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脚尖着地。
因两人离得很近,她的手臂屈着,小臂贴在云停身上,搭在他肩膀的手微微下滑,只剩下手指尖还压在上面。
她那双眼眸如同澄净泉眼,时刻都是水灵灵的,近距离望着云停,小声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来时云袅想玩水,才让人去买下那条小船的?”
石滩易摔伤,云袅想玩水,最好是在船上坐着玩,有那么多侍卫看着,落水也能及时捞起。
云停浑身紧绷着与她相贴,并未回答,唐娴又软声叹道:“你是个好哥哥。”
她边说,边在手臂下方感受到明显的胸膛起伏,下面是翻腾着的激烈情绪。
云停目光凶狠,眼底藏着晦暗的幽光,一副猛兽下山,要将人呑入腹中的可怕模样。
唐娴被他看得浑身血气上脸,心中萌生出了退缩之意,但噙着一口气,硬是顶住了他这眼神。
她踮起脚,双唇朝着云停贴近,缓慢地开合……
云停气息加重,心口伏动,仍环着唐娴的手收紧,残存的理智提醒他唐娴身上有伤,他才未用力将其扣押下来。
他听见一道急促的女子呼吸声近在咫尺,还在靠近着,再近些,就要贴上他的唇。
他嗅到淡雅的馨香味道,看着那双湿润的樱唇微微张开,让他移不开眼。
他感觉到侧腰有一只手停留,那只手不太安分,让他心底的火焰烧得更旺,接着——
一阵疼痛从腰上传来,同时,他的脚尖被人用力踩住。
“但你也是个无药可治的色胚!”
云停从美色中清醒,面前的唐娴眼中燃着羞愤的怒火,手里掐着他的腰,脚下踩着他的脚,低声怒叱:“无耻色胚,还不把你的猪手拿开!”
云停的手臂将唐娴的细腰环了一周,手掌在衣裳外紧紧贴合着,在唐娴落地后仍迟迟不舍离去。
唐娴未挣扎,反而主动靠近,美人诱人,他就更不愿放手了。
后果就是得了个色胚的名号。
云停这才明白唐娴不是想与他亲近,而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心思。
难怪她在自己腰上摸了好几下,那不是蓄意勾他动情,是在找最适合下手的位置,好掐痛他。
云停第一次被这样耍弄,脑中的心猿意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他搂着唐娴腰肢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左腕,声音嘶哑,脸色阴沉骇人,“庄毛毛,你想清楚了,这到底是谁主动——”
“我让你放手!”
唐娴试探出结果了,云停的确是对她起了色心,不知何时开始的。
放在初相识,她会害怕,现在却是一点都不怕的。
涉及利益的恩怨,云停可以逼迫,但在男女□□上,云停就是起了再重的色心,只要她不肯,云停就不能将她怎么样。
“记住你家祖训,做个正人君子,不准勉强女孩子!”
唐娴瞪着云停训斥,接着挣了一下,未能挣开,又瞪了他一眼。
云停重重喘息几下,闭了闭眼,恨恨放开了她。
第40章 烟霞
两人这点小动作被车厢挡住, 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
无意间看见的只会以为云停简单将唐娴抱了下来,毕竟唐娴有伤在身,需要人照顾。
庄廉看见的也是如此,只是他知晓云停的心思, 想的比别人多一些。
离开褚阳山时, 在云停的授意下, 他点明农女脸上的疤痕是可以医治的,特意多留了些银钱。
本就心疼银子, 走到这里,又花钱弄了条小船给云袅玩。
庄廉心里流着血呢, 瞧见自家公子亲密地抱着人下马车, 恨不得戳瞎了双眼。
“抱的是金山,是军饷, 是云氏先祖的藏宝洞……”闭上眼这么念叨了几句,庄廉才有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
可一睁眼,见自家公子面色成冰, 周身寒气几乎能将人冻死。
庄廉赶忙跟上去,“公子……”
没人理他, 云停翻上马背, 转瞬没了人影。庄廉抬手呼喊,得到的只有马蹄踏起的飞尘。
不是浓情蜜意吗?怎么又吵架了?
这个拦不住, 庄廉去寻好说话的那个,转头一看, 云袅已经上船,正在朝唐娴招手。
庄廉忙拦住唐娴, 问:“毛毛与公子怎么了?”
