到原来会这样疼,早知道,当初就好好看着烟霞了……她伤在左边,离心口那么近,还不老实养伤……”
自己受了一回伤,唐娴才知道有多痛,想起不安分的烟霞。
身上被扎了个窟窿,还敢闯进皇陵、捉弄太监,在三月冬寒未尽的夜里,陪着唐娴宿在阴冷的墓穴中,后来更是带着她飞渡悬崖。
该有多痛啊!
“……她就没安静过一刻,伤口怕是裂开了无数次,换药的时候嚎得惨,但没掉过眼泪,我还当她是在夸大……不知道她的伤还能不能养好了……”
唐娴后悔放纵烟霞,也更担心她,唉声叹气说个不停。
才消了气、心里舒坦的云停听到这里,心里升起的那一点甜味没了,他仿佛咬了一口唐娴手里未成熟的李子,直接酸到了心坎上。
烟霞身上的伤是他刺的,唐娴这样忧心,岂不是在责怪他?
亏得他以为唐娴是在心疼他,原来他只是顺带的,烟霞才是主要的。
就因为他受伤比较轻?
云停面色转冷,沉声喊道:“庄诗意。”
每次他一喊这名字就是在提醒唐娴他不高兴了。
唐娴瞄他一眼,奇异地读出了他对烟霞的不喜,一想这两人的恩怨,服软道:“好吧,不提烟霞了……你方才说不保证没人想杀我了,是为什么啊?”
云停五脏六腑都发着酸味,结果她一句话就把这事揭过去了,让云停心里的闷气无法发泄,只能堵在心口。
他道:“还不是要谢谢你放在心尖上惦记着的烟霞?”
“褚阳山引来的只是一部分,暗中盯着这个藏宝洞的人多不胜数,只要它一日未暴露在日光下,你与烟霞就没有真正安全的时候。”
“烟霞机灵,身法灵活,还通晓易容术。你呢?你要如何自保?”
唐娴愣住,“照这么说……我还是会有危险……”
藏宝洞一日不现身,她就一日离不开云停?
当然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要把藏宝图交还给云停……前提是她得私下与烟霞见上一面,将她劝服。
要么,等烟霞伤愈出来找她,要么,她趁此时机摆脱云停,去皇陵找烟霞。
皇陵就隔着一座山……
唐娴拧着眉头思量该如何抉择。
落在云停眼中,是她心神不安,害怕再遇上危险。
云停气她把烟霞看得比自己重,又不想她恐慌不安,那点儿怨气自己消磨了下去,放柔声音保证道:“上次那事是意外,有我在,不会再让你……”
话没说完,房门打开,云袅喊道:“毛毛,你怎么出来了?昨晚睡得好吗?伤口又疼了没有?”
脆生生的童声一下子将云停的话压了下去。
唐娴没听清他未完的话,朝云袅勾了勾手,她就哒哒跑来了,凑近了道:“毛毛,我昨日做梦你的伤好了。”
唐娴感动,搂住她与她贴了贴脸。
云停:“……”
.
庄廉找来时,就见唐娴惬意地坐在树下,身边云袅捏着一块瓜果喂进她口中,完了,扒着藤椅扶手,满目期盼,“甜吗?”
唐娴慢吞吞点头,她欢天喜地,又捏了一块喂了过去。
唐娴摇头,“有点渴。”
云袅立马放下瓜果去找茶水,转身一看,云停刚端起杯盏,正要递过来。
她伸手去接,手摸到了杯盏,但没能接过来。
云袅道:“哥哥,这不是给毛毛的吗?给我吧,毛毛喜欢我来照顾她。”
兄妹俩人的对话引得唐娴看来。
这时云停松了手,杯盏顺利落到云袅手中,她来到唐娴面前,挡住了唐娴看向云停的视线。
可庄廉看得很清楚!
他家公子眼底的不悦已经要溢出来了,瞧着恨不能抢过云袅手中的茶盏,亲自喂给唐娴。
庄廉在这兄妹二人之中来回的看,越看越觉得事态发展如脱缰野马,他已无颜面对百里老夫人……
“公子!”他上前去,悲痛呼唤。
云停淡漠地回了他一眼。
云袅是没动的,兀自给唐娴喂了水,又拿帕子轻轻给她擦拭嘴角,然后问:“毛毛,还吃不吃?”
反倒是唐娴看了眼庄廉,道:“不吃了。”
“那我给你捏捏腿?你不能动,腿一定麻木了。”云袅说着,搂起裙子在唐娴腿边蹲了下去。
庄廉的脸都绿了,这可是西南王府的千金,还未正式册封的、板上钉钉的当朝公主!
他等着云停发火,转眼果然看见云停盯着蹲下去的云袅,面色难看。
可再细瞧,他盯的分明是人家姑娘裙下显露出来的双腿的轮廓,眼睛里跳跃着晦暗的火花。
庄廉眼前一黑,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若不是院子里有人,云停能把云袅撵走,亲自上去给人捏腿!
荒唐!
庄廉恨不得以死谢罪!
幸好唐娴还有理智,心虚地不敢去看云停与庄廉,赶忙哄着云袅给她梳发,把人喊了起来。
庄廉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敢再仔细分析云停眼底的情绪,给自己顺着气,道:“公子,昨晚我与您说的事情……”
云停暂时将目光从唐娴身上移开,漫不经心问:“何事?”
庄廉:“……回京的事。”
云停记起来了,他是要问一下唐娴的意思的。
正好唐娴听见他俩的对话,也想知道云停准备何时回京,扭脸看过来,“你想何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