“他问我烟霞在哪儿,我说不记得, 他就生气了。”唐娴不愿说出两人的矛盾,编了个谎言应付庄廉。
少时她就被许多世家公子倾慕,不少是为攀慕唐家权势,但也有冲着她容颜去的。
唐娴清楚知晓自己的相貌有多大吸引力。
男人都是好色的,云停会对她,或者是别的美貌姑娘起不该有的心思,她并不怀疑。
也许正是藏宝图与美貌的双重利诱,才让他对自己百般忍让。
她之所以没有遭遇强行逼迫,是因为云停遵守百里家祖上传下的训言,不会欺辱姑娘。
但被人觊觎美貌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又是在她本人无力自保的前提下,所以唐娴不愿意与他人明说。
她在心底重新定位两人的关系。
曾经的皇后娘娘的身份,让唐娴与情情爱爱彻底无缘,她该与对她起了异心的人保持距离。
回京之后,还是尽快离开吧。
“真不记得了,那就在闲暇时多想想……毛毛啊,有些事情多想想,是能记起来的……”庄廉委婉劝道。
他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与唐娴不谋而合。
唐娴与云停的关联是烟霞,一旦这事解决了,云停就没有理由留下唐娴了。
放她离开,日子久了,刚冒出苗头的情愫自然而然就能断掉了。
庄廉意味深长:“毛毛是个机灵的好姑娘,大好年华,该与别的姑娘一样,自由地看花看水,而非困在府邸中远离亲人。”
他是好意,唐娴却听得心头一重,神色黯然下去。
“嗯……”她闷闷应了声。
红日悬在西面山头,聚起绚烂的霞光,将水面映成一匹色彩纷杂的绸缎。
云袅趴在船舷上掬水,被日光晒了一日的河水带着轻微的凉意,洗去燥热带来的烦闷。
泼了几捧水,她兴奋大喊:“毛毛快来,水好凉的!”
“就来。”唐娴在岸上回应,庄廉未再阻拦,侧身让眀鲤来扶她上船。
侍卫守在岸边,上船的只有唐娴、云袅与眀鲤三人。
日头已弱,小船划入水中央,凉气围绕。
云袅年幼没那么多规矩,脱了鞋袜把脚伸入水中,玩得不亦乐乎。
唐娴静坐船尾看夕阳,不动弹就不需要格外照顾,眀鲤就近看着云袅去了。
皇陵风水好,山水怡人,每逢夏秋季节,落日总是分外的辉煌灿烂。
相比起来,眼前染尽霞光的初夏风光不如皇陵高处所见的壮阔,不够震撼人心,可唐娴却觉得这里的落日更加动人。
或许是因为心境吧。
牢笼中所见,再美好,也没人会留恋。
唐娴坐在船尾,心想假若庄廉知晓她的来历,定会后悔用自由来劝她。
这东西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明月。
从云停身边离开后,她就要去找孟夫人,请孟夫人帮皇陵众女子求情,再之后,将重返牢笼,等待审判。
运气不好,孟夫人会断然拒绝她,又或许她应下了,可皇帝肚量狭小,不肯放众人自由。
唐娴只好与那些无辜姑娘继续留在皇陵,共度孤寂清苦的余生。
只是可惜连累了孟夫人……
要好点想,说不准当今皇帝宽宏大量,只记恨她唐家的欺辱,愿意释放其他妃嫔、侍女。
这样也好,至少她心头萦绕多年的歉疚可以减轻几分。
至于她……
唐娴前十五年穿金戴银、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是她祖父与父亲换来的,既然享受了成果,那么为祖父恕罪、以自身保全家人,是唐娴该做的,她没有任何怨念。
这个想法支撑了她很多年,阴冷墓穴中难捱的夜晚、响在耳畔的震震冬雷、指桑骂槐的尖刻太监,都不曾使唐娴动摇过。
唯独这个炎热的黄昏,她随着窄小渔船漂泊在水面上,心中第一次生出不应有的眷恋。
眷恋眼前的山水?船尾嬉闹的云袅?还是可以肆无忌惮折腾云停的日子?
唐娴说不上来,她只觉得好笑,那么猖狂又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皇帝的人,竟然……竟然屡次被她这个废后气得徒生闷气。
倘若有一日云停获知了她的身份,哪怕已七老八十躺入棺材中,恐怕也会气得揭棺而起,想要与她算账。
唐娴把自己想笑了,笑过之后,鼻眼一软,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背对他人擦了下眼角,她望着清澈的河面,努力缓和心情。
河水深不见底,越深处,越是黝黑,有点瘆人。
看着看着,唐娴感觉水下好似传来一股吸力,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产生一种想要坠落下去的冲动。
她被河水摄魂了一般往水面贴近,忽然一根枯草漂浮进视野,同时水中升浮一连串的气泡。
唐娴猛地回神,后心一凉,下意识地往船上缩去,动作扯到伤口,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怎么跟着魔了一样?
她后怕地抚着心口,想提醒云袅不可以长时间盯着水面,然而转身一看,另一侧的云袅正在眀鲤的看管下玩得欢快,分毫未受影响。
唐娴松口气,怕重蹈覆辙,想移去云袅身边,手刚撑到船板,不经意地往水面瞥了一眼,她愣住,惊疑地望着水中那根枯草。
不,那不是枯草,是一根细细的芦苇。
一根竖在水中的芦苇杆,有几寸露出水面,缓慢地在她面前移动。
是逆着水波移动的。
刹那间,话本子上看见过的索命水鬼、凶残的河底精怪争相出现在唐娴脑海,它们面目狰狞,伸出利爪想把她拉入河底。
更可怕是这时芦苇开始上升,清澈的水面荡动着,有一团漆黑的东西正在往上浮,像一团舞动的水草,又好似被水草缠绕住百般挣扎的活物。
巨大的惊恐袭来,唐娴手脚僵直,心跳声猛烈而急骤,犹如夏日风暴中的雨点。
她想呼喊,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极度的恐惧中看着那东西接近水面。
水波荡开,它破水而出——
哗啦——
“救——”唐娴手脚一软,“噗通”一声遽然跌坐下来,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发出一声惊悚的呼救声。
呼救声极弱,但她的反应足够大,眀鲤即刻靠近扶住她,警惕地查探水面,除了水上波浪未见异样。
“姑娘怎么了?”她问唐娴。
唐娴按住心口,奋力把那颗几欲炸裂的心脏按在原处,眸光颤巍巍扫向水面,见那东西已沉了下去。
她闭眼,牙齿打颤,“鱼、好大一条鱼……”
极力镇静,实在镇静不了,她脸一耷,几乎是哭着说道:“有一条鱼跳起来,差点撞到我的脸,吓死我了!”
这些日子下来,她娇弱的形象深入眀鲤心中,加上声音发抖,脸上冰凉,不像是说假话,眀鲤就未多想,安慰道:“没事的,一条鱼而已,待会儿让人捉上来烤了吃。”
唐娴柔弱点头。
“毛毛你胆子好小,你来我这边,我保护你!我不怕!”云袅双脚垂在水中,扭着身子喊她,“我方才还踢到了一条鱼,这么大!差点就抓住了!”
唐娴手指扣紧船舷,用力到指骨突起,勉强维持住语气,“好,我伤口有点疼,再坐会儿就过去。”
眀鲤闻言要查看她的伤口,被她拒绝。
再没人比唐娴更在意她的伤势了,她既说无事,眀鲤不疑有他。
几人又说了几句,终于,唐娴把那两人劝回了小船的另一边。
她独自留在船尾,抚着心口张望水面。
不多时,一颗黑漆漆的头颅悄悄从水中冒出,带起的水波一阵一阵地拍打着船舷。
即便已经目睹过一次,唐娴仍是被吓得不轻,双手交叠紧按心口,死咬着下唇,才没发出声音。
水中冒出的既不是水鬼,也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清秀姑娘。
姑娘肩膀以上冒出水面,吐出口中的芦苇杆,再使劲抹了把脸,将糊在脸上的湿淋淋的头发拨开,这才有空看唐娴。
见她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姑娘双手抬在水面,使劲往下压,拼命示意唐娴冷静。
唐娴奋力憋住情绪,随着她大口深吸气——吐气——
唐娴没法不紧张,她身侧不到三步远的距离就是云袅与眀鲤,欢呼声与戏水声就在耳边。
不远处的河岸上,持刀侍卫林立,更有庄廉与哑巴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视着这边。
没被发现,全因唐娴坐在床尾,岸上众人的视线正好被小船遮挡,看不见她正前方的狭窄水域。
而唐娴之所以如此害怕被人察觉,是因为水中冒头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停追查已久的烟霞!
那个窃了云停的藏宝图、本该躲在皇陵养伤的烟霞!
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
第41章 递来
唐娴有许多话想问烟霞, 譬如皇陵发生什么事了,她那两个侍女可还安好,烟霞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等等, 所有问题都因顾虑着背后的眀鲤而藏于喉口。